就像徐梓馨说的那样,绫野 祭的身份注定了她不会在衣食住行上低调,也只有居住在城市里最为黄金的地段才能彰显她的尊贵。无法进入绫野 祭所在公寓楼的我只得在楼下等待,百无聊赖中,我也向徐梓馨汇报了绫野 祭和灵犀都愿意参加暂定周末的饭局。

虽说这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但我却没能从徐梓馨回我的字里行间中读出一丝喜悦。事实上,在我表述了自己对绫野 祭的看法后,她便陷入了沉思。猜不透女生心思的我自然不会妄以揣测,但结合先前的种种迹象不难看出,徐梓馨对绫野 祭很是在意。

“久等了。”

转过身,我看到的是将长发扎成单马尾的绫野 祭,换下校服的她换上了七分裤与开衫毛衣。整体色调偏淡的着装风格很是休闲,倘若不知道她行程的话,十有八九会觉得她这么打扮是为了前去约会。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猜测也没什么错。

“这么看来的话,你身体并无大碍。”

“我今天的血压有些低,醒过来时就已经是中午了。”

快步前行的绫野 祭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跟上,她还是和过去一样,除了湿润的头发上有洗发露的余香外,浑身上下都混着一种类似消毒药水的奇怪味道。也是在并肩前行的过程中,我翻开了笔记本并告知了她调查对象的基本信息:

“这次的受害者家属是一家电器连锁店的店长,从表面上,受害者是死于一场车祸,因为是从山道上坠下的缘故,所以至今也没能找到尸体。”

没错,“怪物”之前所犯下的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找不到尸体。无论何种意外事故,受害者总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更讽刺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一假象。要不是我和绫野 祭在追查这件事,也许当这些事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都会浑然不知……

“没什么要提醒的话,那我就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了。”

不善言语的绫野 祭用这种相对别扭的方式起了话题,我知道她还对昨天的事心有余悸。但就算我在此大声呵斥,过去的事也不会改变分毫。

“稍微注意点言辞就行,毕竟,是你要来调查受害者家属的。”

面对我的回答,绫野 祭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而是在走了一段路后,她才开口追道:

“你不生气吗?”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协助者。”

存在生命危险的从来就不是我,同理,我也不会是这一系列事件的核心角色。倘若调查到最后,我们全都铩羽而归,我也只会觉得遗憾而不是忧虑。但对于绫野 祭来说,这件事却意义重大。无论是出于对自己安危的考虑,还是别有所求,她都得继续调查下去。

“也是。”

不知是遗憾还是敷衍,轻声回了我一句的绫野 祭独自加快了脚步。我没有紧跟她的打算,所以,我决定在她的身后继续先前的话题:

“我稍稍做了些事前调查,这次的受害者家属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他在街坊邻里中以得理不饶人出名,要是被抓到什么把柄的话,后果可……”

“不堪设想,对吧?”停下脚步的绫野 祭并没给我接话的机会,在确认了我即将与其平行后,她也接着说道,“我现在急需真相,所以,无论何种后果,我都必须承受。”

也是在说到这个份上的时候,我才道出了困扰了我许久的疑问:

“绫野同学,我不觉得你有多么渴望活下去。既然如此的话,你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这样的话,如果对其他同龄女生说,十有八九会遭到对方的掌掴。但对于绫野 祭,对于这个仿佛漠视了一切的少女,这个问题反倒产生了些不一样的作用,“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如实告知我理由。”

我也同样驻足,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的我就这么注视着她,注视着那对犹如雨后竹林般的清澈双眸。比起开口回答,我更想从绫野 祭的眼神中获取正确答案。但这一次,她同样没能让我如愿:

“因为我的命还有别的价值,远超化作人皮的价值。”

在讲述这些的过程中,我们两都不曾动弹。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自己离绫野 祭已越来越远。

随着网络购物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实体店铺遭到了淘汰。而电器实体店算是少数能在如此潮流里屹立不倒的。来到连锁电器店前的我如法炮制,用一个虚构警探的身份换取了预约。在办公室里等了一小会后,受害者的家属,同样也是这家连锁电器店的店长缓步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所以说,你们这些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伴随毫不客气的开场白,身为店长的中年男人也支开了其他店员。纵使西装革履,但还是难掩他因身材发福而高高隆起的肚腩。中年男人在把皮包甩到一边的玻璃茶几上后,也坐到了我们对面的沙发上并翘起了两郎腿。顺手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根的他也大口吞吐起来:

“说吧,反正现在也没人了。”

“有关你孩子遭遇的那场车祸的事,我们想做进一步的调查。”

“哼,真他妈有意思,人都死了两年了,你们才想起来调查?”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算是过了二十年,我们也一样会前来调查。”

就气场来说,绫野 祭可是一点都不输那中年男人,反倒是后者因自己的下马威没能奏效而略显尴尬。绫野 祭自然不打算在这方面与男人一较高下,眼看对方挪开了视线,她也紧接着提问道:

“请你回忆下,在你孩子遇害前,有否发生过异常的事情,或者说,你孩子与一些奇怪的陌生人做过接触?”

“哟嚯,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要把这事往谋杀上凑?”完全就不打算配合的中年男人竟发声大笑起来,“你们是差业绩,还是要整什么大新闻?”

“我们要调查这件案子。”

不卑不亢的回答显然是激怒了男人,将香烟搁在烟灰缸上的他拍案而起,指着绫野 祭的鼻子就是一通辱骂:

“听好了,你群这群吃皇粮的酒囊饭袋,老子没时间陪你们玩。我女儿都死了那么久,就算真的是谋杀……你们现在还我公道还来得及吗!?”

