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走掉了啊……”

“而且瑟利斯塔先生也不见了。”

“简直就像回到了格兰老爷来之前的时候……”

面对突然间变得空空的会馆,矮人兄弟里的老二和老三彼此大眼瞪小眼,本来就不太热闹的会馆,因为格兰等人突然决定外出而忽然变得更加沉寂。

“皮斯特老爷那个时候也是,经常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呢,说是做生意,但到底是去哪了呢?”“去哪了呢……”“不会是丢下我们不管了吧?”“……不会吧?”

目睹了格兰来之后这个商会的变化,三人中的老大虽然不明白“责任感”这种意义高深的词汇,但面对忧郁的现况还是急了眼,他用力拍了拍兄弟两人的肩膀。

“诶!——不要这么丧气了!即使格兰先生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们也要找些事情来做才行!”

“可是大哥,会馆的打扫也已经做完了,这之后还有啥事啊?”“还有啥啊?”两人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要守护会馆,就像格兰老爷来之前那样!”

面对三人组里努力拿出热情的老大,剩下两兄弟不约而同挠了挠头,

“可是,只是看守好无聊啊。”“嗯,好无聊。”

老大心里明白这次格兰几人的出门不过是短期旅行,很快就会回来。

但如果在此期间他们回到了格兰来之前那种懒散的状态,那等老爷回来了或许就真的会解雇他们。只有这个要尽量避免,为此他也苦想出了一番理论。

“那,今天我们去城里的河道钓鱼!”

“钓鱼?”“大哥,为什么突然要去钓鱼?”

“唔,你们想啊,钓鱼能够帮助我们,额!放松,而且很能打发时间,钓上来的鱼还可以等格兰老爷他们回来后做成鱼肠给他们吃!一举三得!”

“原来如此!”“只要多打发时间的话,老爷他们也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没,没错!所以去钓鱼吧!”

三兄弟拿着拆下的铁栏杆作为鱼竿,坏掉的窗帘线作为鱼线,破烂的铁条弯成鱼钩,再加上一些铁罐头,浑身叮当作响的出门了,那样子宛如传说中破烂王兄弟们一般。

不,不如说本来就是。

——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要回到昨日,耶兰南部的某段城墙上。

“需要助跑?”

“啊对,因为雷鸟这种生物说到底最开始只是陆行鸟,雷能飞是因为他的体质特殊,但即使这样也需要走一些程序。”

在半信半疑的格兰和菲洛两人注视下,嘿哟嘿哟地,大叔不断向着雷背上捆绑什么东西,爬上爬下作业着。

“……所以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看了还不明白吗?要在背上安装稳定装置啊,不要把飞行想象的太简单啊外行人!能够裸背搭乘这家伙的就只有我而已。想要你们也坐上去的话,就需要这!样!”

嘭!

青鸟形态雷的背上,被安装了简单的椅子!

“呼!感觉还不太够呢,行李袋和货箱果然还是只能吊在老地方吗……”

似乎对于自己的惊人行径毫无自觉似的,这位所谓南方来的德鲁伊又从一旁的垃圾堆里翻出一个大皮嚼子,拉着雷想要套在他的鸟喙上,结果不出意外遭到了激烈的反抗。

格兰&菲洛:“……”

“再装奇怪的东西上来的话就扇你。”

青鸟摇晃着脑袋露出了冰冷的视线,大叔只能讪讪地停手了。

“那暂时就这样吧,真可惜……那么两位,先试着坐上去吧!”

“要坐到背上吗?”

“当然,不然还怎么样,让这家伙用爪子抓着你飞么?”

