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舒亚的语气充满了尖刻,如同冰冷的利刃,刺向面前的少年。

“再说了,她们才是最不正常的人吧?”

而他的眼神中的情感却犹如无物。

克里斯的拳头握紧,漆黑的瞳孔不甘示弱地直视着乔舒亚,火药的气味正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面弥漫。克里斯明白,乔舒亚正试图激怒自己,就像是登陆战时的米盖尔,他为了保全自己部队而选择了撤退,同时也给年少轻狂的自己一个重要的教训。

克里斯推测乔舒亚是想掀起矛盾,而让身边的士兵快速站队。在激烈的争吵,乃至升级成暴力的最后,总是弱者会得到其他人的怜悯,如果自己出手殴打了乔舒亚,那么就没人会站在他的一边。

说服的言语仅靠观点是不够,还需要让人信服,给出一个让对手主动走出心理的舒适区的理由。

男孩松开紧握的拳头,瞳孔之中的焦躁也随之消失,甚至脸上还出现了一抹不牵动皮肤的微笑。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的手里有一张不会输的牌,无论什么时候打出都能让现在的形势直接逆转,但这并不是克里斯的目的,他的目的要比新兵们更加黑暗与现实。

这就是克里斯从米盖尔手里获得的经验,讥讽和嘲笑做不到任何事,想要用言语就必须做好觉悟,走上另一条残酷的道路。

“她们作为一个普通人确实不算是正常,倒不如说想要以人类的肉体来摧毁‘机械螳螂’真是蠢透了。”克里斯欣然同意乔舒亚的观点,语气中虽带有嘲笑的意味,但眼角却没有任何笑意,“但她们这么做的动机也是为了我们吧,让我们这群废物也能活下去,莉莉娅和娅丝敏才会主动站出来承担这一切吧。”

听到了克里斯的发言,意志不坚定的士兵开始动摇,他们的眼里散发着愧疚的光芒。新兵们无一例外地扭转脑袋,抿住嘴唇沉默不语,他们不敢与克里斯对视。意志正在摇摆,瞳孔颤抖,求生欲和死亡的恐惧在心里扳手腕,但最终他们选择了拒绝。

这是自然的,因为他们都不是圣人,只是一个普通人。

舍生而取义,但无力的自己究竟能帮到什么,只是用生命来践行自己的信念?这未免太傻了。没错,正常人都会选择相反的选项,就算余下的一生都要抱有遗憾。

这还不到时候,现在只是开始。克里斯的神情不变,他并没有失落,这只是他的第一步。他还需乔舒亚更进一步,把希望的果实扎根在所有人的心里,然后将其摧毁。

“不,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太阳仿佛被云层所遮住,被截断的光源让这间小屋再次变得灰暗,黑影的面纱蒙上了乔舒亚上半身,只有他的瞳孔正在闪闪发光。

乔舒亚的语气充满了淡漠,他双眼直视着克里斯,似乎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

“如果莉莉娅和娅丝敏是真心想要拯救我们,选择去跟‘螳螂战斗’,那真是太好了,真是难得一见的善人,不,应该说是圣人吧。但你们别忘了,人类的任何行动都建立在动机之上,这是本我,绝对不可能逾越的高栏。而她们两位的行动却完全不符合常理,在这场吃力不讨好的战争里面站在最前方能得到什么?”

乔舒亚停顿了一会儿,让其他人充分理解自己的话语。

“答案是只有一个吧,那就是象征荣耀的勋章。再进一步想想吧,为什么两个跟大洋洲部队完全没有关系的士兵会挤进这片战场,而加入到这项任务,那就是建立功勋啊!她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战争,作为有经验的领导者可以有序地带领我们完成任务,但现实就是这样,我们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攻击,她们为了跟我们撇清关系而选择独自行动。”

真是太蠢了。克里斯在脑内不屑的想到,但他还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做出了表面的思考。这番话虽然全都是臆想,建立在想象之中,但却没有参杂任何谎言,作为说服其他人的言辞还算是合格。

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这番愚蠢的话语可以利用。

想到这里少年的手再次握紧,愤怒的火焰在内心燃烧,但他在外表还是摆出了些许兴趣的样子。

乔舒亚看到了克里斯神情的细微改变,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推论,肆意扭曲着女孩们的行动。

“这么说来她们最初行动也可以解释了,否决了托马斯需要时间准备的计划,急功近利地潜入建筑里面,引导我们踏入了这个完美陷阱!这些都是因为她们干的啊,莉莉娅和娅丝敏应该为自己轻率的行为付出代价才对,就连莉兹的死也是为了就她们!”

