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穹顶宛如深邃的夜空，四周压抑的空气让娅丝敏感到胸闷发慌。威廉姆斯所建造的地下通道并没有多大，长宽高都没有超过三米，就算横着走也只能勉强容得下三个人。位于天花板上的微弱灯光是唯一的光线，也是指明道路的标志，顺着视线延伸到远处。
这让娅丝敏想起了探索矿洞的金丝雀，一旦周围出现了危险，或者产生了有毒气体，就会鸣叫提醒矿工。背着自己的金发少女就像是可爱的金丝雀，睁着眼睛警觉地看向周围，就算是石子掉在地面上的声音都不会放过，莉莉娅就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的安全，这让她的内心涌上了一股温润四肢的温暖。
“娅丝敏，这里的出口应该有敌人把守着才对，如果威廉姆斯的军队真的隐藏在城市里面的话。”
莉莉娅似乎是感觉到娅丝敏将脑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这样松懈可不可利于活命。
“那些拷问我的士兵已经被埋在泥土里面了，就连装棺材的过程都省掉，况且已经走了这么久前方也没有出现敌人，恐怕这条道地道是安全的。”娅丝敏小声地猜测道，在这片直线的通道里面，声音能传很远。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道路的尽头是一顿美味的大餐啊。”
“这又不是梦游仙境的树洞。”
两位少女相互拌着嘴，彼此在微弱的光芒之中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半响之后，娅丝敏收起笑容，将脸颊移开，注视着莉莉娅一侧的面颊犹豫地说道：“呐，莉莉娅，其实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莉莉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金发少女侧过脑袋，看着她，用着跟以往别无差别的语气说道：“问题可多了去了，比如你现在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觉得恶心；指甲，不，全身上下的伤口具体情况怎么样？”
“你是我老妈吗！”娅丝敏瞬间吐槽道，用着膝盖轻轻地顶了顶莉莉娅的纤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之后女孩扭了扭身体，用着难以为情的声音说道，“才不是这种问题，而是关于我过去的问题。莉莉娅你也肯定看过我的档案对吧，我的过去可是机密中的机密，你难道不好奇吗？”
“当然好奇了。”莉莉娅诚实地回答道，“一个长得跟邻家少女般无害的脸庞的可爱少女，穿着军服来到战场，握着快赶上自己身高的枪械，熟练地转起刀花，杀人不眨眼。谁都会好奇。但是啊，这要是稍微聪明一点的人就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童话。”
娅丝敏的故事肯定是残酷的，任何一位吸血鬼部队的士兵都是这样。来到战场的目的并不是奉献自身，为了爱和正义，而是充斥着赤裸裸的欲望和诉求。肯定不会是充满着幸福与快乐的事情，这要看着娅丝敏的眼睛就能知道，在她的深处有着与她行动力对等的黑暗面，这是更加私人的东西，是不可能当成鬼故事来讲述的经历。没错，就算莉莉娅本人，也是反感别人探究自己的往事的。
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向信任的人主动阐述自己的内心。这时莉莉娅就会收起玩闹的模样，认真地听从他/她的故事，并不发表任何的评论。莉莉娅察觉到了娅丝敏的心思，她或许是想要别人帮忙担当，又或者是对自己的感谢，但这一情感并不纯粹。
莉莉娅认真地说道：“你的故事我会在今晚好好听的，但现在可不是能轻松讲故事的时候。”
“嗯。”
背后的少女轻轻地点头，她回答的声音之中有一丝遗憾。
这时隧道的通路终于变得宽广了起来，四周的景象豁然开朗，通道逐渐扩大成了篮球场的大小。莉莉娅还注意到地面上残留着印记，那是履带压过地面时留下的痕迹，这就意味着她们已经很接近出口了。在继续往前走了二十米左右，有一扇门拦在她们的面前，莉莉娅尝试性地握住把手，轻轻地往下压，没想到内侧的锁就这么轻易地解开，少女从门缝中偷窥着建筑的外侧，屏息凝视地注意周围的声响，在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后，莉莉娅拉开门，带着娅丝敏到了上层建筑。
空气之中弥漫着煤炭的味道，某种烧焦的臭味萦绕在这片建筑之中。两位少女侧过脑袋，看到了放置在墙壁的奇怪机器，那似乎是某种提炼机，但大小却有两层楼高。当两人走出阴影后，头顶上可以看到阳光，刺眼的光线穿过没有玻璃的穹顶照射到了地面，为周围的金色带来一丝萧条。
