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少爷——”

作业写到一半,鹿几便听到露露在楼下喊他,很显然,一天中的饭点又到了,按理说吃饭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鹿几却没什么胃口。

毕竟他们已经吃了快一个月的外卖了,搬到玉城以后,鹿几家的花店工作比在岁州那时候还要繁忙。

紧挨在附近的一条洋人街,有着新花店的主要客源,尤其最近外国人的新年又快到了。

店里需要进一批圣诞花卉,圣诞树,一品红之类的东西,也因为这件事,鹿几已经好多天没见过老妈了,实际上平时能见到她的时间也不多。

没什么好抱怨的,鹿几都习惯了。

“今晚吃什么?”

“黑椒牛排饭。”

露露把一个饭盒从塑料袋里取出来,然后递给鹿几。

“露露姐你先吃吧,我帮你看会。”

“谢谢少爷,少爷真好。”

“还玩梗呢!”

露露吐了吐舌头,然后拿着饭盒转身进了收银台后的休息间。

鹿几家没什么礼节的说法,在收银台上吃也不是不行,但饭点花店虽然很少会来客人,可总是会有一两个例外,露露觉得在客人面前吃东西很不礼貌。

鹿几不置可否,但作为少爷也得体恤丫鬟不是?鹿几家还算善待员工,别家老板大多是吸血鬼,钱给的少工作量又大,欺负的就是实习生。

花卉销售界甚至有一句“名言”,叫做把女人当成男人来用,把男人当成畜生来用。

业界环境差,花店的工作也不轻松,鹿几家又是刚刚搬到玉城,能招到露露这个实习生也算巧合,多亏她是本地人。

露露进了休息间后,鹿几便打开饭盒,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打小粗生粗养,从不讲究。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落地玻璃门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隐约能看见风雪渐起。

一下起雪,客人就会变少,今晚看来不会有什么生意了,鹿几望着玻璃门发呆,心想露露姐的堂妹应该也不会来了。

也就在此时,玻璃门上的白霜被一只裹着卡其色手套的手掌擦拭出了一道痕迹,痕迹之后,一双略带不安的眼睛映入了鹿几眼中,在对上鹿几的眼睛后,对方下意识闪躲开来,一下子让鹿几也觉得有些尴尬。

做什么的?买花?那为什么不进来?

对方在和鹿几对视以后,转过身去背对着玻璃门,他一直站在原地,既不进店,也不离开,不知道在做什么,任由帽子上积着一些雪花。

是在避雪吗?

眼看着风雪越来越大,鹿几赶忙把米饭咽下喉咙,然后放下饭盒,斟酌了一下用词后鹿几便推门去请他进来。

“你好,避雪的话到里面来也没关系的,需要借伞的话,店里也可以提……”

听见鹿几的话,对方转过头来,鹿几刚要说完的话也随之顿住了。

是个女生。

之前隔着玻璃门,鹿几只看到了她的眼睛,这会才发现她穿的挺严实的,厚实的连帽衫,连帽子都拉了起来,红色格子围巾围的很高,甚至把嘴巴和鼻子都盖住了,也是身形和服饰上有明显的女性化特征,鹿几才能认出这是个女生。

这么怕冷的吗?

而且,那双像小动物一样,好像没什么安全感的眼睛,让鹿几有些手足无措,他心想难道是自己打招呼的方式过于热情了?

鹿几开门的时候,她脱下了手套,正在手机上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手指冻得通红僵硬,却还倔强地握着手机。

“啊,已经到了吗?”

露露的声音在鹿几身后响起,还没等鹿几回应,露露就推着他想挤出来,两扇门她也不会去开另一扇,非要往这凑,鹿几只好把玻璃门敞地更大一些。

“快进来吧,冷风吹进房内会把里面的花冻坏的。”

露露态度亲昵,显然这个奇怪的女生就是她的堂妹了。

露露的出现似乎让她松了一口气,和鹿几想象中的不同,来的不是个大小姐脾气的女生,露露的堂妹似乎很怕生。

鹿几又想起了露露说过不要说她什么不好,这个女生很怕别人发现她的缺点吗?神经衰弱?

说起来,都裹成这样了,鹿几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啊,当然也没什么好夸啊。

露露的堂妹是来看花的,但这会她却不时盯着鹿几看,鹿几有所察觉的时候,她便飞速躲开,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不是自己在这里让对方很难放松下来?鹿几于是识趣地收拾便当盒上楼。

虽然很好奇露露姐的堂妹长什么样子,但鹿几不是个不懂看气氛的人,或者说,鹿几已经开始学会看气氛了。

这句话说起来真是奇怪。

鹿几心底里感慨一声,然后拿着自己的饭盒自觉上了楼。

走进楼梯间以前,他最后留意了一下露露的堂妹,她正蹲在一片无尽夏面前,无尽夏大片的蓝色小花组成的团状花序,一眼下去就极具冲击力,来店里的客人总是会第一时间被这种绣球花吸引。

在某些日漫当中,无尽夏也经常被画成背景墙,场景切换之时总是引来弹幕惊叹,而现实中的无尽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绣球花特别怕冷,尤其此时外面大雪纷飞,在这种天气下拿出去,要不了多久绣球花就会被冻成光杆,所以现在店里这些无尽夏主要是拿来做花束的。

鹿几看了一眼,便转身上楼了,而此时,那个裹得极为严实的女孩,心有所觉地转过头,望着鹿几离开的背影,仅露出在外的双眼所表达的情绪很奇怪。

好似急切,又好似懊恼,还有几分自暴自弃,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好像发觉自己错过了什么,便蹲在原地垂下了头,在外人看来有些沮丧。

“小霖,加油!”

露露拍了拍她的脑袋,等她望过来的时候,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也不知道在为什么事情打劲。

回到房间以后,鹿几背了几行《阿房宫赋》,不到一会竟睡了过去,在梦里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叫张多的小孩,和鹿几特别要好,无论课前课后,在校与否,他们都经常一起玩游戏——溜溜球、红白机、掏鸟窝、捉迷藏、玻璃弹珠、一二三木头人……

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尝试过,那真的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直到一个女生的出现。

那是个奇怪的女生,她总是避着太阳光,好像担心自己会被阳光晒化一样,有人就给她取了个外号叫雪人,张多也跟着叫,让鹿几也一起取笑她,鹿几并没有照做,这似乎让张多不满了。

于是施加在她身上的恶意逐渐变本加厉,而鹿几却一直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明明那时候他意识到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很老套的霸凌,那时候无论是加害方还是受害方,都不认识霸凌这两个字,更别提知晓其含义,明白是对还是错……但它真的发生过。

那真是糟糕透顶的一段经历……

醒来后,梦的内容在鹿几脑海里残留的已经不多,但还是让他忍不住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尔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那时候在做什么啊……”

潮水般的羞愧感涌来,让鹿几肚子都开始痛了。

风雪呼呼地拍打着写字台前的窗户,搬到玉城以后的第一个冬天,是鹿几人生中最新奇,但同时也最难熬的一个冬天。

关于那个梦,还是没让鹿几记起来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叫什么,但最起码他知道自己迄今为止画的几百张肖像画没有一张对的上。

都过了那么久了,有时候竟然还会梦见她,偏偏记不清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