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啦啦啦。

咳咳,为了方便故事的展开,首先来解释一下何为“异世界”吧。

那个世界没有普遍意义上的学名,但身为著名占卜师兼神秘学者(自认)的艾柯姐将其称为「星光界」(Astral World),那我便姑且沿用这一称呼。

在古老的神秘主义(Occultism)里有着关于星体投射(Astral Projection)的记载,人的精神能够脱离肉身,从而前往另一个神秘的维度,这种让清醒的意识脱离身体的体验,在现代似乎又被定义为人类意识状态的一种出体现象。

听起来似乎比直接穿越还要让人难以理解,这是“不亲身体验过的人便无法相信的知识。”

我和赫连茜,无法说是偶然还是必然,但从结果上来看,我们都曾成功地“不止一次进入了那个世界”。

虽说如此,我不像是艾柯姐那样致力于研究的学者,对于星光界的掌握也只到现象与表层的程度,以我自身的理解来形容的话,那是一个“由「印象」(Image)组成的世界”。

星光界的底盘,是由人,或者说思维生物的群体意识创造的,它就像一张巨网,网罗着现实世界中的思想、记忆、愿望与情绪。用粗浅的说法概括,即,人类群体对现实世界的主观反映,构成了星光界中具体的光景。那是一个“依附于现实,却不同于现实的影子。”

正因如此,其中的物体、建筑、景观,甚至生活在其中的“人”,都与现实世界有着微妙的差……不,再说下去就要变成枯燥的设定铺陈了,剩下的部分就留到具体的实践中,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明。

嗡嗡嗡嗡嗡嗡嗡。

……

“都市传说”,诸位有想过它到底代表了什么吗?

尼古拉·特斯拉的沃登克里弗塔,凤凰城上空飞过的UFO,巴黎埃菲尔铁塔的心灵控制实验——数不胜数的都市传说,说到底,不过是“谣传”、“传闻”、“故事”、“谎言”的集合体罢了。

但是,正因如此,它们也代表着某一种“愿景”,人们乐此不疲地交换着各种各样的都市传说,为这个单调的现实点缀上各式各样的奇幻色彩,满足的只是人们心中“想要这么相信”这一单纯的愿望。

愿望会化作成某种力量。

星光界中的“幻灵”(Phantom),便是由此而诞生。

“存在”尚未被现实所确定的都市传说,会因人们的“相信”而在星光界获得实体,并获得与传闻相符的外在、能力与特性,这样的个体被称作“幻灵”。当然,这也是艾柯姐最先这么叫的。

幻灵无疑会对星光界产生影响,星光界又会以某种形式将影响反馈给现实,这也是赫连茜之所以会来找我的理由……至少是之一。在无足死神尚未对现实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之前,对之加以干涉便是我们的任务。

当然,这不是责任也不是义务,不是来自于某人的委托,也没有实质性的报酬可拿,如果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话,那个原因……

“侦探君,这件睡衣是不是太小了?最近有好好地长高吗?”

嗡嗡嗡的吹风机声停下了。

……以上,今天的录制先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摁掉录音笔的开关。

“……”

“别生气,我没有嘲笑你哦。”房间门再一次被打开,浓浓的洗发露香气与水蒸汽弥漫在空气中。“嗅~嗅~,嗯,有侦探君的气味呢。”

刚吹完头发的赫连茜把头埋在手臂里,像只猫一样闻来闻去。

“那件衣服昨晚刚洗过,所以理论上你闻到的只有洗涤剂的味道。”

我转过头,看到赫连茜穿着我画有绿色恐龙图案的睡衣,背靠在床上,双臂对着天花板张开。

“你在干什么?”

“在测试侦探君的定力。”

“饶了我吧……”

没能阻止她留下是我的失职,我本应该在看到放在卧室门外的换洗衣物那一刻就直接请她出门才对,优柔寡断果然是男人最大的天敌。

借着潜入星光界为由来这里进行半强迫的留宿,正是赫连茜策划(已久?)的阴谋。

“我就这么没有魅力么?还是说侦探君是后宫漫画的男主角,失去了某些重要的能力?”

