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之塔

呐——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人们总会如自己卑劣的天性与本能般,同沙丁鱼一样挤在一处。

狂三眯着眼睛笑起来,舌尖缓缓滑过嘴唇。

环顾四周,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风沙,沙丘像一颗颗枯萎的仙人球,不远处的空地有人头攒动,阵阵欢呼正是在庆祝——显而易见是为他们眼前参天巨塔的修建。

——?

——!

狂三神思电转,是……巴别塔吗?

巴别塔!

——巴比伦塔,通天塔!

然而所有的名字叠加起来,都不足以形容这座塔本身的奇妙。

它是一切的荣耀,是万象的因果。

它是人类的原罪,是父神的愤怒。

“所谓——世道无常啊,诸事无情。”

狂三既已确定当下境况,便饶有兴致地向那将要落成的巨塔走去。

她方才已检查了透彻,自己周身并无什么不妥,新衣服也没什么异样,恰是这时期的样式;看起来是朴实无华的长袍,上有兜帽,脖颈前的布料设计也可遮挡,实际上倒有点中世纪女巫的意味,行走间下摆款款,黑红交织的暗线隐隐流光。

时刻帝变幻作羽翼,倘若要使用起来,在世人眼中,此情此景却正是神之使者降世……他们或许要跪拜,也许会祈祷,那么我理所当然要接受信徒的献祭。

猩红梦魇,这不正是巴别塔的注脚,出自人类之手的伟物,随着落成之日降临的正是神罚,自此巴别塔便成了人类永生永世的猩红梦魇。

自以为是的人类啊,狂妄自大的神明啊,你们所谓的猩红梦魇,今时今日并非通天之塔,而是始终无法逃脱的宿命与本源。

假如不是巴比伦平原的苍茫荒芜,狂三此时倒如同是在天空树的展览厅中闲庭信步。

人群都屏息以待,时刻等着工匠敲下最后一块石料,他们之中不少人在喃喃自语,

“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这声音低低吟诵着,竟好像是赐予这塔的祝福和诅咒。

唯有狂三抬起头,苍穹间的彩虹宛如神狰狞的笑脸,他终要违背他自己的诺言,而谁又能反驳,不是人类先行怀疑了契约?

狂三回过头,看向那个陌生男人。他和她同样不属于这个人世,而神暂且还顾不得她。

男人行走在人群中,神行走在人间。

他会改变人类的语言,区别人类的文化,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曾经的时崎狂三,过去的时崎狂三,身为人类的时崎狂三——

狂三在人群之中展开了巨大的羽翼,不同于神之使者,无论是真实存在的抑或是人类想象的,那双翼不是纯白的,甚至都没有一双“羽翼”应有的一切。

它是机械的峻毅的,仿佛最上等的金玉沁上了鲜血,而经年的杀戮又使它变得比任何生物都要鲜活,下一秒就会笼罩天地,带来完全由猩红装饰的无法逃离的梦魇。

狂三的双手间什么也未出现,此时此刻的她便是最完美的武器,她原本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使用,很多种技能可以运用,但在这一刻,什么都是多余的苍白的。

这不是狂三第一次杀戮。

而这场景也好像发生了千万次。

狂三一跃而起,风风尚且来不及吹拂她的发丝。

最初的天地,一切事物尚未来得及拥有名字,巴别塔落成的那日,神来到人间——

而时崎狂三杀死了神,用她的羽翼。

在所有人的面前,在巴别塔的面前。

一道惊雷劈下,倒下的男人仰望天空和云,却眼睁睁看着雷霆消逝于半空。

一个神死了。他的躯壳和意念都要面临消弥。狂三伸出手,选择吞噬了他。

人群这时候才发出阵阵惊呼,有的想起来要叩拜,有的则是在他和她之间来回打量。

“愚蠢的命运——”

狂三的双手和她的羽翼一般张开,

“人类——接受你们愚蠢的命运!我将是你们永生永世无法逃脱的梦魇!”

“我是——我是时间!”

狂三高呼着,呐喊着,对着空无一人的平原,她羽翼下的飓风吞噬了所有人,唯有巴别塔还在原地呆立。

身处风暴眼的时崎狂三永远寂静无声,当这飓风止息,一切尘埃落定,狂三睁开眼——

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独自一人站在废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