面对格兰充满常识的疑问,谭欣反而感到了奇怪。

“不,怎么说呢……”

坐上动物的背对于曾是北方骑兵的格兰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但乘坐三人高的鸟类在天空中进行移动,那大概会是举世罕见的经历,觉察到这一点,因而他露出了微妙的目光。

而且一旦想到这个庞然大物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变的,这种违和感就更加强烈。自己几人不会是在变相虐待小孩子吧,这样想着,脚步不由迟滞下来。

一旁的菲洛也是一样的想法,而且老实说她对于这两人之前的说法还是半信半疑,而且即使万一,他们到现在为止说的都是真的,她也对于格兰的安全本身更加看重。

“你先爬上去一遍示范给格兰看一下吧。”红发的少女这么开口道。

“……倒也没什么啦。”

即使是自信能够解开误会,对于这位魔法使小姐的要求大叔还是本能地脑袋一缩,顺从地拉着从鞍座上垂下的像是铁索一样的东西,如同猿猴一般熟练的爬了上去,而后坐在上面非常浮夸地招手。

“看吧!没什么危险的,只要上来之后用手抓牢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

格兰耐心细致地观摩了半天,大约看懂了雷身上这个鞍座和行李袋的构造。

“这样吗?”

青年小心地踩着铁索的小环间缝隙,非常迅捷地爬行到了顶部。大叔对他的敏捷感到意外,但还是伸出手稳当当地接住他。

比马背还要高的陌生视野让成功登顶的银发商人不由有些错愕。

“怎么说,以前有骑马的经验吗?”

“嗯。”

“……那就好说多了,虽说是在天上飞,除了掉下去会摔得惨一些之外基本都没区别,把脚放进鞍座下面吧。”

格兰老老实实地照办,但看到菲洛还在下面,他优先向着她那边伸出手去。

菲洛只是犹豫了一会,便在银色的簇拥下径直跳上了最高处的锁链,象征性地轻轻借了一下格兰的手,侧坐到了他身后,这种移动方式让谭欣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

“咳咳,尊敬的菲洛女士,不是我说,那样坐的话很容易被摔下去的。”

“没事,已经固定好了。”

银色的物质直接将少女的脚踝绑扎在了雷的鞍座上,看起来少女有自信即使飞起来也能保持稳定。

“……我劝您还是抱着格兰朝这边坐吧,等下飞起来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的,风会很大。”

“!”“……”

很简单的一个提议却让格兰浑身僵住,有些艰难地挪开了视线。谭欣坐在靠近脖子的驾驶位,而如果菲洛和格兰正坐在一起的话,那不可避免的会变成从背后贴着的情况。

在两人的关系还处于暧昧阶段的现在,这种两人共乘的姿势会让他们贴的紧紧的,这个没头脑的大叔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提出了多大的挑战。

“那个,如果必须那样的话。菲洛你……”

勉强开口的格兰其实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突然感受到背后有靠上来的触感,讶然地回过头的他发现少女以背靠背的姿态靠着自己坐下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

看到这里的大叔才意识到自己的情商出现了空前的危机,连忙打起哈哈,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那样就看不到前面了。”

“在天上的话,无论前后都没什么意义吧……格兰你不用顾忌这些,说过要陪着你的是我。”

菲洛的声音变小了很多。

“那么,还有没有忘记的东西?”大叔做着最后的确认。

“没有了。”

包括瑟利斯塔整理出来的地图,还有定期的干粮和以及以防万一的边境交涉书类,这些都在。

“那就把衣服系紧吧。结界也已经维护好了,等下在天上记得不要紧盯着地上的人看,那样会白白消耗我的力量,雷。”

被叫到名字的青鸟略微垂下了头颅,深色的爪猛抓住城墙的砖石,而后开始沿着空无一物的墙上开始奔跑。

身下传来的颠簸比菲洛和格兰想象地要平稳,当然这不会是两人天赋异禀或者经验丰富,只能理解为雷已经很习惯照顾骑乘在他背上的人。而在最后的爬升阶段,失重感陡然遍及全身,带着三人的青鸟径直向着耶兰城内跳了下去。

