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十六年前开始,那时发生了什么?王朔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时还是孩子的他,第一次遇到了不在这世界常识中的东西,而在那之后,他遇到了风清媛,至此他开始知道自己并不普通,尽管只在有限的地方特殊,在最近遇到火烛四人后,世界就变得彻底不一样了。

他们也提到了十六年,十六年这个数字真的很耐人寻味,王朔很肯定十六年前的事情只有两人知道,他们知道的或许是其他的事情,然而作为王朔人生的转折点,他不得不考虑最不可能的情况,在那时还只是小孩的他,有什么值得那些人的注意?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还有最近才出现的问题,如果他们在十六年前就知道他的话,为什么会在最近才来搜寻?他们并不认识他,认识是在之后的事情。

还有他们口中的世界,指的是王朔, 然而就他们话中仅有的描述来看,世界能够延长他们的生命,同时也能杀死他们,与风清媛相处这么多年的王朔知道,他们并不能被杀死,无法杀死风,无法杀死火,世界可以做到,凭此可以想象世界中的风,世界中的火,世界是最大的容器,包裹着所有存在的一切,由此可知世界并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抽象的存在,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王朔不知道。

最后就是火烛他们口中的主人,这并不是一般该存在的称呼,而看他们对主人的态度就知道,主人对他们来说就像神明一样,或许火烛是个例外,而他们一同等待着被毁灭的日子到来,从这点上来看,王朔不需要做什么,几天后,几个月后,或者几年后,又或者几十年几百年,那个日子终会到来,在王朔百年后甚至都不需要去在意这事,然而,在王朔心里却有股声音在告诉他不要这么做。

应该主动出击。

在他们自我毁灭之前对他们进行毁灭。

具有正当性且毫无罪恶感。

没有人知道这事,而且双方你情我愿。

这是个挑战。

或许这是这个奇怪的世界第一次让他兴奋起来。

王朔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他有目的地,却不知道目的地在哪,然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引领他到某个地方去。

不需要排斥。

如果这是挑战书,王朔愿意接下。

追根究底,这时的王朔心里没什么负担,和那个人谈过之后,对发生在身边的一切不再抗拒。

也许世界本身就比较奇怪,而不是因为某个人,或是某件事才开始改变。

世界上物种何其多?世界上人类何其多?每个个体所处的的世界,都有其他个体所不了解的丰富多彩,哪怕是对自己现在生活视若粪土的那个人,他也承认在他的世界中,有着许多不可忽视的精彩。

他能够创造。

每创造出来什么,他就会觉得人生富有意义。

王朔不觉得有什么意义,这是那个人独有的特别世界。

那么自己的世界真就那么特别吗?王朔现在不敢这么说。

因为从没都没见过,听过,就否认这样的世界可能会复数存在,这是不可取的,即便在这个世界里如此特殊,特殊的人也不会只有自己一个。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太阳之下无新事。

什么事都有其独特性和重复性。

所以王朔以淡然的心情,来到了城市里偏远的地区,高楼不复存在,道路两旁是低矮的房屋和大面积的植被,在这样的地方,就会修建大型工厂,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远离人烟,也许是噪音,也许是污染,它就那么孤独地伫立在那,大门打开着,王朔就走了进去,粗大的管道在天空中交错,这里俨然是钢铁的世界,空旷,冷清,王朔没见到一个人,没一个说话声,耳边听到的是自己踩在地上的脚步声,他径直往深处走去,两旁的路被他忽视,很近了,马上就到,最深处是个大车间,大门紧闭,角落里的小门却开着,王朔从小门进入,光线一下暗淡,温度骤降,车间里空空荡荡,一台设备都看不到,在这样大的工厂里闲置这么大的车间,实在不可思议,脚步声回荡,原本就在车间里的人影动了。

那人影体型有些巨大,相隔能有百米,王朔就看到他粗壮的四肢,在这里没有桌椅板凳,他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见他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响指声传进王朔耳里,然后他就停下脚步。

