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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好久没和人一起喝酒了。”

将铝罐从嘴边移开之后,酒井畅快地吐出一口浊气,森高原本只知道这家伙抽烟的时候量入如海,结果没想到喝起酒来更是惊人。

简单来说,“酒井”这个名字真是很好地概括了她的酒量。

“我也是,稍微有种怀念的感觉啊……”

要不是酒井穿着睡衣,那副长相真会让森高想起还在工作时和上司的应酬,森高辞职之前,和上司或者是几个同事到公司附近的酒吧里点几杯扎啤就着下酒菜谈论工作和工作之外的事情,这类的应酬也不算少,但那时的森高大多都只是将它们当做工作中的一个环节对待。

森高原本还在揣测着酒井突然提出这种建议的原因是什么,但当带着些许麦芽香气的偏甜酒液从舌尖滑过的时候,他就将所有的思绪都抛之脑后。此刻微醺的大脑让森高吐露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酒精这种东西能麻痹人类的大脑,无论是悲伤的事情还是高兴的事情,从酒液入口那一刻起就会短暂地被遗忘,森高在得知自己的病情之后也未尝没有试过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但他始终害怕酒精会加速自己的死亡——并非是物理上的死亡,毕竟在医生列出的忌口清单中并没有酒类的存在,森高所害怕的,是自己的精神会在酒精的麻痹下一步步走向死亡。

若是如此,那森高为什么会接受酒井的提议呢?说实话森高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下周的这个时候就是平安夜了吧。”

“是啊。”

森高早就将日期的变更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中,回想今天出门去便利店的路上,许多的店铺都已经开始用LED灯和彩带装点门面,街角也已经立起了圣诞树,大家似乎都在谈论着初雪会不会在圣诞节那天降下这种浪漫的事情,结果只是迎来了夹杂着寒风的冬雨。

“说实话我有点想不起来之前的圣诞是怎么过了的,明明是这么盛大的节日,结果就算是去年的圣诞节也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了,倒是印象里似乎去年没吃炸鸡。”

“没吃炸鸡可算不上过圣诞节呢。”森高开玩笑。

“说的是啊,不过我倒是有一年的圣诞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年我得到了这个东西。”

酒井将左手举到空中,吊灯的灯光透过张开的五指间的缝隙,她落寞地眯起眼睛,眼底有着森高未曾看过的情绪在酝酿着,在无名指上,那银质的小小圈环微微发出流光。

“结果在那之后我才发现,果然戒指这种东西什么都圈不住呢。”

森高像是要在空气中削去自己的存在感一般静静地注视着酒井,他其实多少能推测出酒井身上所发生过的事情,但当酒井在自己面前如此感慨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感觉内心的某处似乎被戳中,此刻正阵阵地发出刺痛。

即使是见证了相爱的两人彼此之间许下终身承诺的戒指最终也有可能只是套住虚无,那就更别提其他的关系了,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说到底感情这种东西本就无比脆弱。

森高脑海里闪过的些许片段,让他的视野短暂地摇晃。

“抱歉,一不小心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了。”酒井回过神来,朝森高投来歉意的笑容,森高轻轻摇摇头作为回应,而酒井则是以完全不同于先前的喝法小嘬了一口啤酒,然后感慨道:“看样子确实是喝多了啊。”

即便脸上连一丝红晕都未曾出现。

“其实我特意找你喝酒是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情。”

“……你是不是和你女朋友分手了?”

酒井的话语让森高一怔,随即他才反应过来——酒井大概是认为自己辞去工作闭门不出的原因是在感情方面遇到了挫折。

“就是你之前周末经常带回来公寓的那个女生,那个是你女朋友没错吧?”

森高想要点头,但不知道什么力量阻碍了他。

准确来说,那个女生曾是森高的女友。

在得知自己即将死去之后,森高就和她提出了分手,森高单方面地、近乎强迫一般地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但森高却不断告诉自己自身做出的决定是为了她着想。

“因为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生到你家里来大致上是三个多月前,而你辞职后开始闭门不出也是大概这个时间,所以我就猜测你是不是和她分手了所以才消沉的……”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说出口。

“……我要告诉你,我有时候晚上散步回来,会见到那孩子站在公寓门口。”

这番话让森高不禁抬起视线看向酒井,森高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一副震惊的表情,而视线中的酒井则微微皱着眉头,笔直地正坐着,回应森高的视线。

“酒井小姐……你说的那种情况,你见过多少次……”

“这个月以来的话,大概得有三四次了,我觉得无论如何,那孩子应该还是很在意你的。”

“……”

森高陷入了沉默。

“总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啊……”

酒井挺直的肩膀稍稍垂了下来,她逃开了森高的视线,眼底有着些许懊悔,又似乎流动着比那更加深刻的东西。

“……没有,能告诉我这件事真的非常感谢。”

良久的沉默之后,森高如此开口。

他将盘腿坐的姿势改为正坐,深深地俯下脑袋,向酒井表明了自己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