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一定要进去吗？”
曼斯克里忧郁地抬头看别墅。
灯没有回复。
曼斯克里疑惑地看向身边，她不在那里。反而是有人推开大门进去了。
“你至少回复一句啊！”
曼斯克里抱怨着追进去。
内部装修奢华，一群穿着礼服张口结舌的吸血鬼瞪着闯入者。灯兴致盎然地四处打量。
“少爷？”
一个标准管家模样的老爷爷试探地和曼斯克里打招呼。
“呃，那个，她是我带来的——”
“人类吗。那可不能怠慢。”
老爷爷眯起眼睛。
“虽然是的但是——”
“小姐，请跟随我去更衣室挑选礼服。”
“哦？还有这种服务吗？”
看着灯随着管家走远，曼斯克里无奈地站在原地。
果然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是谁，都不会认真听我说话啊。
不得不说灯穿的礼服很适合她。可是灯走开之后也换了礼服的曼斯克里只是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坐在她旁边优雅地使用刀叉切生牛排。
我果然还是讨厌这东西。
看着叉子上血淋淋的肉块，曼斯克里皱起眉头。
“不吃吗？不吃我吃了。”
灯从旁边一口咬走肉块。
“灯你喜欢吃生的？”
“也不是。只是可以吃，并不是喜欢。”
满席的其他吸血鬼窃窃私语。想也知道他们又在抱怨曼斯克里和人类过分亲近。
“曼斯克里，你差不多也该醒悟了。人类是下等种族，我们是上等种族，我们之间并不平等。”
一个吸血鬼忍不住说了。
“对啊，对食物那么亲切有什么意义。”
“喜欢到不想吃的话做成血仆不就好了。”
“上等种族想成为下等种族真的无法理解。”
“我之前也说过了，没人规定什么才是上等种族下等种族吧？”尽管明白只是白费力气，曼斯克里还是开始反驳，“我反而觉得人类才是上等种族。他们创造出的美丽的感情关系和有趣的故事是我们做不出的。”
这话一说，满堂哄笑。
“种族等级是需要特地规定才能明白的事情吗？”
“感情和故事这种东西最终会埋进土里吧？注定会消逝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还是那个吸血鬼，他不满似的敲了下碟子：“人类这种柔弱的东西一捏就碎，而且就算放着不管也很容易死。永恒和瞬间哪个更强大你还不懂吗？”
“就是因为只有瞬间人类才强大。”曼斯克里不甘示弱地敲了三下碟子，“要说有弱点，人类和吸血鬼都一样。银、太阳，我们恐惧的东西也有很多。但是因为永恒的生命和超人的力量我们经常忘记有弱点，毫无恐惧心和对生命的尊重活着。那样还能称为活着吗？”
“没有对生命的尊重、没有消极情绪，积极情绪也不会产生，于是没有了活着的实感。这种没有感情的永恒我不需要。”
在持续不断并且越来越大的哄笑声中，曼斯克里坚持说完自己的想法：“尽管人类在我们看来只是稍纵即逝的瞬间，他们却在这个瞬间里哭过笑过、体验着各种情感度过一生，在历史中留下或浓或淡但绝无仅有的一笔。比起生活在时间外无人问津毫无价值的化石吸血鬼要好得多！”
曼斯克里激动地把碟子敲得乒乓响，吸血鬼们却像是听小孩子的呓语一样讥笑他。
曼斯克里低下头。他想终究还是没人理解自己。
“原来如此，就是说脆弱反而是优势吗。”
有一个人回应了曼斯克里。他抬起头循着声音看去，是身旁的灯。
“就好像是疼痛感一样。感到疼痛才会知道自己受到伤害，于是避免过重伤势引起死亡。适度的警告让人知道生命的界限。在这狭小的天地间有所作为，带着镣铐跳舞，正是这点才有趣。”
吸血鬼们都露出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这个人类懂什么！下等种族就应该被上等种族统治！”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占领主导权就是了。大概有人这么想吧。不过这些对灯没用。
“别说这些无聊的话嘛，我只是在想自己的事。托曼斯克里的福我好像对有趣的定义拓宽理解了，光是这点就不虚此行啦。”
灯站起来。
“灯？”
“走吧，现在你还说服不了他们。”
灯还是那么无所畏惧地笑着。她站在灯光中，曼斯克里却觉得她比灯光更耀眼。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想怎么做，别人的看法先别去管它。”
“我想怎么做？”
“你想做人类？还是吸血鬼？”
“想做人类。”
“那你就是人类。”
明明是蛮不讲理的话，她却说得那么肯定，让曼斯克里觉得她说的就是真理。
“等等，少爷！继位的事情还一点没——”
“现在他不想管那个，下次再说吧。”等挽着曼斯克里的手臂回过头向吸血鬼们扔下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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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别墅，天已经黑了。走到熟悉的大街上，曼斯克里道了谢。
“没什么，也许我说的东西我自己还没有消化。你也是吧？还不太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只是模糊地那么觉得，边想边说的吧。”