听不到本应一直回荡的脚步声了。

耳边寂静,无人的这个车间本应如此,王朔耳边响起耳鸣,这代表了寂静,如果不把正在向自己走来的那人忽视掉的话,他一步步走来,却没发出丁点声响。

王朔再次迈出脚步,耳边静悄悄地,声音被阻隔,但他并不慌乱,只是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那道身影,然后他就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样子。

首先那个人让王朔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过两人应该没有见过面,因为这个人的辨识度,实在高的离谱,见过的人肯定终生难忘。

方才远处观察到的粗壮四肢,很遗憾只是错觉而已,他并不强壮,相反还有些瘦弱,身体纤细到让人毫不怀疑一推就倒,但显然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会真的去推他,实在下不了手,在下手之前,心里就会因害怕而落荒而逃,而让人如此畏惧的原因,是这个人只有半边身体能识别为人,令人惊奇地以身体中心分割,另一边并不是人们所熟知的半边脸,一条胳膊,半副身躯,一条腿,而是一团搅在一起,颜色仿佛放置许久落满灰尘而显得暗淡的肉块,因为肉块的关系,当然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不合适,所以他浑身赤裸着,瘦骨嶙峋,一边皮包骨,一边却全是肉,诡异异常。

兴许是最近怪东西见得多的关系,王朔见到他却并不惧怕,也没半点恶心的感觉,只是看到那一团搅乱的肉块,心里有些膈应,就像耳朵听到指甲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一样。

“我们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吧。”

这个人声音沙哑地说。

尽管半边脸已经不存在,一半的嘴唇也陷入到肉块当中,嘴巴里的舌头和其他东西是否完好也另说,看起来并不影响说话的样子。

“第二次?”

遗憾的是王朔并不明白他话里第二次的意思,就如之前所说,就他那个样子见过之后想忘记都难,所以尽管王朔对他确实觉得熟悉,却也真的没有见过面。

“今天稍早一些,我们见过面的。”

“今天我一直都在陪别人逛街,而且如果不是有什么带我到这里,我根本不知道这里会有一个工厂存在。”

“那么你有做其他事?”

“没有,没做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可是你在我这里杀了一个人。”

“想也知道不可能,我怎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去杀一个人?”

“也许不是你亲自来的。”

“也没人会听我话去杀人。”

“不如你这样想想,你有没有哪一刻对谁抱有杀意?即便只是一个想法,在你有意识或没意识下都行。”

“没意识我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走了也好,他也期望这样,只是来的突然罢了。”

他随意地说着,好像死了的那人对他无关紧要似的。杀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么死的人是谁?”

“雷丹。”

王朔差不多快忘了这个人是谁,好半响才想起来,就是这个人曾拿着一道雷电指着自己,陌生人的死讯都难以引起伤感,更何况这么一个王朔对其没有任何好感的人?

“你就是他们的主人?”

“他们似乎是这么称呼我的。”

“你的身体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我跟你解释之前,你必须要知道一切的经过才行。”

“什么经过?”

“这个世界似乎有着平行世界的说法,这你应该了解吧?”

王朔点头。比起专业知识的获取,一般这方面的知识都是从小说和电视中得来,另一个和现在所处的世界一样,却不相同的世界,那就是平行世界,当然没人见过,所以平行世界到底存不存在,谁也不知道。

“我就来自你们所说的类似平行世界的地方来。”

“你来自平行世界?”

“准确地说并不是,不过要是这么说你能理解那就这样吧,实际上类似的世界还有很多,这个世界上有种说法相当具有参考性,每个不同的选择都在创造一个世界,而我们两个世界的差异,就是因为一开始的选择不同导致的。”

“也就是说,这两个世界,其实都是一个世界?”

“是所有的世界都是一个世界,而又因为无数个不同的选择,相继产生了无数个不同的世界。”

“我不懂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世界是会毁灭的。”他说。“我的世界一开始就选择了毁灭,从古至今,所有能想到的事都是毁灭,所以世界走向了末路,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化作了虚无,世界的选择到现在也已终结,可以说从一开始,世界就向着灭亡奔去。”

“既然世界都没了,你又怎么会在这?”

