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底还是没有在天黑之前赶到家里啊...”

“咕咕咕...花生吃完了...”

“...会给你买的。”

行走在泛黄的钠灯下,背负名为“花生”少女的少年巴鲁,露出了花生看不见的苦涩表情。【香槟酒大街】,是巴鲁家修理店铺的所在地,一条位于半城郊的一流修理店——至少在巴鲁的爷爷还在的时候的确算得上是一流。尽管巴鲁的手艺和爷爷相比毫不逊色,现在修理店的名气也却是没有往昔的光景。

大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啊...

“哎呦!”

“哎...小心...”

对于从小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巴鲁来讲,什么“闭着眼都能走完这条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你看他这就被明暗交界处的石头绊了一下。

如刚才所言,【香槟酒大街】顶着一个响亮的名号,实际上修缮程度甚至都赶不上乡下的什么小村落。这条大街走上去,满眼都是曾经辉煌的遗迹——封闭的店铺和改成私人住宅的门脸比比皆是。满大街的地砖仿佛是海港附近的暗礁,你踩上去保不准哪一块这边翘起来或是整个塌下去——鉴于地砖的损坏程度不同,几乎什么时候这个破地方都能给人以惊喜。

因为,居住在这条大街上的人们觉得“彼此交谈时扭头人不见了”也不是啥稀奇事,保不齐就掉地里去的。

其次便是巴鲁从小就觉得反人类的钠灯规划。一般来讲,为了保证维多利亚港在夜间也能够维持白日的蒸汽脉搏,大街上的灯光都是由城市规划局的高材人员经过缜密的计算修造的,其用心水平和制造一台整体三千五百二十二个齿轮的自走鲸油游览车还要用心得多。

然而,在香槟酒大街,这帮城市规划师怕不是把这辈子的走心都用上了,好把自己的职业热忱投入到维多利亚港其他地方的建设中去。

先不说每一个钠灯的间距跟差分机模拟出来的随机数表差不多,连灯杆的高度都和巴鲁的牙一般参差不齐——非常完美的在一条用来走人的大街上创造出了错落有致而极具浪漫情怀的一个个光圈。

嘛,只少他们还知道给这条大街供电——毕竟交了电费——整条街的人平摊的。

半城郊地区与其说是还未规划建设的维多利亚港,倒不如说总督手下的秘书官就完全懒得管这个破地方。

自己家店在这么个地方,生意少也很正常。

巴鲁倒不是为了这一天的奔波苦涩,而是每次回家都自然而然地把苦瓜脸当门票。

“嘛,是齿轮总能塞进机器里面...”

巴鲁喃喃自语着爷爷教给的话语——说这是精神胜利法。

“巴鲁。”

“嗯?...啊,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点花生,回去就可以吃到了。”

“这条街好漂亮啊,地上的光圈和花纹一样。”

“是是,你自己下来走走就没有这感慨了...”

“咕咕咕...”

巴鲁曾经在这条大街上私自安装了一些辅助照明设施——然而不到几天功夫就全不见了踪影。倒不是香槟酒大街的治安不好——这里的治安反而格外的好——估计是连强盗小偷之类的恶党都懒得光顾吧。

啊,对,这附近聚居在一起的【老兵俱乐部】也是个主要因素。爷爷的老朋友,查理叔叔就是那里的忠实会员。

...

啊,这一天好累。

先是去废弃区晃悠半天,发现这个小人偶,再加上绕路...

晚饭都没吃呢,回去吃花生吧。

啊,还有那个叫【尤利娅】的小姐,到底为啥要找教堂呢...

恍惚间,巴鲁似乎想起来爷爷曾经和年幼的自己提过“维多利亚港最古老教堂失火”的事情——年代太久远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话说,背上这孩子也是在教堂地下发现的来着?

...

今天跑到剧院去没遇上莱蒂呢。

结合今天的情形,巴鲁怀疑如果真碰上了莱蒂自己是否会当场暴毙在剧院门口。

...

“喂,你就叫【花生】了?”

“嗯?不好吗?”

“——这名字好土气啊。”

“【流星】很土气嘛?”

“【流星】?”

“嗯,我记得【花生】也被称作【流星】呢。”

“有这种说法吗?我还以为就单纯是因为吃...”

“而且超级好吃的哦,嘿嘿...巴鲁喜欢星星吗?”

“谈不上喜欢——我认识一个叫莱蒂的女...孩,她倒是很喜欢。”

“感觉会成为好朋友呢。”

想象了一下情景,巴鲁有点头皮发麻。但随即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它事情上——

“...你...花生?”

“嗯?”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比如你的制造者,或是像是这样零散的东西...”

“呜...生想的话,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我还是感觉自己的脑袋里还装了点东西...就好像是散在汤里的【汤圆】似的。”

“【tang yuan】?”

“好像是面食来着?记不大清...”

对于突然爆出的东洋口音的词语,巴鲁愈发对背上这个孩子脑袋里暗藏的东西疑惑起来——尽管比起头脑,巴鲁现在可能更馋她的身子——科研意义上。

巴鲁还是选择姑且信任她,毕竟,机遇总是和危险并存。身为堂堂机械师怎么可能不去冒险,怎么可能不去发掘那些未知的机遇——这也是巴鲁爷爷的名言之一。

“——呜嗯”

——啪啪——

小手拍打脸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又怎么了?”

“好困。”

哈?我背你一天你居然困了?

“...在我背上睡一觉吧。”

“不行...还有花生...”