赫连茜从床上坐起,洗完澡后的她取下了那对红色美瞳,露出了原本乌黑色的双眼。

“你明明知道理由。”我避免和她对视,“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吧。”

“怎么会,我最喜欢侦探君了。”

“哪里?”

“外貌。”

“别开玩笑了,哪有女生会喜欢我这种——”

“准确地说,是侦探君既脆弱又敏感的脸,看起来被轻轻挨上一拳便会流鼻血流眼泪的那种,很惹人怜爱。”

“谢谢你让我深刻理解了自身的魅力所在。”我深呼吸,平定自己的情绪,“别浪费时间了,开始‘深潜’吧。”

“没关系,反正在‘覆写’(Overlap)之后,今夜还有很长的时间。”

“要关灯了。记得设定好‘上浮’的时间。”我忽略掉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拉开书桌前的抽屉,把自己那块旧机械表拿出来,戴在手腕上,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零八分,离午夜还有两小时不到。

我另外拿出两条耳机线,将其中一条递给赫连茜。

“果然侦探君做这种事的时候习惯关灯么,我倒是无所谓。”赫连茜把耳机连上手机,放到耳朵里戴好。

“别自说自话……挪点位子给我。”我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没必要委屈自己躺在地板上,况且那样子也不利于深潜。

“快到姐姐怀里来~”她卧在床上,侧身对着我。

我将日光灯关掉,霎时间,房间里的光源只剩下两盏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那个……请把身子翻过去,可以么……”不知为何,我突然对维持着那副强硬的态度感到有些心累,面对赫连茜近乎“挑逗”的姿态,我疲于用玩笑话或吐槽来抵挡,只好乖乖地恳求她别再作弄我。

这也算某种自作自受……我忍不住这样想,但这是由过去延伸而来的结果,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后悔。

“……”听到我这句话的赫连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照我说的话做了。

我爬上床,可喜地是我体态轻盈,哪怕两个人躺在一起也不觉得有多拥挤。我和赫连茜采取侧身背对的方式,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一张单人床,虽然只有一小块,并且隔着厚厚的睡衣,我和她的背还是贴在了一起。

我深呼吸,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以达到“深潜”的最佳状态。

所谓深潜,是像我与赫连茜一样的人,用来称呼主动潜入星光界这一行为的名词,这也是某自称神秘学者提出来的概念。

让意识深潜,即神秘主义中所描述的“星体投射”,似乎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说法,而且也没有具体的操作指南,如果说要“集中精神,沉淀神智”什么的,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邪教仪式。

那么要如何达到简单易行,便于实践的程度呢?

很简单,只需要让这一概念具体化即可。换句话说,便是让“进入星光界”这一抽象的行为,用具体的“开关”去撬动。类似于生物的“条件反射”,即“看到A时便想起B”。原理上和用铃铛声和生肉来训练狗差不多。

而像我与赫连茜这样具有资质的人,所使用的“开关”也以某种形式固定了下来,那便是“音乐”。

通过听特定的曲子,让自己的脑与星光界同步,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哪怕是在过山车上,也能利用心理暗示从而进入星光界,根据艾柯姐的理论,这是人潜意识的力量要比意识大得多的缘故所致。

“侦探君,能听到我的心跳么。”

感受到后背的触感有些许的颤动。

“或许吧。”

我点开播放键,下一瞬间,舒缓的钢琴曲便在耳边响起,我的“潜入曲”为德国作曲家克劳德·德彪西的《月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不过单纯喜欢这段旋律而已。

顺带一提,赫连茜的潜入用曲为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我再一次确认闹钟是否已经打开,这是用来脱离那个世界的手段,并不是说真的用闹钟声将我们吵醒,而是设置一个“要在那个时间醒来”的心理暗示,道理和潜入时是一样的。