用着恶意的想法揣度着他人,他的本质就这么暴露了出来。这份推卸的责任如同滚石,将其他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卷入其中,建立联系,越来越大,让着本来不相干的两人承担了所有的责任。甚至连那个应该祭奠的女孩都拖了出来。

令人厌恶,太过于恶心。克里斯的牙齿碰撞在一起,忍受着愤怒,这也是他的脑中第一次出现想要亲手杀死某人的想法。别开玩笑了。克里斯突然意识到,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早就冲了过去把浑身的力量灌注在拳头上,将感情灌注其中,殴打过去,直到乔舒亚把自己的大牙咽进肚子里。

但是克里斯却没有动,摆着一张让人恶心的面容,迎合着这个可恨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他不得不将所有的情感蹂躏,磨碎,重新咽回自己的肚子,让如滚烫的岩浆流入自己的心口,灼烧的刺痛让人保持着理智。

没有什么比无法宣泄更加痛苦的事情。

但是另外一个人比克里斯更加愤怒,一直以来隐藏着自己存在,就算深知在战斗中帮不了什么忙的他,也依然拿着绑带尽心尽力地为他人包扎伤口。而现在终于被自己的情感所掌控,无法忍受自己认识的人受到的侮辱,他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从嘴唇中吐露出话语。

“莉莉娅和娅丝敏不可能是那样的人,收回你的话。”

任谁都没有想到,在这诡异的沉默里,成熟而又沧桑的声音响起,哈里森这次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面了士兵们的目光。他的神情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伤感,他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内部已经被掏空了。

“并不是那样的,莉兹的死跟她们没关系,她是为了拯救我而牺牲了生命。作为一个士兵她不需要任何人为此付出代价,但有一个人确实有罪,如果你们真的要找一个替罪羊的话,那就是我。”

克里斯在心中赞叹着他的勇气,同时也在叹息,莉兹是为了拯救哈里森和自己才会被伤害,而作为普通人的哈里森就算把事实上说了出来又能改变什么。用着赎罪的情感无法改变任何事,只有确确实实的感情才能带动其他人。

克里斯意识到自己和哈里森是不同,但有一件事必须让他说出,只有让他打开引爆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乔舒亚的眼神有些震惊,他并没料到哈里森会在这里站出来,他本来以为哈里森也是为了活命可以选择抛弃队友的人。但在下一秒,他的神情恢复到往常。乔舒亚已经看过了许多死亡,其中包括着他的朋友,而莉兹只是其中的一位,她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不会对她参杂特别的感情。

他的目标还是那样,抹黑莉莉娅和娅丝敏,以此让所有人逃脱,他想要让仅存的朋友都活下来。

“哈里森,你又凭什么这么说,你跟莉莉娅很熟吗?还是说跟娅丝敏有关系?据我所知你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吧,仅凭半天的时间你又能了解到她们什么?”

乔舒亚向哈里森走近,凝视着他的眼睛,做出一副真诚的模样。

“莉兹的事情我们不会怪你,也没有任何人会被当成替罪羊,但是那两个少女,她们明显是不正常的,是完全异常的存在。她们肯定是为了私愿而参军,来到这里,就算她们做什么,决定什么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在座的各位没有人会想要去死吧。”

青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充满着混沌且疯狂的双眼看着他。

“你看到了吧,‘机械螳螂’的威力,那不是我们可以应付的东西。而且我们手里武器已经告急,就连子弹都在‘悬空楼层’给消耗殆尽,仅剩的炸弹根本就无法穿透‘机械螳螂’的装甲,我们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如果死了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也有家人吧,不管是兄弟姐妹,还是妻子,孩子,你肯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吧,活下去啊,跟我们走吧,如果她们想去送死就让她们去吧!”