“嗯……真是难啊。”
“没办法嘛，我们还只是小孩子。”
“明明几千岁了……”
“那也是小孩子，思想上。”
听着灯像是耍任性的话，曼斯克里轻轻笑了。
“圣诞晚会快开始了啊，你看广场上聚集很多人了。大屏幕也在播放什么东西吧。你去的是那个旁边的饰品店吧？”
灯的话一瞬间把曼斯克里拉回现实。
“应该是那个。虽然装着笔记本的衣服丢在别墅那里无法确认，应该就是那家没错。顺便一提你的笔记本没有其他重要笔记吧？”
“那个是作业本——啊，这可糟了，我的作业！”
“回去的时候拿回来吧。”
看着灯松开自己的手跑向已经挤满人的饰品店，曼斯克里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她了。
最开始以为是个除了好奇心什么都没有的讨人嫌的家伙，但是逐渐地顾及起自己的心情，甚至还会维护自己。虽然她的行动依旧可以用好奇心解释，但又好像不全是那么回事。
人是那么变化莫测的事物吗？
曼斯克里困惑地摸自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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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慢啊，我都找工作人员调了监控看了。”
面对走进来的曼斯克里，灯操作着手机回答。
“刚才我就想问了，你一直在和谁聊天吗？”
“这个是报告。”
“报告？学校的？”
“也可以这么说。”
看灯终于收起手机，曼斯克里提着一条彩色头绳在她眼前晃。
“我去把这个结账，你把头上那个拿下来换它吧。”
“绿色的这个也是你送的啊。”
“......我觉得还是新的适合你。”
曼斯克里不高兴似的别过脸。
“我知道了，我去里面看看。”
灯竟然老实听话了。
一瞬间震惊。总算恢复常态后，曼斯克里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走向收银台。
饰品店深处，灯站住，向着一个货架说了话。
“收银台人不多，他很快就回来了。先去预定的地点再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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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大厦的顶楼阳台风很大，但视野也很好。灯背靠边缘的栏杆抬头望天空。那片星空还是那么美丽耀眼。
真想把他们一个一个摘下来。
但是星星和曼斯克里的红宝石般的眼睛一样，只有在它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如果燃烧殆尽了，做成标本也不错。”
灯小声和自己说。
“你什么时候和曼斯克里关系那么好的？”
她来了之后果然第一句是这个。
“也没关系很好呀，我们认识只有一天。不过圣诞节相识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少跟我炫耀！”香织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向曼斯克里告密了！以此为借口亲近他吧？我会让你在学校没有立足之地！”
“随你啦。不过我没有告密。白天看到你那种态度，再加上本来这个计划就很愚蠢，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
“白天......？”
“嗯。你说恶心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偶像哦。太有意思了，这种戏剧性发展真的谢谢款待。”
“......不、不会的！你是在虚张声势！”
看着香织向后退踉跄了一下，灯有点失望似的收起笑容：“你的反应过于刻板了，不有趣。”
“不过算了，我也差不多厌倦你的王道剧情了。正统这种东西看多了就很无聊，我可不想为这种剧情买单。”
灯伸手解开了头上的绿绸带，让它们随风而去。
“我还蛮喜新厌旧的。”
“把项链交给我吧，原本也打算先由我拿着的吧？在最后，你把曼斯克里叫到这里，我以小偷的名义把项链给你。”
“......就算如你所说又怎样？我也可以直接自己交给他，告诉他这是我从你那里抢回来的。只是没有你承认事实的环节罢了。”
“不用经过我手最好啦，中转根本没必要。你说对吧，曼斯克里。”
听见灯的喊声，香织立刻脸色苍白。她惊恐地回过头，从入口大门里走出来的正是阴沉着脸的曼斯克里。
“怎、开玩笑的吧？！”
“所以说你那古典反应真的够了。我没打算搞一出正义战胜邪恶的老派戏剧，毕竟你也不是个完全的恶人。”
“那当然啊？！”像是破罐子破了，香织回过头朝着灯大声怒吼，她手中捏着的项链掉在地上，“我只是想在学校安稳地生活下去而已！只是想幻想不可能的恋爱而已！我有什么错？！”
“想要安稳活下去不沦落为底层，那就只有向上爬！成为上等种族，才能不受伤害！才能接近幻想的恋爱！学校最有人气的王子的粉丝团团长，不是刚好一举两得嘛！”
“所以我就说古典派......”
