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
那少年的聲音劃破空氣，從遙遠的高處，突然降臨——
“我——在——這——里！”
風把他的聲音捎過來，掠過楓林，清澈得好像水洗。
葵停了一下想要摘楓葉的手。
她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晴在山頂上，向她搖着手臂。
他的身影淹沒在密密的，樹的枝葉中，
金色的陽光印在他的身影上——
好像原本就存在於他身體里的光，都被陽光呼喚出來了似的。
閃閃發光。
葵的眼睛望過去，她笑了——“……”
沒有想過晴會不會看到。
然後葵探了探手——
她突然頓住了。
她沒有摘那片一開始就看好的楓葉。
手指遊離在楓樹較低的枝子上，從這一片楓葉滑到另一片楓葉……
葵的眼睛落在了一根稍有些高的枝子上。
她的手停了下來，落在了身側。
她想要那片楓葉——那片有着奪目的燦爛色彩的楓葉。
或許拿不到？不過——
她上前幾步、猛地跳了起來——到手！
也不會很難嘛。
她拿到了那片楓葉。
其實今天的楓葉都很漂亮。是，金色的陽光，融化在葉子里的那種漂亮。
但——
找到兩片一樣最好看的楓葉很難。
葵端詳了一會兒手中平躺着的楓葉，又看了看樹上的葉子，搖了搖頭。
或許是有的……
但，她現在大概的確是不能一棵樹一棵樹地尋找了，晴在等她。
而且剛剛摘下來的新鮮，時間長了，就沒有那種鮮艷了——
唔。
“你快來啊——”
那聲音又來了。
她循着聲音從狹窄的山路上過去——
“晴——我快到了——”
她招着手——
“……”依舊是笑。
山路不很好走，石子蹦蹦跳跳。
有幾顆小的，彈進了葵的鞋子里。
葵走着走着，停了下來——
但她沒有彎腰。
她只是停了一下，晃了晃鞋子——
繼續走着。
晴在山頂上，看着葵，沉默地看着，看她的身影在那條山路上漸漸清晰……
看她的身影慢慢升到了山腰上——
看她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眼裡……
他跑了過去——
他們離得更近了。
晴到了山的邊緣。
他看到了她，
他伸出手——
“……”
葵抬頭看着這片突然遮住她頭頂太陽的陰影，笑了笑：“晴，你擋到太陽了哦。”
她伸出手——
把那片楓葉輕輕放在他的草帽上。
晴愣了一下。
他抓住了葵想要收回去的手，一用勁，把她拉了上來，拉到了山頂上。
他們面對面站着。
葵的背後是一片金紅色的楓林，晴的背後是葵看不見的太陽。
葵拍了拍她的長裙子，把上面的草屑抖落下去。
“……沾了很多啊。”
晴看着她沾了草屑的手，笑了笑。
他繼續牽着葵的手，帶她朝更高之地走去——
到了，
那是真正的山頂。
他們鬆開了彼此的手。
不過這時候還不是他們約定的夜晚。
不如說——
離夜晚，還早得很。
葵突然看向她身邊這個少年——
他把他的草帽摘了下來。
然後伸出自己的雙手，把草帽戴在了她的頭上。
在那少年人收回手的同時，
他把那片金紅色的楓葉帶去了自己的耳邊。
目光觸碰在一起。
他頓了一下，然後扭過頭——
“誒、我說你——盯着我、看什麼呢……”
（不要再看我了啊……你的視線好燙，燙得讓我覺得……我在看着太陽。）
少年就這樣，扭過頭，嘴上說著這樣的話。
葵眨了眨眼。
她說——
“好看。”
——什麼？
晴把頭轉了回來。
他的臉紅了。
她看着他的臉，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覺得，不需要說什麼解釋的話了。
葵笑了一下，她說：“現在離夜晚早得很。”
——要看燈火呀，晴。
晴看着她的眼睛。只覺得，他只覺得——
她的眼睛在陽光下，很好看。是很亮，很溫柔的顏色——
就像夢的顏色。
他這麼想着，順口接道：“嗯，你的眼睛很好看。”
葵轉臉看他。看他的臉又紅了。
“一起看燈火嗎？”
“嗯。”
“那現在我想看夕陽——”
“嗯，看。”
“我覺得夕陽很好看，今天的夕陽，落下去的時候好像是融化了一樣……”
“還有樹啊，你看那邊——像是你一樣。”
“嗯？什麼啊……怎麼會有像我的樹啊？”
“感覺而已嘍？都是我覺得很親切很好看的東西嘛！”
“………”
“誒——都已經有人家開始做飯了哦？”
“我沒帶零食。”
“用不着——”
“大家……都亮起來了……好亮……”
“我們坐下來看看，換個視角——”
“哎，坐下來會覺得被擁抱了啊。”
因為燈火很好看啊。
亮閃閃的——
一閃一閃的——
就那樣連成了一片橘橙色的光海，
比星星耀眼，比太陽更接近。
當你坐在山頂上，看着很多、很多……
很多那樣明亮的燈火升起來的時候——
你會想，你下次還要再來。
葵仰起臉——草帽順着她的後背滑落了下去，倒在了草地上。
晴看見了，把耳邊的楓葉拿下來，放進了草帽里。
那天，他們看到了很晚——
一直看到山下的燈火都熄滅了，
山上的燈火亮起來了。
山上的燈火是天上的光，
它們在山的上面，像是橙桔色的燈火飛到了天上、繼續延續它們發亮的使命似的。
“或許不是使命。”葵轉頭對着晴說。
“我每次看到這些燈火，都會想起很多奇妙的事——”
晴笑了，“是妖怪誌異之類的故事？你總能想到很多這種東西……”
葵也笑了。
不過不是贊同，是帶着些無奈的——
“不。我倒是想到了很多很現實的東西——”
唔，“你可以理解為、是塵世中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吧。”
晴眨了眨眼，
他沒有繼續問了。
因為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一隻木雕向日葵。是他學會了父親的手藝，做出來，送給葵的。
那個時候的父親，聽說了他的初衷，一點一點地教他——他們像是製作什麼極其偉大的東西一樣認真對待。
但其實、這也的確是生活中一件稍有紀念意義的小事。
他今天和葵來這裡看燈火，也會是他們生命中一件小事——
但是不會忘記。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便起身，下山回家去了。
不用擔心家人的擔心，因為家人知道他們。
回去的時候，所有的楓葉都變成了墨色，這會兒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草帽戴在頭頂，晴把楓葉別在了葵的衣襟上。
楓葉站得不是很穩，葵把它拿下來、放在了剛剛經過的一處低矮的樹叢上。
它會隨着時間的奔跑，慢慢地風化，
然後，不知道又到哪裡去了。
山頂上看山下的燈火，他們還要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