“...到家我会叫你的。”

“约好了哦?”

“啦啦啦,约好了约好了...”

“嗯!”

不得不说,面对巴鲁后半段完全搪塞的语气,这孩子居然十分满意地就应声了。

虽然隔着层上衣,巴鲁能够感觉到背后这个孩子完完全全地靠在了自己的背上,双臂挽住了巴鲁的脖颈,隐约间能够感受到后颈似乎有吐息的温暖。少女睡眠时的起伏顺着巴鲁的后背传导到大脑,惹得巴鲁不知为何脸上微微地火辣。

“...花生?”

“呼呼...呼呼...”

“睡得可真快啊...”

说起来,流星...

刚好位于两个钠灯的交界处,一个比较安稳的地方——大概。巴鲁抬头来仰望星空——

如同最先进纺织机所编织的布匹,夜空黑暗而幽邃地几乎完美。躲藏在这墨色锦缎之上闪烁着的点点珠宝,在周围漆黑环境的映衬下格外夺目,令人感到自己仿佛也融入了那一片璀璨之中。在一片无垠的深空中,仿佛有什么奥妙的东西吸引着巴鲁的目光,直抵那无垠星海的彼方。

巴鲁想起了海洋。爷爷曾说,人类是善于探索的造物,总是会去探索那些深远的事物——像是大海,曾经一度被神学与虚像所笼罩,终究还是被先民们凭借着舟船的力量所征服。到了今天,蒸汽动力轮船轰鸣声不绝于耳的维多利亚港就是这一壮举的最好勋章——而最大的功臣莫过于一代又一代的机械师们。

机械师,宽泛来讲涵盖了诸多领域。正是他们用灵巧的手和机谨的思维造就了维多利亚港活跃着的格式机械,大到移动堡垒,小到人造鸟雀,他们用自己的巧手将人类推上“造物者”的宝座——这正是机械师们与生俱来而不可推责的使命。

总有一天,这星之海也会被人类所探索,征服吧?

巴鲁的眼眸中充满了光辉,陶醉在这片被忘却的美景中。

“...星星真的很美丽啊。”

“巴...鲁...”

“唉?我以为你...”

“呜嗯...呼...晚...安...呼...呼呼...”

“...晚安。”

远处的蒸汽呜呜声此刻回荡在祥和的夜色中,缥缈而悠远,如同母亲对婴孩的摇篮曲。巴鲁看到了远方有一颗流星悄悄地划过天际...

“真有流星呢——哎——”

脚底下令人绝望的空洞感使得巴鲁内心一凉——

自此,巴鲁再也不在夜里走这段路时还敢抬头看星星...

·

在同样祥和的夜晚里,沐浴在月光之下的灰发少女身着修女的装束,她那幅向着夜空祷告的场面几乎每一丝空气内都渗透着圣洁。

像是特意为了不打扰少女似的,一个身高将近两米多的大汉身着神父的朴素服装山一样挺立在一侧的阴影中,呆呆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美丽地仿佛人偶的少女。

不久,少女轻盈地起身,那幅慈爱的面容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是圣女再临。

“夜礼完成了——谢谢你今天陪我哦,斯托鲁。”

“...陪伴母亲是我的义务。”

明明是一个三四十岁面露凶相的壮汉神父,却对眼前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修女显露出无上的敬爱之情。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能否请母亲解答?”

“啊啊,不用那么拘束啦,随便问随便问。”

轻柔的语气配合慌张地语调,连忙摆手的灰发少女的脸上始终带着甜美慈爱的微笑。

“母亲大人为何今天来做夜礼?您已经很久没这么做过了...”

“...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大概只是我的突发奇想吧。”

少女不知为何眺望起了头顶上镶嵌着珠宝的漆黑苍穹,神父也随之抬起头来。

“今天的夜色很美丽啊,母亲。”

“是啊,很美丽。”

神父注意到少女的双手交织在胸口,仰望星空微笑着的脸庞透露出些许不安。

“母亲有心事吗?...”

“...我感到有什么事物回来了,因为收到了这样的【天启】,所以才回来做夜礼。”

“【天启】吗...主的旨意...那一定会是好事了。”

“嗯,一定会是好事吧...啊,斯托鲁,你看——是流星呢?快许个愿?”

“呜?——啊,我希望小子姑娘们和母亲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

“哎呀,好像慢了一步呢——没关系,还会有下次呢,斯托鲁不要灰心哦?”

“我不是小孩子了啊...母亲真是的...”

在伊丽莎白港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神父与修女轻松地笑声拨动着夜色的涟漪。

·

看着窗外远方天际悄悄划过天际的流星,尤利娅没有任何许愿的打算。

“所以,一无所获吗?”

“还得继续调查呢...”

看上去像是尤利娅父母的绅士和夫人无暇顾及窗外的景色,二人撇开尤利娅不知思索着什么令人苦恼的事情。尤利娅很自然地无视了那二个人,大小姐一般端庄地站立在一侧敞开的阳台落地窗边。

面无表情的尤利娅仅仅就是这样淡然地注视着夜空——

“...你,也在看着这片星空吧...”

——这是连尤利娅自己都几乎没听清,也不需要听清的一句话。

·

夜空如此美丽——机械师们往往一头扎进眼前的事物里,将这份美丽忘却——哪怕这份美丽近在眼前。但,即便是在维多利亚港这样的蒸汽之都里,也总会有许多人在夜里凝视着幽邃的苍穹——

·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