“你认为世界的选择是什么?”

王朔摇摇头。说实话,到现在王朔都听的不明不白,如果只是说他们一群人来自另一个世界,王朔倒是能接受一点,可又说到一个世界的毁灭,王朔没有一点实感。

“就是差异而已。”

“差异?”

“一开始的差异,最好的理解就是动画片,一张一张连续的画产生了一个世界,抬手的过程,眨眼的动作,都是一张张包含行为的画,而反过来说,如果只有第一张画,那么接下来改变,就是世界的选择。就像现在你站着,下一步是迈出左脚还是右脚?是前进还是后退?或者说跳起和蹲下?再或者你什么都不做,天外突然飞过来一颗陨石砸向你,之后的变化,都根据上一刻发生的事情而随之改变,站在世界的角度来说,就产生了不同的世界。”

“然后呢?”

“选择毁灭的结果就是被毁灭,但是在一切都消失之后,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意想不到的状况?”

“残破的世界化作了有形的物质,出现在了选择其他的世界里。”

“……”

“那也就是我,这个世界的选择,接受了来自其他世界的我们,不同世界的重叠,我相信在其他无数的世界中都不曾有过,这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大方了还是怎样,我都不清楚,不过这样做,并非什么好事。”

“会发生什么?”

“首先,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毁灭,即便来到这个世界也未曾改变,我现在的这半个身体,就是我的那个世界已经毁灭的证明,而我相信,如果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也会将毁灭带来这个世界。”

“……”

王朔沉默不语。

世界突然就这么毁灭了,王朔还是没有一点实感,所谓的世界是指地球,还是宇宙?不管是哪个,要想毁灭掉都不是只说两句话就能做到的,现在的宇宙还年轻,地球也不老,即便地球上所有物种都灭绝了,也不代表世界就会毁灭,在遥远的未来,新生的生命会重临地球,就像遥远不可追溯的过去,巧合下诞生的生命一样,无数的尝试下,求生的渴望会突破重重险阻,再次登临地球,这谈不上世界毁灭。

所谓的毁灭,是指一切都没有,不是物质,而是空间都不存在,就像有着整齐划一排列的格子的盒子,格子代表了不同的世界,一个格子消失了,哪怕看起来再怎么异常,也是消失了一个世界。王朔心中对这个人话的想象,就是这么回事,然而终究有些是想象不出来的,如果他们的世界毁灭了,他们是怎么到这个世界来的?这个世界选择了他们,这又是什么操作?如果他们会将毁灭带来,是不是说这个世界也在选择毁灭?

“第二点是两个世界重叠闻所未闻,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我也不知道,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我让那四个人在这个世界中搜寻不同寻常的信息,不知道是还未发生,还是他们没有能力找出来,总之目前没有一点线索,这点我想是这个世界还未反应过来,也就是作为这个世界代表的你还未觉醒,你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你们说的十六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就在十六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也就在那时我就知道这个世界正在改变,当时我就在等着这个世界将我这个外来物排除,但无论怎么等,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我就猜想或许这个过程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十六年前你出现,你就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摇摇头。

“我头一次以个体出现,在我身边充斥着空气和重力,或许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可它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那最近呢?你有没有做什么?”

“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会做一个梦。”

王朔将十六年来做的那些梦告诉他,风清媛是第一个告诉的人,在那时王朔跟她讲就像是告诉她一个自己珍藏的秘密,风清媛会相信,会怀疑,会疑惑,都没什么关系,王朔没想过要让她解疑释惑,现在说这些,却是想要眼前的这个人帮忙解释,困扰了他十六年的问题眼看就要解除,王朔心里有点紧张。

“那是一切的开始,就在时间出现之前,不确定的形态变化就是未来不同世界的雏形,在那之后时间出现了……不如说奇点的膨胀让时间不得不出现,毕竟一种形态到另一个形态的转变已经不是在内部就能解决的事情,它需要时间来作为度量单位,然后无数个时间过后,就形成了现在这个世界。”

“那还说明不了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就算它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没有见过,为什么会梦到它?而且一梦就是八年的时间?”