这里既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又像是废弃的广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带给了莉莉娅直觉上的混乱。金发少女伸出手抚摸着周围的机器，无一不是冰冷，上面没有一丝余温。地板上的灰层却没有想象中沉积，反而在窗边的金属架子上还有着被清理的痕迹，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被使用过的迹象，但却一点都不像是军队，或者说，被几十人改造成基地的样子。
“也就是说，威廉姆斯的军队并没有潜伏在这里。”
背后传来了娅丝敏颔首的触感。当莉莉娅顺着走廊走到了大厅出口的位置，周围的墙壁周围充斥着破旧的机器，如同垃圾一般将真正的出口阻挡住，而在另一侧有着黑色外壳的主机和服务器被盖上了半透明的防尘布，但机械并没有启动，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
“感觉就像是某个人的收藏室一样。”
莉莉娅发表着自己的感想，她回过头来，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了人影。金发少女猛然转身，从女仆装的口袋里面拿出枪对准那个人，她起初并未发觉人的气息，甚至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里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两秒钟的时间足以验证自己的视觉并没有问题，莉莉娅将枪口对准人影，伴随着响动，那个人影转过身子，看向两位少女，脸上浮现出了笑颜，好像是在欢迎着来到此处的客人。
是个女人？
莉莉娅皱了皱眉头，将枪口微微向下。那个站在高处的女人有着淡棕色的长发，身披着白色的长袍，脖子上系着领带，她的瞳孔是带着黄绿相间的颜色，眉宇如同弯弯的月牙，伴随着和蔼的面庞与微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迷路的普通人。她的年龄在20岁到30岁之间，脸上却没有明显的皱纹，莉莉娅则是从她所散发的气场来进行的判断，她就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能与周围背景完全地融为一体，从第一眼的印象来看，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真的是如此吗？莉莉娅脑内的警钟敲响，双手在手枪的握把上没有离开，双眼再次扫视着女人的全身，捕捉着细节。
白色的长袍上充满了洗不干净的浅色污渍和褶皱，看起来衣服的主人并不爱惜的样子，但白袍线口处却依旧完整，没有明显的开裂。莉莉娅眨了眨眼发觉到那并不是白袍，而是医用的白大褂，因为双方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让莉莉娅第一眼没有认出。女人脖子上的领带却是以随意的方式系在一起，上面的图案也相当的简约。身体纤细而瘦长，站姿十分地自然，没有病人虚弱的感觉。白大褂的下摆仅达到了膝盖的位置，露出了纯黑色的裤子，而因为角度问题，无法看到女人所穿的鞋子。
莉莉娅推理道这个女人是一个注重生活细节的人，或者说，是在故意让自己的印象变得刻板，一个最好的证据就是她所穿的白大褂，明明是一次性的东西，却长达几年没有更换；笔直且随意的站姿看出她的职业并不是教师，在工作方面应该是要给客人一种放松的状态，同时也不介意站上几个小时；女人看到手枪也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与小动作，想必是对这些早已熟悉。这些微小的特点让面前女人的身份愈发扑朔迷离，而莉莉娅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枪，与她僵持着。
“喂，娅丝敏，你认识她吗？”
莉莉娅将脑袋侧过来，向后边的少女的问题，但她的脸颊上却传来了急切而炙热的呼吸。娅丝敏的身体突然开始挣扎起来，眼神里带着火一般的温度看向那个女人，她从莉莉娅的背上挣脱开来，摇摇晃晃的赤脚站在地面，丝毫不在意地面上的金属残渣对伤口造成的影响。莉莉娅看着如同不倒翁般的娅丝敏，急切地转过身子，将手枪放下，用身子的侧面充当栗发少女的支柱。
同时，莉莉娅也看到了娅丝敏的面颊，那是充斥着尊敬和敬仰，如同对其存在方式都想要模仿的表情。在瞳孔深处所散发的热度就连莉莉娅都从来没见过，这让她想起来了，狂热的粉丝在追求偶像时的眼神。
“威廉姆斯..!”