三秒后,消失的青色闪烁着从下方重新出现,冲向了天际的另一端。

——

虹色的障碍在眼前突兀的升起,直到天空最高的那一端为止,似乎这个鸟笼的墙壁都在永远地上升着。但面对这种绝望,名为希望的青鸟只是载着众人继续毫无保留地向上爬升。

爬升,爬升,一直到让人感到因为这一盘旋的动作而产生困倦感时,摆着羽翼一口气突破了最上方毫无阻碍的晴朗空层。

云在身后摔落,红发的少女在乱风中扶着自己的头发,看着渐行渐远的城墙和地面愣神。

“没想到真的飞起来了……”

格兰不知道背靠着背的菲洛是怎样的表情,或者说即使现在,菲洛也戴着那张银色的面具,他不可能看得到少女的表情。但他能肯定,那一定是和自己一样,混杂着担忧和兴奋,以及面对这份未知的自由感到的些许恐惧。

“怎么样,很厉害吧!!!”

从突破那层结界开始,谭欣的性质就异常高涨,可能是能让曾经一直追着自己和雷的菲洛吃惊不小这件事让他很有成就感。也或许是格兰的到来给予了他和雷久违的重返天空的机会,让他很是亢奋。

没有管格兰和菲洛的回应,谭欣在高空之上大声地喋喋不休起来,

“方法总比问题多。而且除了我们这种邪道之外,至少我还知道一种能够突破那个避难结界的方法!”

疾速飞行的高空之上风声很大,谭欣在前面大声吼出有些变调的话,传进了坐在后排的菲洛耳朵里。

“那是怎样的办法——?!”

“制作一个新的节点,和结界同调!然后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拿着节点出城啦!不过,要的时间会很长,同调本身说不定要数十年,而这还是在结界本身没有变化的前提下——!”

注意到两人都因为这一说法而动摇,德鲁伊大叔明显更加得意,

“那样的话,等于自己就是结界节点的一部分!那么走多远结界就会在自己面前延伸多远,就好像劈开海洋的莫塞纳一样……莫塞纳你总知道吧?!——”

格兰艰难地在不太适应的高空大风中点头。莫塞纳是北方人的山神,在更北一些的地方也叫图索瓦克,传说大地最初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这位神明从天上坠下,而后用身体在海洋里犁行,身体溶解,海水退避,由此才产生了大陆和山脉。

海水在神明面前分开的景象不难想象,而如今冬日午后的天空在几人的视野里,也如同遇到石块而分开的大河一般,向着两边羽状流行着。

天空开阔,天河流淌,青羽如星。

人在天空飞翔。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没办法离开城市的菲洛,因为和格兰一同行动而有机会能够去到耶兰外面旅行,而这在两个月之前还是她根本没办法想象的事情。

几人对于名为“伞”的结界的存在,以及谭欣二人与皮斯特能绕开“伞”这两件事情,各自的心思都有所不同。格兰受到的冲击自不必说,首先是耶兰全城被某个名为“结界”的庞大魔法所笼罩这件事就已经很挑战他的想象力了,而结界本身针对魔法使,让他们不能进出的事情也是。

再者就是菲洛说过的,自己体内也有一些魔力残留的事情也是。陌生而且超出常识的情报太多了,一辈子都在接受正常常识人教育的青年很难短时间整理出头绪来。

“我感觉不太好……”

“BOSS你怕高吗?”

在高高的天空上,载着三人的雷似乎还有余裕参加闲聊,只是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讨厌高处……但是,怎么说呢,看到脚下的大地比自己平时看到的高得多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被吸下去。”

“那不是什么少见的病,只要多去高处就会慢慢习惯的——!”

看到未来的新老大已经完全理解了事况之后,谭欣的发言开始转向他身后的魔法使小姐。

“这样一来,尊敬伟大的菲洛女士也终于能信任我们了吧?”

菲洛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盯着下方不断倒退的大地看,良久才回过神来似的,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好冷。”

“诶?”