我闭上眼,视野覆盖上一层黑暗。

但渐渐的,黑暗逐渐消解,多彩的色块重叠在一起,随着音乐声的远去在我眼前离析。

似乎有眼泪在眼眶内打转,但怎么眨眼也挤不出来,意识脱离身体,遁入另一维度的体验在外人看来或许很神奇,但对于当事人的我来说,不过像做了一次似睡非睡的幻梦。

场景重构,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在鸣芽市北川区,星光路102号,来栖公寓202室的公寓内,星光界说到底还是以现实世界为基础,不可能突然掉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魔宫里。

“深潜”成功了,正当我这么想着的同时,下一秒便有出乎意料的巨响朝我袭来。

无规律的枪火交鸣,转轴重机枪连续的开火声与弹壳清脆的落地声,让我怀疑是不是穿越到了二十世纪初的巴尔干半岛。

当然,我不会因为这点小场面就慌不择路,我现在的地点确实位于“星光界中的自宅”,刚才听见的,以及现在仍在耳边回荡的声响,不过是从显示器音箱中传出的效果音。

日光灯下,一名少女正蜷缩在我书桌前的转椅上,双手握着手柄,蒙了一层灰的游戏主机则被放在书桌的一边,风扇猛烈的转动声示意它状态尚佳。

她穿着深灰色的兜帽卫衣,下半身则是长筒袜与湛蓝百褶短裙的组合,一头长到离谱的银发自后脑垂下,一直挂到地板上。

一心一意盯着游戏画面的少女注意到了我们的前来,却没有回头的意思,食指仍死死扣着扳机键。

“晚上好,世晓哥、茜姐姐。”她向我俩打招呼,“那么晚了还来到这里,是因为在现实中不好意思,所以要来星光界先练习几次吗?”

“正是如此。”

“正是个鬼!话说赫连,你不要教一些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给爱丽丝!”

“那个暂且不提,”少女转过头,用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睛盯着我,“世晓哥,明天记得把《新次元**少女》的存档打到零次元篇结束为止,不然不论怎么样二十四小时内都打不出真结局,很头痛。”

这位有着银色长发与绿色眼瞳,宛如从童话中走出,却看上去像个足不出户废宅的少女,名叫爱丽丝(Alice),虽说是名字,也只是我擅自这样称呼她而已,寓意取自《爱丽丝梦游仙境》,很老掉牙,但的确是我最初见到她时的第一印象。

第一次遇到爱丽丝是在半年前,我曾一度以为她与我们一样,是能够主动进入星光界的人。

但我想错了。

爱丽丝不属于我们的现实世界,没有记忆也没有亲友,连自己何时“诞生”在这个世上也不清楚。

“有只属于这个世界的居民存在”,那是我第一次对星光界有了这样的印象。

尚不知其定义为何的少女,同我和赫连签下了约定,在她为我们提供帮助的同时,由我这个“侦探”负责找出她身份的真相。

基于以上的关系,我和赫连茜把自己在星光界中的家提供给她,让她自由使用。只不过,当初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过了半年,她的性格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我知道了……不过不要一整天都只顾着玩游戏,会废人化的。”

爱丽丝用的自然是我的游戏主机,只不过在现实中它还好好地锁在书柜里,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打开来过了。

“还有,再过不久新侍魂就要发售了,记得去买。”

“你倒是听我说话。”我离开床给了爱丽丝的头一记轻轻的手刀,后者没什么反应。

“小爱丽,你有收到我的讯息吧。”

“收到了,今晚是要去煌海区收集那个幻灵的情报吧。”听到赫连茜的话后,爱丽丝倒是乖乖地点点头,“不过我还有十五分钟才能通关,在那之前茜姐姐可以先把正事解决。”

“闭嘴你这个异世界干物女。”我很确定是赫连茜在不知什么时候给爱丽丝灌输了一些奇怪的思想,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赫连,你不会想着直接穿睡衣出门吧。”

“这里不是在现实中,穿睡衣与穿其他衣服,或是全裸又有什么区别呢?”

