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了，曾经无助的自己。
回想起了，那些悲伤的过去。
迷蒙的视线里，七夜只看到白色的光，和漆黑的枪口。
挡在他前面的人，和瘫倒在一边绝望地哭泣的人。
已经看过多少次这样的地狱了呢。
已经多少次遭遇这样的绝境了呢。
身体动不起来。
思考暧昧不清。
这次，自己也什么都没能做到啊。
“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你还不准备做点什么吗。”
克莱因的声音在七夜耳边响起。
他睁开眼睛，上下左右一片纯白，只有她站在自己前面。
那是名为克莱因的她，曾经还有着人类姿态时的样子。
这里是电子空间吧，名为克莱因的人，如今只有数据存在。
“你的同伴都陷入危机，连你也——”
“我知道。”
七夜静静地凝视眼前的少女，却冷酷地打断她的话。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少女的声音既落寞又遗憾。
明明我就站在你面前啊。
七夜背过身去，宁可望着一片纯白的空间。
“我说。”克莱因轻声问道，“你还恨着我吧。”
好像，有滴水的声音。
七夜的身影一震，但旋即恢复平常。
“为什么不说话呢？”少女从后面，轻轻抵住这个男人的背，靠在他单薄的身上。
“是啊，我还恨着你，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男人已经不再是少年了，当初颤抖着，哭喊着说出来的话，今天也平淡地说了出来。
少女的手，抓紧了他穿惯了的黑色风衣。
“哪怕那一切都是虚假的吗？”
“我相信，无论是那些人也好，那段日子也好，那些话语也好，哪怕是那个Dystopia乐园也好。”
“哪怕他们全都是虚假的。”
七夜深吸了一口气，索取着直面自己的勇气。
“那些感情，那些事件，那些记忆，也都是我们真实的灵魂的选择，绝不是毫无价值的游戏和数据——”
十年前的事，从记忆的最深处浮出水面。
“——而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没有回音，这里只是一片虚无的数据构建起来的乐园。
少女贴紧了他。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明明只要自己逃走，就能让你最恨的我死在那里。”
在那渐渐崩塌的大楼里，在那已经解放了所有人的Dystopia里，孤身一人的少女，曾经在十年前，也这样问那唯一一个跑回来解救她的少年。
“因为你救了所有的人，我要让你也得救。”
十年后的今天，男人依旧这样回答。
是这样啊，你一点都没有变啊。
呵呵，少女这样笑了，她离开了他，绕到七夜的前面，双手背到身后看着他。
少女的容姿和体态一如既往，可这只是数据，是虚拟的形象，声音也好，动作也好，都是精致的仿造品，哪怕对神经网络电信号的采样率再怎么高，也能找到无可奈何的瑕疵。
以克莱因为名的少女，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那我，要你求我。”
七夜又和她对上了目光。
“……什么？”
“你现在要借助我的力量吧？那我要你求我。”
她看着错愕的男人，这样说道。
“我要你求我，求我帮助你，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帮你呢？七夜？”
少女轻轻地呼唤着，催促着，脸却低了下来，不再仰面注视着男人。
“请求我吧，七夜，七夜此方，这样我就会帮助你。”
“就像我十年前对你说的一样，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帮你啊，此方。”
这话里，究竟包含了多少感情呢？
“啊……请帮助我吧，克莱因。”
七夜，七夜此方低下头来，对着那个最强的黑客，那个和他相互伤害，又无时无刻不依偎在一起的少女。
“诶？”少女抬头看着男人那已经比当年成熟了许多的脸庞，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似的。
是啊，哪怕我变成了这样，你也承认我，保护我，请求我。
连无意义的数据和记录都不放弃的他，又怎么会放弃还活着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停下脚步——
但是，还不够啊。
少女还想要索求更多。
失去了身体，只能作为数据潜伏在电路里的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有着怎样的感觉呢。
“那我要你跪下求我。”少女咬着嘴唇，别开了视线。
连同我的遗憾和渴望一起，满足我吧。
哪怕，这仅仅是纯白色的电子空间里面不值一提的幻觉。
少女已经，早就无法渴求活着的温暖了。
七夜就这样，在空无一物的白色空间里，跪了下来。
但男人还活着，当了难民也好，去做了雇佣兵也好，现在又做了警察也好，他一直都挣扎着活下去。
“克莱因，请你帮助我吧，只有你……能帮助我了。”
他也在后悔，如果那时候他低下头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好呢？
但那些已经全部都被删除掉，又掩埋在废墟下面，没有任何价值，不值一提。
如果要向她赎罪，那就回应她的呼唤吧，七夜，七夜此方。
这是对过去的告慰和宽恕，这是对未来的争取和希望。
这就是他决定的道路。
不屈者难渡人世，予正直者以安眠。
少女的眼泪扑簌扑簌的滴落下来，她搂住男人的脖子，把自己那早已经消失了的身体靠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你这混蛋……”
克莱因哽咽着，在他的耳边诉说。
“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帮你啊——！”
“哈哈……因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偏偏又只有自尊总是放不下嘛……”