冬天的天空之上,和浑身温暖羽毛的雷不一样,作为乘客的三人在大叔的强烈建议下,都只能穿着密不透风的防风斗篷和比往日更胜一筹的冬装来御寒。起初格兰和菲洛还不明白这些事情,“在天空疾驰会导致体温迅速降低”对于地上的人来说是难以去想象的,但现在格兰和菲洛都体会到了这一建议是多么明智。

“我向你们道歉。”

嘴巴动着的菲洛,因为声音处于下风口因而只传到了紧贴的格兰耳中,他透过索索作响的衣物听到了这些,感到背后少女的后背贴得更紧了一点。

“说什么——?”

“菲洛说她很抱歉,之前不相信你们!”

“哈哈哈哈!不用这样,能解开误会就行!——”

“这样一来,你们过去做小偷偷走的那些东西,确确实实可以通过这门生意来偿还了呢!”

微笑着的商人青年为了维护菲洛而戳中了他们尴尬的旧事,让刚开始得意的大叔停了下来。

“咳咳!那种事情就不要一直挂念着啦!好了,要准备加速了,各人都坐稳一点!”

“还能加速吗?”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能那么快?我们可是能一天一夜就跨越整个亚里拉泽平原的,雷!”

下方的青鸟似乎对于脖子上自顾自臭屁的大叔很不满,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

——

霜月14日,夜晚。

乘坐青鸟翱翔于天际的几人,在夜色到来后准备进行第一次降落。

“已经完全来到了北方了呢。”

即使同样是北方,这次旅途中的天黑来的也比耶兰要快很多,在模糊的夜色下靠星空分辨出方位的格兰确定几人是在向着西北方向飞行没错。而如果没有错估行程的速度,相信谭欣对于飞行速度把控的话,那么这一带应该是德兰领和南部奈兰交界的地带。

“北方”到这种程度,秋日结霜而到了立冬整个领地早已被大雪覆盖的事情屡见不鲜。

离开了耶兰所在的孤独河自治领区域,这片地域格兰本人更加熟悉,无论是嘴巴里呼出的白色气体,还是脚踩进雪地里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在高空之上的时间,众人在雷的导航下一天之内连续避开两次暴风雪天气,然而降落之后却也无可避免感受到了北方寒冬的模样。

“呜哇!好冰!!~!~~!!”

谭欣虽然在高空之上时对于寒冷的事情一言不发,但一旦来到地上后这位德鲁伊大叔就开始狂躁地跺脚,对着手心不住地哈气。

而多亏格兰和这位大叔的野外生存经验看起来都很丰富,几人很容易就在附近的林地降落并找到了一个安全适合扎营的洞穴。这里甚至还靠近河流,只不过靠近河岸的地方水已经全结冰了。

“来。”

格兰将自己胸口前系着的围巾不容辩解地放在了有些话少的菲洛身上,少女抬起头来眨了眨眼,

“……格兰你自己没事吗?”

“我本来就是这一带附近出生的人,所以对这种气候比较适应。”

平日里对于各种身体接触都比较看重的青年,在这本该犹豫的亲密行为上却表现得相当自然大方,究其原因,或许是回到北方这一事实在奈兰人的心里种下了名为“照顾他人”的心情的种子,但少女却明显没有看出这多一层意思。

“……谢谢。”

没有简单的取用岸边的浮冰,格兰坚持将流动的水带回来烧开,加入了一些连谭欣也不太认得出来、到了冬天变枯黄的植物叶子进去,用篝火慢慢舔舐成暖和的茶水。

“雷不用变回来吗?”

