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福公寓的中控AI已經是五年前的老版本，從沒更新過。

相比起現在那些字母開頭、只給十秒反應時間的愣頭青AI，尾生1.0版本顯得格外人性化，不僅足足有三十秒的警告時間，之後強制措施也十分溫和，僅僅是使用尾生系列配套無人機把違規者從空中擊落而已——還是提前拉好緩衝網的那種。通常來說，對公寓住客更具威懾力的是擊落之後的強制積分罰單：收到一次罰單就意味着往後三個月的房租會上漲到令人痛苦的180%，雖然聖福公寓已經是福生天內難得的物美價廉良心公寓，但這個漲幅也不是選擇了它的住戶所能承受的。

不過此時丁保羅並沒有糾結之後三個月經濟狀況的心情。

他一把撞入自己對面那屬於軒轅軒的單元艙里，兩手揪住那床豪華被子，用力一抖。

伴隨着一陣稀里嘩啦令人牙酸的響聲，各式復古遊戲模塊掉在了地上，有些甚至滾出單元艙，在地面上發出了心碎的聲音。要是單元艙的主人在場看見此景，一定會給丁保羅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單元艙的主人顯然不在場，也沒有留下任何不在場的線索。

“這說明不了什麼。軒轅軒那個大少爺本來就在福生天有自己的房子，之前也說過住公寓只是愛好——”

丁保羅在一瞬間完成了分析，來不及思考需不需要賠償軒轅軒這些價格不菲的復古遊戲模塊，他近乎本能地撲向相隔不遠的下一個單元艙。

“警告！節點內不得使用浮空推進器，請立刻返回地面，否則將進行強制處理！”

尾生1.0的警告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語氣急切而凌厲，情緒模擬異常到位。這對於一個老式AI可真不多見，這大概也是它能夠在日新月異的AI市場佔據一席之地的原因。

“警告！節點內不得使用浮空推進器，請立刻返回地面，否則將進行強制處理！”

尾生1.0急吼吼地嘶喊着。

我還有二十秒。

然而丁保羅在這個標號19-01的單元艙里依然一無所獲。

這個樸素的單元艙陳設簡單，有些凌亂，被子一角耷拉在地上，似乎某種程度上說明了其主人離開時的急切——當然，這只是丁保羅本人的推斷，真相不得而知。他抽出被子下壓着的薄款記錄板，一通亂摁之後沮喪地把記錄板扔回床上。

既然19-01的主人是那個momoko，那麼記錄板里的內容用腳想也知道是什麼。丁保羅可沒有興趣一一翻看純情少女單戀軒轅軒的心路歷程和偷拍記錄。再說了軒轅軒的照片還用得着看嗎？那個趾高氣昂但人還不錯的公子哥的裸體他都見過，還看什麼穿衣照片！

丁保羅茫然地飛出19-01，又順勢進了隔壁的19-02。

這個單元艙的裝飾看着有點眼熟，他卻一時想不起來這裡的主人是誰，只能勉強從那滿屋子毛絨玩具推測出這屋子的主人也是個女孩子。

嘿，你看，節點式公寓就是有這壞處：舍友太多，壓根記不過來。雖然在福生天里節點式公寓並不算是最差的住所，那些連中控AI都沒有的氣囊房居住條件才是真的堪憂，但不可否認的是，為了更大程度地利用空間，每個節點內的單元艙數量總能巧妙地卡在行業規定極限值上。

起初你高高興興搬進來，想和舍友們搞好關係；很快你就會發現一口氣記憶一百來個人的名字實在是有難度，更不用說有時候他們的單元艙里還會冒出來伴侶A，一段時間后又變成了伴侶B，然後伴侶C，接着伴侶A又住進了另一個人的單元艙——等你理清楚所有人的關係，他們又都搬走了，新的一批人住進來，如此循環往複，任誰也失去了社交的興緻。

驟然湧上心頭的回憶沖淡了幾分緊張，丁保羅此刻甚至想抽根煙放任自己惆悵一番。不過很快，靈感也隨着回憶迸發，他突然想起來這個單元艙是誰的了。

他靠近桌子，摸索一番，總算是打開了照片投影。單元艙平淡無奇的艙壁上馬上出現了色澤明麗的投影，整個空間都連帶着生動了起來。這投影的主角之一就是19-02的主人，慄慄絲，和momoko關係很好的一個女孩，福生天本地人，心思單純（他從對方竟然沒有設置投影保護推測出這一點）。

丁保羅對她本人和這個單元艙並沒有太多印象，他之所以感覺到眼熟，主要是因為投影上的另一個人：一個妝容艷麗，衣着誇張的女孩。她咧嘴笑得肆無忌憚，手中提着四五個巨型毛絨玩偶。這些玩偶曾經被她抱着，炫耀式地晃蕩過整個02節點；如今它們正靜靜躺在慄慄絲的單元艙里，成為二人友誼的象徵（大概是這麼回事）。

想到這裡，丁保羅皺起眉，下意識地提了提褲子。

咕咕·安菲契克，那個改造龍人。

還沒等他整理好思路，赤裸的胸膛就感受到一陣寒意。

“警告！節點內不得使用浮空推進器，強制處理程序啟動！”

幾道強勁的水流打在丁保羅的身上，隨後他腳下一空，以攤平大餅的姿態下墜，完美落入緩衝網內。

無人機的語調和尾生1.0本體的聲音比還是差了點味兒啊。

下落的時候，他這樣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