七夜苦笑着搂住她，拍着她颤抖的背。
少女离开了七夜的怀抱，擦了擦眼泪，双手叉腰，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
“既然你都这样求我了，那我就回应你这没用笨蛋的请求，帮你把事情全都解决！”
“明明你早就护住了我的脑神经网络，又把那些栽赃数据全都隔离了，你真是绕了个大圈子啊。”七夜微笑着说。
克莱因一撇嘴，用她那一贯的嘲讽语气说道：“你才是吧，早就想了这么一手来骗我！”
“我这不是求你了嘛，你也答应了啊！”
“这次算便宜你了，下次非叫你三拜九叩不可，回去好好练知道吗！”克莱因用食指弹了一下七夜的额头，蛮横地说道。
“好好，全依你。”
“哼，那就好好见识一下世界第一灵魂黑客的厉害。”
[已取得量子通讯卫星系统—天眼的最高使用权限]
[已取得量子超级计算机阵列—千手观音的最高使用权限]
[已取得卫星定位系统——银河的最高权限]
“你居然当着我的面，侵入这些世界级机密的系统吗？！”
“什么最高级机密系统？这种东西我以前早就黑进去了，留个后门不是轻轻松松吗。”
克莱因不屑地继续着她无法无天的黑客行为。
[正在锁定全区域目标……10%……]
“好好看着吧。”
[全部目标锁定完成，开始并行侵入连接网络的全部个体]
“为之震惊吧。”
[侵入率……40%……]
“然后，为我而自豪吧！”
由国家发射到地球轨道上的通讯卫星，和全世界顶尖的超级计算机此时都以最大的速率运转起来，须臾之间，就同时锁定，并侵入了远川市高新科技开发区里面的所有林檎帮武装暴徒的脑神经网络。
这就是世界第一个，也是第一的灵魂黑客的真正水平。
也是只有化作数据体，只能生存在电子世界里的她，能够达成的奇迹。
[全目标侵入完成。]
“好好看着我吧，七夜。”
[已取得全部目标的肢体控制权限]
少女捧住惊愕万分的七夜的脸庞，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可是，只为你献上的特别演出——”
白色的电子空间消失，崩塌，又渐渐失真。
幻觉已经切断了连接。
接下来，就是传说的再演——
……
只要暴徒们扣下扳机，这四个人就会被高速飞行的子弹打成筛子。
但是，想要扣下扳机的手指，却一丝一毫都没法移动。
暴徒们也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不受自己的控制，擅自行动起来。
“听好了你们这些堕落的杂鱼！”
少女的声音在他们所有人的脑海里响起。
“我受人之托，前来收拾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
包括古卡他们四人在内，以及在外面正在交战的警匪双方，都听到了这夸张的黑客宣言。
“现在你们的脑神经网络已经被我骇入，肢体的控制权已经全都交到我的手里了——”
在其他人都迷惑不解的时候，古卡哭笑不得地擦了一把冷汗。
“降维的女神，幻之克莱因。”
“君临于此！”
像是搞笑一样的话结束之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时候，异状发生了。
所有的暴徒都将手中的武器扔到地上。
失控的电信号在他们的脑神经网络里面四处激荡，错误地刺激着他们的器官和五感。
所有人都像是癫痫发作了一般，身体开始颤抖，抽搐，嘴里也冒出白沫来。
终于，一个，两个，所有的暴徒，就这样放弃了抵抗，昏死在了地上。
战争结束了。
刚刚还对着警察毫不犹豫的开火的极端分子，现在全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因为惊愕而一时不敢行动的警察，满地的弹壳，被子弹射穿或削除的断壁残垣，扰乱和平的暴徒们表情扭曲地倒在废墟里。
就像是神跟他们所有人都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另一边。
“我，是个警察……才不会……向你低头！”
“有谁……在吗！请救救我啊啊啊——”
“没人来救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的声音，我听到了。”
第三人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刘元畅惊恐地回头看去，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戴着墨镜的高挑女人。
“你，你怎么，还站着，你，你不要动，不许动！”
刘元畅大吼着，用枪指着这个不可能出现的不速之客。
那女人笑了笑，摘掉墨镜，一边嗤笑着眼前的人，一边向前闲庭信步般地走着。
奇怪，什么时候，枪口指向自己了？
刘元畅看着自己的手，正拿着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女人什么话都没有说，朝着那边一步一步走去。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听命于自己，这份恐惧伴随着一步步走来的神秘女人不断放大。
为什么！他说过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的！
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消除他的恐惧和不解。
终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抱歉，我已经救不了你了。”
女人抓住刘元畅的衣领，将他轻松地提了起来。
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女人就这样随便地把他扔到墙上去。
摔到墙上之后，刘元畅就这样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我说你这是不是干的有点过头了？”
“管他呢，我今天就是要过把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