毕波作响的篝火声中,看着缩在洞内、头快要顶到洞顶的青鸟,正以那种外人看起来极不舒服地姿态打着呼噜,格兰感觉那样子有些难受。

“不,对那家伙来说,在这种天气里变回裸体的人身的话,大概不要几十秒就会冻到速死吧。”

砸吧砸吧热茶后,大叔一脸安逸和疲倦地在临时的凳子上坐成一滩,慢悠悠地回话,

“而且雷鸟本身有抗寒的能力,因为它们虽然不是候鸟,但在南方同样喜欢高处,是高山种,所以反而让那家伙保持这个形态比较好。”

“原来如此。”

“更不要提,那家伙其实是一个暴露狂……”

砰砰!

雷连续地啄击大叔的脑袋,大叔早有预料一般用铁锅防御。

用拇指摸着杯子的边缘,格兰盯着茶水里自己的影子感慨,

“这次的旅行真的是超出我的预料太多了。”

“我们过去和那家伙一起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过这种日子。”

“那可真让人羡慕。”

自己认为神奇的旅途曾经是某群人的日常,格兰的语气带上了羡慕,但一想到之后的日子这可能也会变成自己的日常,就感觉有些微妙。

“你们一定一起到过很多地方吧?”

“嗯,不是吹牛,无论是南部亚里克多人的老巢众星,还是银鸥领的港口城市,又或者西边的陨海我们都去过。我和雷还坐过船……”

许多不常用到的地名在耳边环绕,它们大多是在南方,格兰有的看书记过却又忘了在哪,有的只在过去身边人闲聊中偶尔听过。

“当然,北方我们也去过,最北的一次……应该是一个叫埃加斯的地方吧。”

“哦?”

“怎么了吗?”看到格兰的反应和预料的不一样,大叔提起了兴趣。

“没什么,只是因为那里离我家很近。我老家在埃加斯山口往北一点点。”

“那真是!”

旅途的故事对于菲洛来说永远都是非常陌生的,少女从不曾离开过耶兰城,因此在格兰和谭欣之间那种旅人知己间的谈话里感到了陌生和距离感。

耶兰是旅游都市,但旅行者和本地人完全是两类人,本地人喜欢旅客的原因之一就是能听到远方的故事,而他们自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多数往往一生都没办法离开耶兰。

如果不是遇到格兰他们,那么菲洛也仍然在那个大多数里。她静静坐在格兰身边,认真地倾听着这些难懂却新鲜的话,但下午的旅途带来的精神上的冲击使得疲劳涌了上来,抱着的温热茶水也让人有些困顿。

在听到了格兰的家乡的事情后,少女又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是一个比较让她在意的话题。

“我当初和那家伙一起是到了南边一点点,也是奈兰人的村庄。真可惜,如果当时向北一点点,说不定我就能提早见到你小子了。”

“那的确挺可惜的。”格兰晃着茶杯,看向洞顶,“不过我小时候的话,对于村子外面来的家伙都非常排斥,如果你们在我村子里降落的话,我可能不会善待你们和皮斯特前辈。”

“诶?”

听出最后的笑意,大叔才反应过来银发青年是在和他说玩笑话。

咕噜咕噜将茶水喝完的大叔抹了抹嘴,而格兰则开始了一个新的话题,

“我体内的魔力,会让我变成月种吗?”

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这种事越早开始想办法越好,因此即使知道可能让一边的菲洛情绪陷入低沉,他还是问出了口。

毕竟这个人连菲洛认为无法解决的问题都能解决,在魔法方面的造诣或许是学者级别的,万一有办法呢。

“唔……你如果想试试的话,其实德索斯那边也有能够减少体内魔力的方法。”

再次出乎商人青年和魔法使小姐的意料,大叔又若无其事地抛出一个新情报。

“但只是减少,并不是消除就是了。”一边正在梳理羽毛的雷补充道,他似乎也知道大叔在指什么。

“要怎么做?”

“简单来说,就是不断的放血。”

“放血?”