从娅丝敏的嘴里蹦出来的名字让莉莉娅的动作猛然停止，这个名字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但先不说这与照片上的性别完全不同和娅丝敏为什么认得威廉姆斯的事实。敌人就在眼前，没有不打倒的道理，而且这个人也是让娅丝敏受到折磨的最终凶手。一想到这里，莉莉娅不加犹豫，将手中的枪械对准了高台上的女人。
“等一下，莉莉娅！”
看着莉莉娅的动作，娅丝敏立即出声停止，并用左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右手。
“如果仅仅是威廉姆斯的话，她是没有威胁的。更何况是她救了我，不然我早就失血过度而死了。”
莉莉娅听到娅丝敏的声音，停止住了即将扣动扳机的手指，但依旧用着枪口指着她。金发少女的视线顺着枪械顶端的瞄准线与威廉姆斯的视线交错，她发觉道，就在自己观察敌人的时候，她也正在观察着自己和娅丝敏，自己每一个想法和举动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威廉姆斯是料到了娅丝敏会阻止自己吗？
“但士兵对你进行拷问也是事实，如果你跟她真的是朋友的话，应该不会放着你不管吧？”
莉莉娅说道，眼神直视着威廉姆斯，仿佛在进行着无形的交锋。
这时，高台上的女人终于开口了。
“你误会了，可爱的女仆。我救娅丝敏并不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但跟你想象得不一样的是，我不需要多余的信息来赢得这种战争。审问娅丝敏是军队的选择，而我只是一个医者而已。”
“那是你的军队吧？”
莉莉娅反驳道。
“没错，但权力的争斗可比想象的要复杂许多。毕竟因为你们的活跃我们才沦落到这个地步，有时候我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倾听一下佣兵和私人军队的建议。”威廉姆斯拜了拜手，好像是在向着她抱怨一样。
“发动战争的人居然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你的脸皮可比我想象之中要厚不少。”
“看样子你也被娅丝敏影响得不浅，毕竟从档案里面的描述来看，你是给我一个更加沉稳的印象才对。”威廉姆斯露出了营业性质的微笑，低下头看着金发的少女和她搀扶着的栗发少女，“我都在这里迎接你们了，我们难道不是应该聊一聊更加有营养的话题吗？”
莉莉娅沉默了一会儿，她发觉到身旁的女孩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仿佛是在用眼神恳求着自己放下枪。但莉莉娅思考了一会儿后，没有照做，现在有太多的疑问盘旋在她的心口，或许娅丝敏是相信威廉姆斯的，但这并不代表威廉姆斯不会加害于她。
“你跟娅丝敏认识的是吧？听起来是熟人吧，那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是无害的？为什么要伪装自己的性别？”莉莉娅再次将无名指压在扳机上，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们应该相互真诚一点，心理医生。”
这时威廉姆斯的脸上才第一次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真是让我惊讶到了，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我真正的职业是心理医生的？嗯，真是奇怪，如果你说我是医生的话我不会太惊讶，毕竟我现在穿着白大褂。”威廉姆斯朝着自己的身上看去，用双手抚摸着衣服的侧面与背面，就像是在检查自己的衣服上也没有写字一样。
“别废话。我知道你的职业是因为你说话的语气和提问方式都无比熟悉罢了。”
“抱歉，有时候试探别人的心理状况已经变成某种习惯了，或许我应该更小心一点，毕竟有些病人并不喜欢这样。”威廉姆斯再次摆出了自然的微笑，嘴角勾起了月牙状。笑颜让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但莉莉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眼神里面却没有任何笑意。任谁都能亲近的模样，这只是她迷惑其他人的面具而已。
不过更让莉莉娅感到不爽得可不只是她明知故犯的说话语气，还有多余的自傲。面对枪口时的淡漠，威廉姆斯仿佛一点都不尊重自己的性命，也让莉莉娅倍感好奇，如同她的旁边没有娅丝敏阻止自己，那么这幅场景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不起，莉莉娅。我不是有意想要隐藏这个情报，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旁边的娅丝敏在长久的沉默后说出了这句话，同时她的左手松开莉莉娅的袖子，用自己的体力站直身体。