八年做同一个梦,王朔不知道放在别人身上会是一种情况,但放在他的身上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无生气的死寂,八年的噩梦都比不了八年的死寂带给他的创伤,噩梦做多了会习惯,可这个梦做多了却会神经衰弱,在什么都未出现之前的世界,一个人出现在那里,是最大的悲哀。

“这个我也不清楚,毕竟你也知道,两个世界重叠是首次,不但对你来说是头一次发生这种情况,对我来说也是。”

“那么关于觉醒?”

“在见到你之后我就在想,你怎么这么年轻?所有的世界年纪都一样大,不可能出现新生的世界,而且看这个世界的发现也是处于壮年而已,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年轻?而在与你交谈之后我才发现,不是你太年轻,而是我太老了,所有的世界年纪都一样大,但并不表示都处于相同的状态,毕竟我的世界都毁灭了,明显已到了暮年,而这个世界还年轻,你会这么年轻也难怪。”

“你说的年轻指的是什么?我现在都二十六岁了,说年轻也年轻,说不年轻也不年轻。”

他失笑地说。

“并非你的年纪,而是这个世界的年纪,你虽代表了这个世界,但并非是这个世界,等世界在你体内醒来的时候,就算是真正的觉醒了,我算是我那个世界遗留下来的残骸,但也代表了那个世界,所以虽然世界毁灭了,我出现在这里也算是两个世界重叠了。”

“那么觉醒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有。”

“什么办法?”

“只要跟随世界一起成长就行了。”

“要怎么做?”

“简单来说就是让你回到世界出现之前,然后将这个世界所经历过的一切都经历一次,那么想不觉醒都难。”

“虽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如果要全部经历一次,那不是要花费很多时间?”

“那倒不用,毕竟创作和回顾不同,不需要那么费事,你不需要去知道它怎么去做,只要知道它做了什么就行。”

“那我要怎么做?”

“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阻止我的世界出现。”

——

王朔睁开了眼睛。

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从刚才到现在站了那么一会儿。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醒来,露出惊奇的表情。但王朔醒来后却似乎在发呆,一点动作都没有,怔怔地看着前方,过了好久他才迈出一步,然而他的双腿像是失去了力量一样,还没站稳,膝盖就已经弯曲,整个人后仰躺了下去。

脑袋在坚硬的地板上弹了两下还是没把王朔唤醒,他的双眼空洞洞地只是注视着穹顶,这只是他脑袋面向的方向,他还未恢复意识,突然“滋滋”声悄然响起,就只见王朔的身体像沸腾的塑胶一样冒出了气泡,气泡在他脸上出现又炸裂,肉色的浓稠物随之溅射在地板上,炸裂的地方倒未出现一个坑洞,还是原来的样子。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王朔身体上都在经历着气泡的出现和炸裂,地上已经形成了一滩巨大的水泽,然而颜色却是肉色,像是从皮肤融化成的液体。

隐藏在肉块中的眼睛终于露出担心的神色,他围绕着王朔来回渡步,他的另一只脚就是肉团末端的一块肉芽,说是肉芽比一般人的腿还要粗,只能支撑起身体却不能像正常的腿一样灵活弯曲,所以他走路的姿势一拐一拐,一只脚先迈出,后一只脚拖着前进,这样的状态速度却不慢,在他转上第八圈的时候,王朔身上气泡冒出的气势终于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王朔抬起了手。

浸没在肉色水泽中的手臂移动缓慢,那本来就是很粘稠的东西,手臂在里面就像身处于沼泽中,在手臂抬起时还有无数只小手拉扯着它,王朔用了点力才彻底挣脱出来,然后将手掌放在眼前,在他的手掌当中长出了一颗小小的肉瘤,以前是没有的,他将手掌展示给旁边的人看,那人神色沉重。

“它如果和我身上的一样,那么这个世界确实还是受到了影响,你需要抓紧时间找到方法,将我们尽快铲除,不然这个世界将会步上我那个世界的后尘。”

王朔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掌收回,自己看着上面的肉瘤。

良久,王朔终于有从地上起来的打算,但过程却颇为艰难,双手按在地上撑起身体,他这才注意到身下一摊大面积的粘稠物,然后怔了一下才爬起来,穿在身上的衣服虽然浸泡在粘稠物中,离开之后上面却不湿润反而干燥异常。

“很显然你并没有去阻止。”

“阻止不了。”

“你尝试过了?”