“嗯。在南方,德鲁伊们经常会用自己的血去浇灌森林里的树木,让那些树感染上和自己相同的魔力……换句话说,魔力会顺着被放掉的血而不断的减少。当然即使这样也不可能完全消除。”

大叔尽心尽力地教导着不知魔法世界为何物的格兰和涉世未深的菲洛一些对德鲁伊来说魔法入门级别的知识,一手捏着啃了一半的干粮,一手拿起石头在石地面上画起画来,

“人的身体本身会造血,但血液自然增长的速度太慢,和魔力的繁衍比起来完全处于劣势,因此需要一些辅助的手段来帮助造血,在德索斯,这被称为‘培元’。”

一个乱七八糟的小人画在地上逐渐成型,但格兰和菲洛却都没有笑意,认真从各自的知识面吸取着情报。

“当蕴含魔力的血液被放掉,新的血液又造出来后,相当于血液内魔力的浓度就降低了。而体内的身体其他部分魔力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补充到血液里面来,然后再继续放掉……这样整体身上的魔力就减少了。”

“……听起来有点像旧时代庸医放毒的说法呢。”

慎重地思考之后,菲洛还是感到接受不能。

“你这么理解也没错,魔力和毒素是差不多的东西……毕竟放血疗法在北方是乡下牧师骗钱的专利啊,但很遗憾这是真的。”

大叔很肯定,而对于这种语气无论是格兰还是菲洛都已经很难去怀疑了。

格兰对于这种说法的接受能力明显比作为魔法使的菲洛要强一点。他第一次接触魔法的世界,没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成见。

“大叔你真是什么都懂呢。”

“喂喂,为什么连格兰你也开始叫我大叔了?”

“嗯?毕竟雷是那样叫的。”

“不不,再怎么说那也太难听了,哪怕叫谭欣先生,或者德鲁伊先生也好一点啊。”

“那种麻烦的称呼还是留着哪天在通缉令上用吧。”

或许是因为轻松气氛的影响,菲洛也安静地插了一句玩笑话,但却发现格兰和谭欣都以惊奇的目光看着她。

“……怎么了?”

“不,只是菲洛你愿意说笑,真的很难看到。”

“嗯,嗯。”

格兰说完谭欣也点起头,而看到两人这种态度,刚刚放开了点的少女像是意识到什么垂下脸,

篝火红红的映照在她的银纱上。

“真是……”

不妙。

格兰懊悔起来,刚刚不该提醒的。而大叔面对这种微妙的气氛也不知如何自处,说到底,他也只是个知识丰富一点的傻大胆。

“今,今天我来守上半夜吧!大叔你下半夜可以吗?”

“啊,啊,没有问题!”

两人慌忙商量起其他的事情来。

——

当天深夜。

“睡不着吗?”

“嗯。”

从衣物兮兮索索的声音开始,在洞窟外的星夜下守夜的格兰就注意到了身后少女的气息,她围着格兰给的围巾,一只手拉紧了,脸上仍然戴着格兰送她的那副银纱。

白色的雾气在冬日的松林中弥漫,不远处的河流流淌的声音在深夜的静谧里异常清晰。菲洛踩过几个小石子来到格兰身边陪他坐下。

“面具不拿下来吗?这里已经不是耶兰了。”

格兰拄着短剑向旁边挪出些位置,看着森林和月亮问道。红发的少女摇了摇头,

“其实面具在天上的时候也可以防风……不过你是对的。”

双月挂在树梢上。难得两人独处的时间里,菲洛将面具摘下,轻摆着头发,琥珀色的瞳孔连带着姣好的面容解开了束缚暴露在月光下。

用这种方式看到对方素颜的格兰,一瞬间感到了强烈的陌生和冲击。

他第一次见到菲洛面具下的面容,记得还是在耶兰的医院里。而且认真想想,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了。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面具的阻隔,她的声音清晰了很多,就像冰块碰撞作响。

“不,不是。只是感觉很少见,菲洛你不戴面具的样子。”

“……偶尔我也想尝试改变。”

从格兰右手里抢走一个他无聊而捏着玩的冰块,因为摘下面具而透过一口气的红发少女,将冰块高高地举到上方,眯起一只眼睛,透过浑浊的冰看着天上的月亮。

而看到这天真的举动,格兰也忍不住抬起头朝着月亮看去,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也不需要太多的交谈,分享着这第一次不平凡旅途中的慰藉。

“菲洛你听过月亮的故事吗?”