乔舒亚从劝诱变成咆哮,将内心的事情尽数宣泄,将名为生存的毒药打入哈里森的血管。哈里森也明白,他们口中的逃跑并不是逃避责任的说辞,而是真真正正地想要活下去,想要看到明天的太阳。

两行清泪从哈里森的眼角流下,指甲割破了手掌的皮肤,口中染红了鲜血,伴随着内心最后挣扎,他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为了让自己的妻子得到幸福,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会悲伤,为了让他自己的生活不留下遗憾。哈里森抬起头,他的瞳孔闪耀着光芒,展现着作为人的生命光辉,随后下定了决心。

乔舒亚看着他,期待着哈里森口中的话语。

“我要留在这里。”

哈里森的口吻不容置疑。

“是吗?虽然不知道你在坚持着什么,那我也不再强迫你了。”

伴随着哈里森的拒绝,乔舒亚的眼睛的光芒黯淡,融入了漆黑的背景。他自知没趣,乔舒亚没必要为了一个生命而放弃其他人,他看了看身后的新兵,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犹豫,身子无力地靠在墙上,双脚颤抖地站在地上,如同在狂风中摇摆的纤细竹竿。

其他人的内心正在彷徨,但无所谓了。乔舒亚小声地自言自语,已经在说服他们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的时间,乔舒亚把能做得全都完全了,是走是留都取决于其他人的本心。

“各位,是时候决定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们是想在这里毫无意义地死去,还是丢下其他人去开阔属于自己的未来,就算心有犹豫,但也必须见分晓了。”

乔舒亚转过头,宛如地狱般深邃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下达了最后的通告。

“我只等最后十...”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正在说话的乔舒亚,克里斯举起手,嘴上还残有着吊儿郎当的笑容。

乔舒亚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最后的耐心正在被消耗殆尽。

克里斯直接忽略了他宛如要杀人的视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要是我们真的顺利脱身的话,接下来你要怎么行动,关于这一点我很好奇。”

乔舒亚的脸上仿佛被冒犯了一样,他以不悦的语气说道:“这还用问吗?我将负荆请罪,向指挥部进言,带领着重型火力以最快的速度支援这里,拯救幸存的人质和士兵,但前提是他们还活着。”

克里斯哀叹了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没错,”乔舒亚继续说道,他斜视了一眼哈里森,解释道,“就算是最快速度,支援也不可能立即赶到,最早也是在明天早晨,我们能顺着踪迹歼灭敌人的残党,但你们可撑不了那么久。”

“不,你误会了。”

克里斯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语气中带着无奈,也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嘲笑。

“我是说,你们这样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乔舒亚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从克里斯的话语中发觉到了其他的意味,他虽然将其理解为死缠烂打,但心中的警铃正在被敲响,他只好沉住气,几乎是从嘴唇缝隙中发出声来,质问着他:“你什么意思?”

克里斯只是冷静地看着他,既不回应他的问题,也装在没看到他的愤怒,只是自言自语般将这些话说出。

“你不需要知道多余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要逃走,那就不要回头。逃到天涯海角,逃离大洋洲,远离你的亲人和同伴,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忘记我们,最后埋葬你自己,以一个新的人物重新开始。”

乔舒亚冲了过去,拎起了克里斯的领子,将他顶在墙上,直视眼睛。但克里斯的表情没有波动,甚至没有反射性的防御动作,没有反抗,也没有愤怒,他的瞳孔犹如平静的湖水,不带有一丝波动。

克里斯的话语触犯了乔舒亚的底线,他不管面前这位少年的内心世界如何,他只是感觉到不被理解。

“我想逃离这里的理由是因为心中有重要的人,是想要再次见证他们的笑容!所以这并不是单纯的逃跑,只是为了活下去的策略,让我们这种小人物也能继续见证明天的道路。”

克里斯撇开脑袋没能继续直视着乔舒亚的双眼,仿佛面前的少年说错了话,并感到了后悔,强烈的愧疚感让他失去了与自己对峙的勇气。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咄咄逼人的克里斯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强烈的反差感充斥着乔舒亚的大脑,让他不得不深入思考起来。

“抱歉,乔舒亚。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一个想要抛弃队友的人渣,看样子是我想错了。你的想法和你的人格一样纯粹,但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温柔,也不善良,愈怀抱着美满的未来,现实就会给出相应的回击。”

“你到底在说什么!?”