“已经发生过的事谁也无法阻止。”

“那算了。”

“你的世界里没有生命?”

“这要看你怎么对生命进行定义。”

王朔没有说话,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自打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一样了,然而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回顾了这个世界过去的种种,那时间庞大到没有任何数字可以计算,但醒来之后却只觉得时间只过了几个瞬间,脑袋里装着数以千万计的记忆,却没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你叫什么名字?”

王朔问。

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只是根据感觉,感觉告诉他有个人在这里等他,而这个人只有之前推敲出来的主人,所以刚才谈话倒也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在这之后谈了半天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的名字应该已经由火烛他们带过来了,那么就只有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那个世界并没有名字这种东西,至于火烛他们的名字是来这里之后才取的,按这里的话来说是入乡随俗,可我这个样子并不需要出门见人,所以名字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倒是他们管我叫主人,你不会也这么叫吧?”

“肉。”

“肉?”

“看到你的样子我只能想到肉,如果你不介意我以后就叫你肉。”

“肉也挺不错,软软的,想不到来这里后不但有了软软的身体,还有了软软的名字。”

“至于你之前说的想办法消灭你们,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也是刚知道的,两个世界的重叠虽然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但那需要时间,然而有件事情却是不需要时间就会发生,那就是从世界重叠部分诞生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杀手。”

“杀手?”

“为了消除重叠的部分而来的杀手。”

“所以它会找到我们,而且还能杀了我们?”

“嗯。”

“那这不是最好了?不需要再去紧张要过多久这世界会毁灭,只要我们找到它,然后让它杀了我们不就成了?”

肉看起来非常开心,对追捕他的杀手不但不害怕,反而期待满满。

“但是有个问题是,它不但能杀你们,还能杀我。”

“……”

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就连王朔自己都很吃惊,然而面部却一如往常,惊讶只留在了心里。那个杀手不分对象,重叠的双方不管是谁只要消失一个,重叠就不复存在,所以尽管这是王朔所在的世界,可还是会被那个杀手杀死。

——

火烛说老地方见面,王朔是不打算去的,觉得麻烦是一方面,路途遥远又是一方面,明明两边几乎都是废弃的建筑,却是坐落在城市的左右两面,何况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从出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明月初上,皎洁月光铺在地上,空旷的区域反而不像黑夜那般昏暗,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可若说从这里到那里和从这里到住的地方,尽管不想承认,其实到那里去要花的时间并不比回去要花的时间多多少,而且在这个普通人都已经睡下的时间点,她是否还会在那里等待也未可知,可若是她没离开,这个点能去却放鸽子的王朔总觉得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打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在空旷的道路上向着火烛所在的方向走去。

风清媛和畏足兮这个点上还未睡觉,只有两个女人待在一起似乎要比加上王朔一个男人三人一起要欢快的多,接通电话时从话筒里传出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噪音,明明是这个点,王朔忽然觉得自己没打算立刻回去是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一栋楼里有多少人今晚会是不眠之夜?王朔不敢想,他只肯定一件事,明天若不搬走,屋子里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将会出现在小区的垃圾桶里。

王朔叹了口气,加快行走的速度。

他就像不知疲倦一样,以快走的状态行进了半个小时,也从郊外来到了市中心,城市里不比郊外,灯火通明,在这个时间点道路上还奔驰着汽车,会让人烦躁的各种各样的吵杂声汇聚进王朔耳朵,这些声音不止来自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引擎的轰鸣声也不算在内,路人轻声细语的说话声也不是,过滤掉这些后的是杂乱无章的噪音,听不出它的源头是来自哪里。