“故事?”

“就像是为什么丹柱是红色的,尘柱是灰色的这类的。”

“没有,格兰你听过那种故事吗?”

“嗯,过去我的老师跟我讲过。”

他看着天空中灰色的尘柱,轻声讲起那些没有刻意记过,现在却逐渐清晰的话,

“之前在天上的时候,谭欣不是说过莫塞纳的神,那个菲洛你应该也知道吧?”

少女看着这边点头。

“莫塞纳在海中开辟大地的故事,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那就是最开始,大地上就没有海洋,而是只有陆地。”

“……只有陆地?”

“嗯。莫塞纳的神为了让大地产生‘缺乏’,而将一部分的土地从地上挖走,举到天空,从而形成了两轮月。”

他掬起两块在手心融化的冰块举到天上,融化的冰水因为这个原因从指间滴下来。

“也就是说,最初这两轮月亮并不来自于其他地方,而是从这片大地之上分裂出去,并被神明举到天空上去的。”

菲洛继续安静地倾听着,她感受到格兰在离开了耶兰之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她不讨厌这样的他。

或许她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吧。

“尘柱是从陨海挖走的北方土地,因此上面非常冷,即使被举到了天空上,那个世界也总是在下雪,所以是灰白色的。而丹柱是从南方挖走的一片红土地,上面满是酷热的红叶和藻叶,以及大片蔓延世界的铜,所以是朱红色……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

“我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但是听起来不坏。”

“是,是吗……”

太好了,公主大人对于自己记得的乱七八糟的故事没感到无聊。

说来可笑,讲完后的格兰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两人独处的时候选择了怎样的话题。

夜晚真是不可思议的时间,之前没能清晰地感受,但现在看起来,这样的谈话就好像书页被风安静地翻动那样,让格兰差点在自然中迷失了两人间的距离感。

“在过去有朋友教导过我,月亮和魔法是有关系的。”少女接过话题去,冰块在她手中打着转。

“魔法?”

“嗯。”

其实这是艾尔塔慕丝告诉菲洛的,曾经用来挖苦格兰的话。带着一些安宁的疲惫和一些恶作剧的心理,菲洛在这里提起它,

“红色的那个叫丹柱,高贵,玲珑又美丽,然后,传说也是所有魔力的源泉。”

少女一边说着,下巴枕在膝盖上,一边用纤细的手指划过亮着月的夜空,碎冰反射着晶莹的光线,

“而它旁边的那个灰色的,叫尘柱,虽然也是月亮,但土土的,丑丑的,什么力量也没有……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那位朋友说话还真是毫不留情。”

这种带些孩子气评价两轮月亮优劣好坏的话,对商人来说也是第一次听说,让他不由笑起来。

“你的那个朋友一定是个很随性的人吧。”

“其实,格兰你见过她。”

“嗯?什么时候?”

“……”

面对感到在意的商人青年,菲洛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

“明天就能到灰山吧?”

“……嗯?啊,按照这个速度的话,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明天上午了。因为今天出发是下午,所以只用了不到一天。”

“真的是像做梦一样。但即使到了那里,也不一定能拿到那个委托人要的东西吧?”

“也是,但不去看看是不会知道的。前辈他们过去也一定在面对这种不确定性,我也不会例外。”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商人内心现在也在因为经验的不足而感到不安,

“无论是禁林酒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是真实存在的东西,那就应该会有办法得到。”

隐隐约约地,格兰能感觉到那个头戴木桶的顾客目的不单纯,但具体的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求禁林酒这种东西,他都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