“作为歉意，我无法做出补偿，但是我会回答你的疑问。”
高台上的威廉姆斯露出了计划得逞的神情，而莉莉娅则是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表情。金发少女在心中短暂的思考了一下，衡量利弊。到底是直接开枪射杀威廉姆斯，并结束这场战争，还是遵循有始有终的过程，作为一个参与者了解这场战争的真相。
不，事实上莉莉娅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她无法拒绝娅丝敏，这并不是感情上的诱因，而是从她自己的经历所得出答案。
“看看娅丝敏的表情吧，你真的要抹杀她，就像你抹杀曾经的自己？”
莉莉娅的脑中回响起这个声音，她不动声色地侧视着旁边的栗发少女。她正颤抖着膝盖，撑住她的身体，银牙轻咬住嘴唇，低下头仿佛不敢与莉莉娅对视。这名少女正前所未有的虚弱，恐怕不只是身体，就连心灵也到达了极限，如果在这个时候杀死她的重要之人，她的灵魂恐怕永远都无法离开这个战场，就像是自己的灵魂也永远的留在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树林之中。
莉莉娅在经过一番纠结后放下枪，将黑色的凶器放回自己的口袋里面。
“正因为你将所有的人都视为平等，才能平等地杀死所有人。”威廉姆斯看到莉莉娅的动作后说道，然后她就像是终于能放松了一样，大大地伸出一个懒腰，“那么，究竟从哪里开始呢？嗯嗯，那就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吧，抵达此处的起点，也就是自然武器计划。”
“代号‘自然武器’。莉莉娅你还记得吧，就是威廉姆斯的罪证之一。”
娅丝敏说道，将她的记忆拉到了几周之前，在玛尔斯护卫舰的中层会议室，由克雷多斯长官向她展示的罪证。但很可惜，莉莉娅也仅仅知道名字而已，对细节一概不知。
“这是我在几年前提出的构想，如果要全面解释的话恐怕说到太阳落山都说不完，那么不如简单一点。”威廉姆斯说道，并提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女仆小妹妹，以你的经历为例子，你觉得英雄是如何产生的？等等，先别着急回答。这里的英雄可不是指无缺的圣人或者耶稣这种幻想，而是一个普通人到底要经历什么才能成为英雄的假设。”
“我的名字是莉莉娅。”金发少女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好像发自内心地对这个问题感到了无聊，“是发霉的土豆。你知道吗？当年的圣女贞德是因为食物中毒而看到幻想，但她却理解成为了上帝的声音，这才带领着士兵反击英格兰。这个世界没有英雄，有的只是一厢情愿而踏上战场的人。”
“真是让人意外，没想到你还挺上道的。”
威廉姆斯对莉莉娅的答案表示惊讶，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回答。而莉莉娅则的眉头却皱了皱，她本来只想用非正常的答案来呛一下威廉姆斯，却没想到，她却就这样认可了。
威廉姆斯说道：“你说的没错，女仆小姐。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英雄，受到了上帝的天启也是荒谬之谈，但是啊，普通人之所以能成就伟业一定是有原因的。‘自然武器’的计划便是这样，寻求着人与伟人之间的界限，也就是大脑之中决定性构造。他们发现，从战乱之中活下去的孩子更为坚韧，失去父母的孩子比拥有父母的孩子更能珍惜幸福，诸如这些特征，一个控制儿童的童年，从而制造‘机器人’的计划被提出，并得以实施。”
“‘机器人’？”莉莉娅表示自己没能跟上。
“就是从童年开始诱导孩子的思想，掌控性格可控因素，就像是心理诱导一般使我们拥有英雄的特质，从而成为拯救这个世界的特别存在。”
娅丝敏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颤抖，她的语气逐渐火热起来。
但比起娅丝敏现在不正常的语气与神情，莉莉娅率先注意到了女孩话语之中的细节。
“娅丝敏，你刚刚是说了‘我们’对吧？”
莉莉娅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右手再次摸上枪械，眼睛在娅丝敏和威廉姆斯之间扫视。她刚刚说过了，只要完成了实验就可以‘拯救世界’，也就是说接受试验的孩子们就算经历过战斗训练也不奇怪，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娅丝敏明明才刚刚成年却有着不输于成年人的战斗经验。
“你们对娅丝敏到底做了什么？”
不知不觉莉莉娅的话语之中有了一丝火药味。
“别紧张，莉莉娅。实验早就失败而告终了，更何况向联合国举报这一非法实验的人就是当年接受实验的少年少女。实验早就结束了。但是你旁边的少女却不怎么认为。”
威廉姆斯既不可惜也不悲伤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