好在的是这些声音并未对王朔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觉得耳朵要比以往更灵敏一些。

深巷里照不进光,王朔翻墙进入了废弃大楼。

夜晚这里更显阴森,抬头看去,一个个没装玻璃的窗口就像一张张漆黑的大嘴,污秽的墙面在夜色中扭曲成奇形怪状的阴影,地面上遍地都是施工留下的废弃木板石块,走在水泥地板上时不时会发出“咔咔”的声响。

上次和火烛是在六楼,这栋楼共十二层,是在中段,因为没必要再浪费体力往上爬,而在六楼往外望去已经能够看到外面的光景,这次王朔再登上六楼,承重柱将一层的空间分割成好几块,人造光线透过窗口射进来后就大打折扣,被隐藏在暗处的阴影吞噬殆尽。王朔发出声音,声音在空间里回荡,可并没有人回应,火烛不在这里,王朔只能这么想,这个时间确实不能等下去,而就在王朔打算转身离开时,从阴影里出现了什么东西。

一团黑暗从阴影中浮现出来,朦胧的光线里只能看到一片漆黑,那不是人的影子,也不是什么动物的影子,就只是一片黑暗,一团浓雾。

最近老是见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让王朔一时间觉得这团浓雾有些眼熟,现在这种时候浓雾似乎已经不单单是指聚集在一块的大片颗粒,而是一种有意识,能行动的未知生命体,现在的王朔通过未知的数据库获取了关于它的知识,看着它慢慢地向自己靠近,毫不犹豫地奔向窗边,从六楼高的地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好在地面上不是混凝土,尽管如此,六楼的高度跳下一般人也早就完犊子了,而王朔之前连二十八楼跳下都只是手臂骨折,没有其他外伤,这点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每次体验身体仿佛要被压扁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在地面上受身滚了两圈站起回头仰望,足有一人高的浓雾从不合身的窗口中涌了出来,在半空中漂浮着缓缓降落。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王朔拔腿狂奔,从翻进来的地方又翻了出去,投身到灯火通明处,毫无人烟,一道鬼影子都没有……不,若说鬼影子身后倒是有一个,但王朔对它唯恐避之不及,一杆杆路灯每隔一段距离照亮一片区域,两旁的围墙在远处聚拢,一边注意着身后的状态,一边向前奔跑,一块浓雾隐隐约约跟在他的身后。

这团黑东西来头可不小,王朔跟肉说的能杀死他们的东西就是这东西,也就是说它是原本不属于两个世界的存在,只因为两个世界重叠的原因而出现在这个世界,打比方来说它就是世界的蛀虫,只要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它都能吃掉,吃掉或许不准确,王朔也不知道它的原理是什么,只知道它能让自己丧命,就足够有理由在碰到它时远离它。

它的速度并不快,简直可以用龟速来形容,这时候若讲龟兔赛跑的故事或许有人不服气,可即便是龟速,在它锲而不舍的追击下也显得快了很多,不管你跑的多块,跑了多远,回头一望,都有一团黑色的东西紧跟着你,尤其这东西是来杀你,不慌才怪。

在跑到人多的地方后王朔慢了下来,身后已经看不出黑色的影子,虽然它很恐怖,速度却是它的致命伤,只要远离了它,就可以保的一时平安,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将它除去,而现在已知的方法只有消灭肉一方的人这一种,而要消灭他们,还是要靠这怪东西,可这东西不会听王朔的话,王朔在它跟前还会有生命危险,这样一来,要靠这东西将肉他们消灭,就只能撞大运了。

这什么狗屁方法?

雷丹死了。

被杀了。

只有那东西能杀死他们,也只能说杀死他的就是那东西。

王朔对他的死有点印象,他的尸体化作了雷电激流四散,最后连点渣都不剩,然而在哪看到这幅场景,想破了脑袋王朔也没想出来,肉说是他杀了雷丹,但就如他所说的,今天他还真没时间跑到这来杀一个人,尽管陪一个女人玩游戏逛街他也不愿意,这倒正好成了他的不在场证明。

火烛确实是回去了?