灯大失所望似的。而曼斯克里缓缓开了口。
“香织同学，你是不把灯当成平等的人来看，还是不把我当成平等的人来看？”
“还是说，你没有把自己当成平等的人来看？”
香织只是愣着。而曼斯克里也一声不出地看着她。
“......算了，反正我就是低人一等！我走就是了！”
香织恨恨跑下楼。
曼斯克里只是盯着地上的项链，没有捡起来的意思。
灯叹了口气，背重重靠在吱呀作响的栏杆上。
“曼斯克里，别太在意了。不可能事事都完美解决的。”
曼斯克里点点头，走到她旁边，扶着栏杆看夜景。
夜色已深，大概快到新的一天了。星星不知何时隐没在云雾中。
“我......依旧想成为人类。”他开口，“和上等下等没关系，只是喜欢人类这种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存在。”
“可是我不懂人心。那简直比吸血鬼的心难懂太多了。”
“我明明才说人类的脆弱这点才好。可是现在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因为我很难过。我让别人有了不好的回忆。我不想这样。为了大家一起幸福地生活，我已经小心用平等亲切的态度对待大家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香织同学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想利用我爬到某个顶点吗？”
“继骚扰狂之后是胡言乱语吗……”
灯凑近曼斯克里，依旧靠着栏杆，看风里灯光里曼斯克里的侧脸。
“不用想那么复杂。香织是个胆小鬼，喜欢你但是又怕这怕那，爱情表达方式很扭曲。她大概觉得施恩于你会比较有安全感。”
“但是安全感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有嘛。对人类来说哪有永恒的事物。所以你想保持永远和谐也不可能的啦，这种事中国皇帝也做不到。还不如顺其自然。”
“自然地像人类一样地活着就好了。像人类一样脆弱易碎地活在瞬间里。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别去试图保持平衡，去追逐你爱着的人心阴晴不定的感情吧，我觉得那样很适合你。我不也说了你已经是个人类了嘛。”
灯再次仰起头，星星们果然还在天上闪烁着。
“......只说一次哦。我很羡慕你。我也曾经想要人心。”
捕捉到灯飘散在风中的零星碎语，曼斯克里猛地回头想要问那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他张嘴的瞬间，身体被失重感抓走了。
手臂扶着的栏杆突然向下不整齐地倒了下去。
自己的惨叫都听不到，只有风声呼啸而过，那是巨大的怪物。
完蛋，我作为吸血鬼就要坠楼身亡了吗？
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意识也有点模糊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曼斯克里感觉身体被紧紧抱住了。温暖但确实存在的重量拥抱自己。
视野恢复开朗，虽然还在空中但身体上升。
还没等曼斯克里消化现状，脚又踏上了顶楼阳台的水泥地。
本来想说坠楼是不是做梦，但眼前展开的那对巨大的布满鳞片的翅膀散发出诡异的存在感。
“这个......真假......”
可能是因为刚才坠楼的风，曼斯克里有些说不出话。
“你的反应就不能更有趣一点吗？”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悠然淡定，像是在开一个小玩笑。
灯似笑非笑地站在曼斯克里面前，巨大的翅膀从她背后延伸开，看不见栏杆的顶楼边缘再也遮挡不住夜景霓虹。
“你、你、你——”
瞪大眼睛，曼斯克里指着那对比灯家卧室吊灯还要有存在感的翅膀。
“你不是人类吗！！！！！！！！！！！！”
充满气势的咆哮声在顶楼炸响。
“声音太大了，还有你这反应也好老套。”灯堵住耳朵，“我好像一次都没说过我是人类吧？”
“但、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观察力太差了，这是事实。在学校碰到香织她们之前你也真的没想过那个人是犯人吧？”
“叫你抱有人心，不是没心。”
对啊，灯说的好像没错。
被骂了之后曼斯克里反而冷静了一点。
“总之我是西方的龙啦，抢公主抢财宝的那种。各种原因之下可以变人形。”
“你的宝贝找到了，我也没事情找你了。那就再见啦。”
不理会曼斯克里因为太激动而不成文的话，灯向背后的楼顶边缘退了一步。
“哦，对了，圣诞快乐。你已经是个不错的人类了，对自己有点信心吧。”
话音刚落，灯向空中倒了下去。于是顶楼的景物消失在视野中。
裹在风里，灯感到些许怀念地眯起了眼睛。自己是化了人形，但是自那之后一直变不回去，也没法使用龙的力量。这次能找回翅膀恐怕是情急所致，要是借此找到取回力量的方法也不错。
正这么想着，一个点从远及近、从小及大。
带着极强冲击力的什么事物撞击灯的身体。接着耳边传来带着热气的低语。
“圣诞快乐。我将把你也变成人类，让你体验前所未有快乐有趣的事。”
灯翘起嘴角。看来是停不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