遗憾的是,赫连茜所说的并不是完全的胡说八道,星光界是由“印象”组成的世界,自然,其中的人也不过是各种各样的印象聚集拼凑起来的个体罢了,这样说起来,这里真是露出癖的天堂。

“起码我会在意……没办法,穿我的衣服吧。”

我拉开床边的衣柜,里头挂着的是一件又一件的风衣,以及其他……对不起好像只有风衣。

除了风衣以外只有学校派发的两件校服,那是比风衣还要糟糕的选项,所以自动忽略。

“侦探君的品味真是一看便知,你有风衣收集癖吗?”

“是工作服!”我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深灰色的风衣,换上后,从衣柜下方找出一顶圆顶帽戴上。

“哇!名侦探登场了。”

“你也动作快一点,华生。”我没好气地回击道,走出卧室门,来到洗手间的镜子前,端详自己的穿着。

乱糟糟的刘海被帽子压下,仍有不少部分顽强地翘起,短短的眉毛与小巧的鼻梁,给人的印象就像个挨上一记便会马上哭鼻子的软弱初中生……赫连茜形容得还真贴切。

今年已经十七岁的我一直想摆脱这种形象,奈何现实与愿望相差甚远,哪怕天天喝牛奶,身高也没到170cm,甚至在裸足下还要比身材高挑的赫连茜矮上一点。

所谓的名侦探森世晓就是这样一副丢脸的样子,许多当事人在看到我的样貌之后,还会不由分说地直接取消委托,只因我长得像个未成熟的小屁孩。

真希望那些人能察觉到我潜藏在眼睛底下的深邃智慧——虽然我不确定我是否真有那样的玩意就是了。

“身体虽然变小,头脑依旧灵活——不,才没变小。”

我整理了一下衣领,推门回房的时候,看到赫连茜已经换装完毕。

她选了深红色的复古式短摆风衣,以及黑色西裤,头发用橡皮筋扎成干练的高马尾,如果再加上白手套和木制手杖,就可以去演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剧了。

“怎么样,比侦探君看起来更像模像样吧?”她有些得意地向我行了一个绅士礼。赫连茜是天生的衣架子,说实话让我有些羡慕。

“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我缺乏底气地回应道,同赫连茜错开目光,“爱丽丝,可以出发了吗?”

“至少让我看完结局动画——”爱丽丝放下手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银发随之摇摆,“不过,煌海区离这里至少有几公里远,世晓哥要怎么去?地铁在这个时候已经停运了哦?”

“所以说,为什么非得选在我家潜入……”我有些怨念地看了赫连茜一眼。

“我倒不介意侦探君到我家来,要不然,在外边开个房间也可以。”赫连茜语气里满满的期待。

“Skip——!好,决定了,坐出租车去吧。”我敲定方案。

明明到了异世界却还要选择如此平庸的出行方式,不得不说实在逊毙了,但没有办法,哪怕周遭的一切都并非实体,意识本身也没有“距离”与“移动”的概念,但身为人类的“习惯”限制了我们所能做到的事。

从窄窄的走廊迈入玄关,蹲在地上换鞋时的我,不免地感到一份错位感。

手指绕上磨损地有些厉害的鞋带,打结扎好,垫了垫脚,确认会不会系得太紧。

简直就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事实上,不论是触感、气味、布置还是仅仅一眼扫过便能感到的“熟悉”,这里同我位于现实世界中的单身公寓没有丝毫的差异。如果只是待在这间公寓里,或许我尚不能分清星光界与现实的区别。

但是,这种似是而非的观感,在我打开公寓门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迎面吹来的晚风让人感到压抑。

这里是夜晚的星光路,街景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但在这小小的箱庭之外,鸣芽市的天空已经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光与阴影被搅得一团乱,单调的黑被迥异的光晕驱逐,红与蓝、紫与绿,宛如北极夜里的极光带,或是环绕在巨型惑星周边的星环,天空被分割而开,仿佛一面倒映着大地的透镜。

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盘绕上暗色的树枝与藤蔓,冰冷狰狞的钢铁扭曲重叠,仿佛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Yggdrasill),扎根鸣芽市这座狭长的峡湾里。

那是「阿斯特尔科技财团总部」,是在这个星光界内,最为醒目而宏伟的景观。

而我们的故事,将要在那巨大蜿蜒的树枝笼罩下,一点一点地完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