王朔对火烛的印象经历过几次转变,一开始的时候对她厌恶至极,这是毫无来由地,直到现在才大概知道怎么回事,简单来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身为这个世界的人王朔理所当然会排斥,可若基于这种论调,为何对雷丹他们,尤其是肉这个另一个世界的极端没这种感觉,这他就不怎么了解。第二次转变是上上次她来王朔打工的店里的时候,厌恶消失了,同样不知道何种缘由,至于在这段时间她身上的变化倒是相当明显,每一次见面她头发的颜色都会变得更加深沉,越来越接近黑色,至于现在是暗红,像是染了头发褪色的样子,至于最开始是真的像染了头发。再然后是和她一起吃饭,对这种套路王朔心知肚明,和敌对女将偶然一起吃饭结果发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对她彻底改观,尽管改观是有的,但王朔对这种让人喜闻乐见的发展感到恶心,不是针对火烛,而是针对和她一起发生的一些事情。

火烛一直都希望活下去,而她将这份希望寄托于王朔,之前不明就里的王朔不知道怎么回事,觉醒过后的他知道了,如果维持现状,不管是谁都将被那团黑雾杀死,王朔不能读取别人的思维,所以不了解肉是否在此之前就知道这件事,让火烛活下去的方法在王朔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知道以后就同意的打算,而原因就是对她印象的改观,显而易见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火烛那样说,王朔肯定不同意,王朔也不否定也有她是女性的原因,若一直以来接触他的都是其他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这事儿铁定谈崩,就因为如此,王朔觉得自己恶心。

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

王朔没想到在这时候会和吴可碰面,她似乎喝了酒,而且还不少,身上一大股酒味,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在路上,今天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再次见到她竟然会开始觉得怀念。

也许在精神上真的已经过了许久许久的时间。

吴可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王朔,她意识昏沉,扶着垃圾桶的盖子探头进去大吐特吐,三尺之内无一人靠近。一个人不会在外面喝那么多酒,而且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这里虽然是最安全的国度,可一个女人大半夜喝醉了在路上闲逛,这是多么挑战在善恶中来回徘徊的人的极限?这也太不把自己的人身安全当回事了。

王朔上前轻抚她的后背,吴可抬起头来,她的嘴边还挂着晶莹的丝线,看到王朔,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王哥!”

“……”

一开始她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呢?王朔回想起来是“王朔”。

之后就没有再喊过他的名字,也没叫过别的别称,也许就是因为现在喝醉了,才会喊这种相当社会的称呼。

“你大半天都跑哪去了?找你也找不着,我找风姐要电话,打了也都是关机。”

王朔掏出手机,还剩丁点电,一分钟电话没打完可能就关机了,可现在确实没关机,切换到通话记录,最后一条还是给风清媛打过去的,再往下翻翻也没见到有陌生的电话打过来。

“没接到电话。”

“那就是风姐告诉我假号码喽,真是的,我又不跟她抢老公,那么防着我干什么呢?”

关于这点王朔倒是想告诉她风清媛绝对没这么想过,谁都会被抢走风清媛也不会担心他被抢走,不过告诉她假号码这点王朔倒是不清楚,两人虽然常待在一起,可风清媛在外人面前是怎样的,王朔并不知道。

“你一个人喝了多少酒?没人和你一块吗?”

“火辣的姐姐跑啦!”

指火烛?

“于是你就一个人喝醉了?”

“没有喝醉,还能喝,但我没钱了,火辣的姐姐身上不带钱,她吃的喝的都是我付的。”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遇到这种事想不哭都难。

上次遇到相同情况的王朔还丢了工作。

“我花了钱竟然没泡到她!”

这丫头突然胡说八道什么呢?

王朔觉得自己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思维。

“要我送你回家吗?”

“你真是个好人。”

这做好人未免太简单了。

“可是我不要,我自己能回家,我不需要王哥的同情,失恋的滋味一个人咽下就好了。”

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这么别扭干嘛呢?不过令王朔没想到的是她喜欢的竟然是女人,不过就时间来说,两人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天,如此就说自己失恋了未免有些自作多情,或者说这是没有开始的恋爱?