乔舒亚的面容逐渐扭曲,起初他以为这是克里斯的计策,阻挡他回家的障碍,但现在他隐约之间发觉了。这个少年掌握着某个关键的情报,这也是他在得知自己真实目的性后,性情大变的原因。

烦躁充斥着他的心头,但乔舒亚不得不将回家的念头强行压下,开始回忆着克里斯的言语,并思考着。乔舒亚的尊严并不允许他开口询问,在考虑到情报的差异上,这会让他在与克里斯的谈判中陷入被动,为了让自己和同伴能活下去,他不允许任何差池。

等下,刚刚好像闪过去了什么东西。

乔舒亚放开了克里斯,他紧皱着眉头,汗滴从他的额头滑落到脸颊,顺着地心引力掉落在地面上。他回想着刚才的想法,寻求着灵光一闪的正体。如果将自己的思想比作一团毛线,那他现在所做的就是找到那线头和线尾,并顺着细线将所有的死结解开,这样的话就能回忆出刚刚的关键词。

是情报的差异。这就是刚刚给自己一闪的词语。

但这又是代表什么,又能解答什么?还是满脑子的疑惑,如同大脑里面都是凝固的泥浆,难以思考。

不对,我肯定是忽略了什么事情。乔舒亚对自己说道,就像是面对着一道立体几何题,其中必然蕴含着逻辑,只是最初的思考方向并不正确,这个时候就要尝试变换角度,离开自己所在的位置,将自己固有的思考方向舍去。

如果我是克里斯,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说出那些话。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感情,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才能口吐出‘亡命天涯’才是最佳的解放方法?不,这样的情报还不够,还需要更多,克里斯并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他肯定也无意识的透露出了更多的情报。

将所有令人在意的词语全都提取出来,在脑中回荡,进行排序,将零碎的信息相互连接,拼接,就像是拼图的边角,只能和相邻的碎片耦合。

在旁人眼里,乔舒亚只是呆愣在原地几秒,但突然间他的身体突然开始抽动,支撑身体的脊椎犹如遭受了百万伏特的电击。别人的须臾,在他眼里犹如永远的黑暗,而将所有线索全都连接的那一刻变成了将所有事物升华的爆炸,光线被极致的压缩,在到达临界点的同时猛然膨胀,将大脑的一切全都一扫而空。

乔舒亚的力气在那一刻被全部抽空,他的双腿好像无法支撑住身体的重量,摇晃的步伐向后倒去,无力地坐倒在地上。双眼黯淡,但里面还有一丝余火正在燎燃,他抬起头用苦涩的面颊面对着克里斯。

他的声音犹如老人般干涩。

“难道说,他们知道吗?”

克里斯轻轻地点头,打消了他的所有希望。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乔舒亚的双手捂住自己的面颊,蜷缩着身子,扭曲的手指攀上额头撕扯着黯淡的金发。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突然间露出的身姿比其他新兵更加脆弱,就像刚刚的坚强和意志从原本就不复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她们想要独自解决的原因吗,到底那两位少女是从什么时候发觉这个事情的?不,就算发现了,她们还能保持着理智继续战斗着,寻找最后的一线生机。”

黑发少年的头发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微风吹拂着,他看向天花板用着苦涩无奈的声音说道。

“娅丝敏和莉莉娅恐怕在‘悬空楼层’之前就发觉了,而我也是在莉兹被杀死之后才推理出来的。乔舒亚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

乔舒亚的语气还是充满了疑惑,他虽然从断片的信息里推测出来了大概情况,但却没有猜到动机。还有些事情还尚未表明,如同迷雾弥漫的小道,他们看到了代表方向的明灯却无法看到道路,障碍依旧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士兵在心中想到,他们不解地看向垂头丧气的乔舒亚,大多数新兵们还没有足够的脑力进行着思考。他们还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乔舒亚甚至开始羡慕他们迷茫的双眼。并理解到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简单来说,我们被大洋洲军队背叛了。”

理解到真相的乔舒亚没有带任何感情,只是麻木地把事实告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