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隧道中,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轻笑声。

在栈台边歇脚的人抬起头,警惕地将脚下的包裹拢了拢,视线顺着盏盏黯淡的路灯,朝阶梯那头移了过去。

是谁?

这条隧道连接永夜城和凯勒市地表,漫长而幽暗,来往的行人就像帝国年代凯勒河边的纤夫,背着沉重的包裹,满心疲惫,他们难以担负昂贵的车票价格,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攀登阶梯。

那笑声近了,嘻嘻哈哈的,没快乐的感觉,倒像是有点疯癫。

歇脚的人打了个寒颤。在这条冰冷漆黑的隧道里,谁会发出这样的笑声?

脚步声也近了,深深浅浅,跌跌撞撞的。不多时,一袭白衣踉跄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女孩,她衣裳洁白却有些凌乱,像坠入黑湖中央的一只天鹅,淡红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在浅黄的灯光下似乎燃起了小火。

她缓缓走近,那张憔悴的脸上横七竖八涂着几道,是妆花了的痕迹。

女孩咧着嘴,几根头发黏在脸上,挂在嘴角,却浑然不觉,一步一步朝栈台靠近。

歇脚的人识货,看到女孩的手腕上的一枚银色镯子——那是个金贵东西——便拉低帽子,悄悄窥视着女孩。

女孩停下脚步,又嘻嘻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远处奔腾的地下河。那边漆黑一片,只能听到雷鸣般的咆哮,黑暗中,巨浪拍打着岩壁,水花在空中迸裂,水雾随之从峡谷底部漫起,笼罩着整个洞穴,一片迷蒙。

她好像被迷住了,怔怔看着那边,嘴角还凝固着神秘的笑意。

歇脚的人跟着她的目光,稍稍扭头,用余光扫了一眼。一如既往的黑暗,臭味夹杂着水汽涌来,如同传说中乌祖尔吞噬天地的巨口。

嘻嘻。

女孩笑着,迈开脚步,厚底靴子轻轻拍打着地面,衣袂飘摇,像是投向爱人的怀抱,让歇脚的人一时间看呆了。他突然发现这女孩很好看。她的面容姣好,天鹅般的脖颈下曲线曼妙,衣物轻薄,在潮湿的水汽中尽显玲珑。

歇脚的人微微张开嘴巴,视线追随着女孩的脚步和身影,眼神中充满贪婪。

你在看我。

女孩突然转过身,对着他,说道。

他连忙拉下兜帽。

片刻后,他稍稍放开兜帽,平复下慌乱的心情,想抬头看看那女孩在干什么。

他突然看到一张苍白秀丽、挂着诡异笑容的脸,就在自己的面前。

那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蹲在他面前,仰面看着。

歇脚的人吓了一跳,差点从栈台的石椅上滚下来,他靠着身后突兀的石头,惊恐地望着女孩。

嘻嘻,你在看我。

不,你看错人了,我没在看你。

他仓皇拿起脚下的包裹,打定主意不再和这个疯女人纠缠。

那我走了。

女孩突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栈台边缘走去。

她火苗般的红发被栈台边呼啸的狂风吹得四散开,洁白的衣裳哗啦啦抖动,贴在身躯上,整个人就如同在风中飘摇的一只小鸟,或是一根随时可能熄灭的白蜡烛。

鬼使神差的,歇脚的人突然问了句:

你去哪儿。

女孩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那诡异的笑容。

你在问我?

歇脚的人吞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我要回家。

女孩的笑容变了,变得温暖和煦,那一瞬间她眼角微微弯起,眉毛化为两片春风中的柳叶,但她的笑容立刻就扭曲了起来,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我想回家。

那边危险。

歇脚的人看到女孩后退了一步,已经离栈台边缘不远了,出声提醒道。

你在担心我。

女孩停住了脚步,怔怔看着他。

哦,你是从那儿来的。

她的目光转向阶梯的另一边,那是通往永夜城的路,漫长,幽暗,充满喧嚣。

我回不去了。

她又退了一步。

我从没离开过,但我也回不去了。

她又退了一步。

歇脚的人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砰砰跳动着。那个女孩已经走到栈台最边缘,再退一步,就会落入下方的峡谷。

嘻嘻,我要回家。

他瞳孔骤然放大,猛然伸手,但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边缘。被那袭白衣和红发打破的黑暗重归平静,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片刻后,一声钝响打破了亘古不变的流水声,像是楼上扔下来的破布口袋坠到地面的声音,随后是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大概是那个镯子撞到了岩石。

歇脚的人壮起胆,走到边缘,朝下望去。

那儿只剩下一片漆黑,还有奔腾的暗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