“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接下来她很准确地指着西方并准确地说出了东方,也让王朔准确地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回家。

神奇的是这种状态下的吴可不管王朔怎么套话,就是不肯说出自家地址,直白也好,拐弯抹角也好,愣是不说,王朔都有点怀疑她是在装醉,如果不是她扭头接着吐的话。

王朔忽然发觉周围围了几个人,见到他看来别过头去,一双眼睛却鬼鬼祟祟投过来视线,理解一下现在的状况,一个男人缠着一个刚哭过的女人询问家庭住址,这是一个怎样的情景再现?

预防犯罪的宣传片上是不是有过类似的影片?

不久后是不是就会“呜哇呜哇”,警察叔叔开着警车奔驰而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骚扰良家妇女的登徒子降服?

这可是大问题!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好操心的,但是一直在这里争论也不是办法,王朔只好拉着她离开原地,边走边说,没有富有正义感的人跳出来阻止他,尽管就算跳出来也只是误会一场,但能少一点麻烦也是王朔期望的。

“我们该往哪走?”

王朔询问吴可,吴可艰难地抬起手臂指了一个方向,其实这里也不是岔路口,不是前走就是后退,吴可指的却是左边,左边是什么呢?是一块草坪,无视插在草地上的请爱护花草的牌子,穿过草地后的是路边的公共厕所。

王朔带吴可来到公共厕所门口,吴可晃晃悠悠地钻进了门框上没有穿着裙子的小人的一边。

王朔先把她拉回来,然后推到对面去。

吴可顺势拉住王朔的胳膊把他拉了进去,并踢上了厕所的门。

幸运的是里面并没有人,毕竟女厕不像男厕没有小便池,就算有人也在隔间里,这时候抓紧时间夺门而出还不算太迟,但不幸的是吴可就像电视上会出现的男人一样,双手撑着墙壁将王朔困在中间,吴可双眼迷蒙,酒精让她不太清醒,王朔下蹲想从她胳膊下逃离,她却先一步垂下头抵在王朔的胸口,随即大吐特吐起来。

她到底吃了多少东西?都吐了两次了还没吐完,王朔只觉得腹部温热,还有沉重物拉扯着衣服往下坠去,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浓烈的异味冲天而起,可惜这个时候王朔用手捏不了鼻子,只好仰头屏住呼吸,接下来吴可并没有松手的打算,将脸庞贴在王朔胸膛。

“我想尿尿。”

心头刚升起不好的预感,耳边就传来淅淅沥沥水流的声音,人生在世二十六载,这是王朔自小学起第一次见到有人失禁,而且不可思议的是这人还是个成年女性,并且还在站着。

意识清醒后吴可要如何自处?王朔已经不敢想象了,现在只有把她带离这里,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隔间里有了动静,看来真的有人在里面,不顾身上还有呕吐物,王朔拦腰将吴可扛了起来,她可真轻,大概有三四袋面粉的重量,刚出了门,就从里面传出惊讶的叫声,地面上成啥样王朔不敢去看,想来肯定十分凄惨,呕吐物混合着尿液,光想想就觉得灵魂受到了玷污。

吴可似乎睡着了,王朔耳边传来细微的鼾声,这时候睡着可真是幸福,把一切难搞的事都留给自己,现在只要王朔扛着她一露面,这个晚上就要在局子里度过。

“不过,现在应该没啥人了吧?”

王朔大胆地把吴可扛上了路,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不可思议的顺利,铺天盖地的灯光下总有照不进的黑暗地带供王朔行走,避开偶尔经过的路人,只是他身上的气味总是引起好奇的视线看过来,王朔只好躲在暗处等他们离开。就这样到了地方,风清媛穿着睡衣打开门,瞬间捏住了鼻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门口扛着吴可的王朔。

“你掉茅坑了?这里有茅坑吗?”

“总之,你先让我洗澡。”

身上穿的衣服在王朔洗澡的时候被风清媛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