“来不来得及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需要不需要。”无法忍受中年男人拙劣演技的我最终还是加入了这场对话,“在你女儿罹难前,你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甚至还一度欠下了不少债,可即便如此,你还是在一年间给你女儿买了相当高额的意外险。这让人不免怀疑你是否……”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暴跳如雷的男人便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要是任由他将高高举起的拳头挥下的话,我的脸免不了会挂彩。为此,我也出手环住了他的手肘,同时另一只手则顺势按住了他的脸颊。重心不稳的中年男人很是自然地倒向了一边,就这么起脚横踢,在将他扫倒在地后,我也坐回原位。

“袭警最高可以判处三年有期徒刑,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还能给你再加一个妨碍公务。同时,我也有理由怀疑你知晓那起车祸的内幕。”

“妈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模仿小舅口气的我看了眼绫野 祭,点头示意的她似乎默许了由我来对付这个中年男人,而我也在打开了笔记本后假模假样地讲到,“通过那笔意外险,你不但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更是一举致富。若没有那笔钱,你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上今天这个店长位置的。换言之,你能有今天的生活,都多亏了你女儿的‘意外死亡’。那么,我就有疑问了,你为何不给你女儿办一个体面的葬礼。甚至……你都不曾打算过。”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我女儿都没尸体,怎么办葬礼?”

“是办不了,还是你不想办?”

逼问中年男人的同时,我也让“影子”将其女儿的影像投射到他的视野中。虽说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这也足够击溃中年男人的心理防线。不一会,攥着拳头的他便朝我们大吼道:

“你们一定是逮到了它,对吧,还是说……你们是它的同类,是来测试我会不会告密的?”

“请你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翻开笔记本的我拿起了一支笔,就此开始记录,我想现在可以正式宣告调查已渐入佳境,“要是你不知道如何讲起的话,那不妨从所谓的告密部分开始吧。”

“我的女儿被人调包了,你可别以为我是在说胡话。我这可是有确凿证据的,虽然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但既然你们愿意听我说,那也意味着你们会相信我说的话。我虽然不怎么关心她,但我好歹是她爹,自己女儿什么样,我心里自然有数。我和老婆的关系在那时挺紧张的,每当我和老婆吵架,我女儿都会前来劝阻。我女儿永远会为她妈说话,她永远向着她妈并且每次吵架后都会带她妈下楼买冰激凌。但那天的情况却不是这样,作为吵架起因的那件事,我事后想来自己确实一点理都不占。但那天的‘女儿’却先是劝阻了我并帮我说了话,再然后,她也没和我老婆下楼买冰淇淋。没错,这是一些非常简单的细节。之后,我也留意起了‘女儿’的生活细节。她是个不怎么吃得惯辣的人,但有一次,我故意让老婆把当天的三餐都做得偏辣些,可她既没有发觉,也没在事后向我们抱怨。”

“所以,你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你的女儿已经被人‘调包’了吗?”

面对绫野 祭的提问,垂着头的中年男人也随之点了点头:

“随着这样的细节越来越多的对不上,我也意识到我的‘女儿’可能真的出了问题。所以,在某天晚上,我们决定向她摊牌。我们告知了她我们的所有怀疑,甚至和她进行了对峙。结果……结果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想是对的。”

“怪物”并不具备被害者的记忆,所以一旦对有关记忆的内容进行对峙,那“怪物”的伪装便会被当场拆穿。

“之后它把自己是如何盯上我女儿,又怎么杀害了她的详情都交代了。我本打算杀了它给我女儿报仇,但就在这个时候,它却提出了和我们做一笔交易。一笔我们难以拒绝的交易……”

事实上,我和绫野 祭多少都能想象出后面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我还是想听中年男人亲口说出这些“罪孽”:

“它承若一旦找到合适的人选,就会离开我们家。同时,它也会协助我渡过难关。”

“而你的难关,正是那些越滚越高的利息。”

“没错,它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通过这次交易,我不但能还清所有的债务,更是能就此衣食无忧。”

“所以你答应了它,答应了和杀死你女儿的凶手同流合污。”

“要不然呢!?”被绫野 祭这么一激,中年男人的情绪瞬间失控。他恶狠狠地瞪着绫野 祭,欲将她杀之而后快,“我女儿已经死了,将那怪物绳之以法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用一条命去抵另条回不来的命。既然如此的话,不如就利用这点,让它给我带来实质的补偿。”

“为此,你让更多的家庭遭遇了悲剧,请问你该如何补偿他们?”

“我管不了!”破罐子破摔的中年男人显然没了继续讲下去的意思,“我自己都管不好,还去管别人?别人家孩子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城市里从来就不缺伤心的人,别说什么是我的错,要怪就他们自己运气差……”

啪!毫不留情的掌掴在中年男人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异常清晰的红手印,绫野 祭非常清楚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才会抽得格外用力。

“我开始同情你的女儿了。”

话中有话的绫野 祭深深刺痛了中年男人,就这么直接转身离开会议厅,她的离去也宣告这一次的调查告一段落。

“神经病。”

一个劲咒骂的中年男人揉了揉被抽红的脸,而我则自顾自收起了笔记本:

“与嗜血怪物同一屋檐的经历确实弥足珍贵,祝愿你在收拾你女儿房间的时候,不光会想起你女儿,还会顺带想起那个让你‘飞黄腾达’的凶手。”

不知是我走得太慢,还是那中年男人实在沉不住气。我才刚步入走廊,那不间断的摔砸声便徐徐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