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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细微的叩击声从阳台传来的时候,森高正躺在床上翻阅着精装本的小说。

他起初并没有对此感到在意,只是在这短暂将思绪从文字间抽离的隙间看了一眼时钟,时针和分针间的角度告诉森高现在正是夜晚十时整,距离自己往常感觉到困乏的时间还有大约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还有大约一个半小时,森高如此计算着,轻轻叹了口气。

还在工作的时候,森高每天确认着距离迟到时间还有半圈的时钟坐到自己的岗位上,下一次抬头就是身旁的同事轻拍他的肩膀告知他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而在快速解决午饭之后,森高又会撇一眼显示离下午的正式上班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钟,再度进入工作状态直到夜晚。

森高自从入职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对那时的他而言,时间只会是完全不够用的东西。

当辞职之后,森高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时间无处安排。

除开工作的时间,原本每天都会阅读日报的习惯因为森高害怕得知与“死亡”有关的新闻而中断,而手机这种随时随地都会获取到无数信息的电子产品对现在的森高来说,就像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也曾试过像无数快要死去的人一样出门去进行长途旅行,但很快便折返,因为他在半路目睹了一起车祸,这趟行程结局只是让他更深地感觉到了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

对森高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果然还是自己的公寓,因为森高既没有饲养宠物,也不喜欢种植花草,清洁工作也一直做得很好(起初森高是拜托家政公司的人定期清理,但在半年前开始森高便开始自己每天整理公寓),就连虫子都很少见到。

在这间狭小的公寓里,唯一会死掉的东西就只有森高自己而已——正是这一点让森高在心灵上有了不少的安心感。而也是在认识到这一点的大约一周之后,森高才逐渐发现了消遣大把空闲时间的最好方式。

森高将视线放回了精装本上,从刚刚断掉的地方重新开始了阅读,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开书页间的缝隙,谨慎地将纸张掂起、翻过,在翻起的书页与书籍的另外一半重合之后,他又轻轻地用手抚平,生怕在其上留下任何的印记。

阅读小说便是森高所发现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他之前从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能很好地将现实与小说里的情节分开,即使是看到情节中某个角色死亡,也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虚构的“死亡”尽管仍旧让森高感到恶心,但其带来的恐惧相较之下似乎要减弱不少——这无意间的发现让森高感到奇怪之余,又因找到了消磨时间的方式而高兴。

之后森高便开始阅读小说,即使森高的阅读速度本就算慢,但时间的过度充裕还是让他近乎一天就能看完一本正常规格的中篇小说,森高自己数量微薄的藏书很快就被看完,所以森高便借助自己邻居酒井之手一次次地购入大量的小说。

直到现在,森高房间的一角已经完全被书籍所占据,原本放在那的小型书柜早已被挤满,剩下的书就一路堆到了天花板,让人不禁想到如果发生地震,后果将惨不忍睹。

但森高却并非只是将这些书籍杂杂堆放,森高将细致的态度放到了每一本书身上,崭新而又边角尖锐、摆放整齐的书籍让森高感到赏心悦目,而看到破损的、折角的又或是沾染污秽的书则让他感到烦闷,自己居然会有这种强迫症般的态度,森高也是在开始阅读小说之后才知道的。

从阳台又一次传来了轻微的叩击声,森高终于感到有些奇怪,直到第三次叩击声响起的时候,他才决意离开房间一探究竟,但当他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前的时候,又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保险起见,森高轻轻拉开了阳台门,可即便他站到阳台上朝四周张望,也仍旧是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倒是开门那一瞬间的凉意让森高不禁缩了缩身子。

是风吧。森高这么想着,退身关上了阳台门,正想要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叩击声却从正门传了过来,铁质的单元门受到敲击发出的厚实响声非常清晰地传到了森高的耳中,再联想到前几次从阳台传来的响声,他稍微被吓到了。

“我是酒井。”

而后在门外传来的喊声让森高松了口气,他穿过客厅到玄关打开门,站在门前的是穿着刚刚森高所看见的那套睡衣的酒井,在森高出口询问敲门的原因之前,酒井就将手里抱着的一大叠报纸塞到了森高手中。

“我刚刚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遇到房东小姐了,她说最近送报纸的小哥老是在抱怨你家的信箱塞满了,本来她想拿上来给你的,正好遇到我就让我转交给你了。”

森高所订的报纸只有会刊登周边地区新闻消息的本地每日报,虽然每天只会送来薄薄的一份,但这么积攒下来,森高手中折叠报纸的分量还确实不能算轻,他抑制住自己想立刻扔掉这些报纸的恐惧心理,将视线转向了酒井。

“多谢了,麻烦你专门跑这一趟。”

“不用不用,虽然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过机会难得,要一起喝吗?”

酒井将另一只手提着的塑料袋举了起来,那里面装满了罐装的啤酒。

森高有些猜不透酒井的意图,又或者只是森高想太多,自己这位邻居只不过是少见地提出了这种特别的建议而已,看着那数量对自己来说都有些吃力的啤酒,森高最终点了点头,侧身为酒井让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