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伸出手捂住格兰的耳朵后,口琴的声音完全进入了不设防的菲洛的耳朵,她自己的脑海里一片混沌,而格兰即使只是听到微弱的声音,也还是从歌曲里感受到了绝望的味道。

那种陌生的感触伴随着歌声袭来,如同冰冷的水泼在温热的心脏上,让他感到无依无靠。

“你漂亮的喙由鹅黄染成猩红。”

“是你让它沾上了鲜血,因而我为你歌颂这囚禁。”

“我将画一个鸟笼,画一个鸟笼。”

“用羽毛上流出的血,画一个鸟笼。”

“我将做一个鸟笼,做一个鸟笼。”

“用地上尸体的骨头,做一个鸟笼。”

“我会将你关进去,独自离开。”

“我会因为害怕你,独自离开。”

……

口琴的声音悠扬,虽然男人没有唱歌,但是不知为何格兰能听懂他在吹的是什么,这些诡异的语句随着敲击心尖的力量穿过少女手指的孔隙,渗入他的耳朵,进入他的身体里,让他感到战栗。

“去享受这份不自由啊!而且!”

“这是单属于你的小小世界,你可满意?”

“你可以主宰这里?你当然可以主宰这里!”

“你可以主宰这里,住在尸体的肋骨里!”

声音越来越大,或者并没有变大,只是因为演奏的人轻易取得了他心中的某种认同,突破了他的壁障进入了精神的世界。在这里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犯过错的罪人,因为过往的罪恶被人编成了牢笼,将自己囚禁在里面。

外面的世界在他眼中越来越狭窄,如同一扇开着的窗户在逐渐关闭,从窗外流进来的月光逐渐变少,他的双眼带上了迷茫和痛苦的色彩。

这是,鸟笼?

……

我被关在,鸟笼里?

“不要去想!”

格兰面前的少女猛地喊道,这一下也将他从幻觉中惊醒!她头发抖动着,样子看起来异常狼狈,身体一直在颤抖,但还是没有将手从格兰耳朵上移开。

“不要去听!想别的事情!不要听!”

因而格兰也意识到了,这琴声中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很可能会让听到的人受到精神上的伤害。

他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的样子很熟悉。直到看到那火红的长发才想起来,这是医院里见过的那位女魔法使。

她的手指穿过他帽子上垂下的假发,摸过他的眼罩用力捂着他的耳朵。那努力认真的样子让他根本没有闲暇去想现在暧昧的状况,对方明显是在救他,而她自己也在这曲子中坚持的非常勉强。

他甚至有些罪恶感,恨自己只有一只手,如果自己右手没有骨折的话,也能帮她捂住耳朵……不对,捂住耳朵这种小事就能自己来了。

可他现在只有一只左手,还拿着短剑,而屋顶的演奏还在继续,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任时间白白流逝。

“但你以为呆在鸟笼里,就能安稳而无趣的过完余生?”

“那是不可能的,你看那蛇爬上树梢,向着你小小的新家去了!”

“它是你签下的杀人状,你知道自己的鲜血总有一天也会被品尝!”

“看呀!它要用牙齿在你美丽而血腥的羽毛上,开十个漂亮的血洞!”

“你的坟墓就在这肋骨做的鸟笼里!”

……

一直到这诡异的歌曲吹完后,仍站在屋顶的蛇面口琴艺人魔法使看着院子里的狼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轻微的抽搐,嘴里吐出血与泡沫的样子,他终于放下口琴。

格兰面前的红发少女才将双手收回,退了两步,马尾随着她身体晃了一下,但勉强停住。

“那个……”

沉默降临,但对方看起来情况不怎么好。格兰不知道该说什么,道谢?还是道歉?

他还没从之前遭遇怪物的刺激中回过神来,而后的演奏更是将他脑子搅得一团乱,再加上眼前的少女似乎还是见过一次面的人,他都不知现况从何处问起。

“快点离开这里!”但少女只是瞪了他一眼就打消了他所有的想法,虽然看不到脸,但她明显很不好受,语气非常差:“到这条河道的对岸去,然后朝着还亮着灯的街跑,今晚不要回来!”

“谢谢!”

……

“真是难缠的东西,居然吹了整整半章才停住。”

屋顶的红色蛇面艺人注意着院子里没动静的怪物,感叹似的摇摇头,又朝向菲洛和格兰的方向,刚刚他看似专注于演奏,但两人的动静完全落在他眼里。

“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还剩多少。不过那个女孩……”

思考的过程中,猛然间,他感觉到了背后的破空声

另一只?!

“嗷呜~————!”

他背后的这只狼人没有使用它吸收声音的能力,而是很狡猾的从附近的房子顶部绕到了他的死角,从背后扑向了他!

居然能控制收放自己的那种沉默能力吗?

格兰和菲洛也被这声突兀的嚎叫引得向着屋顶看去,而那里发生的是位于月下令人绝望的一幕:潜伏在那位利兹姆家族魔法使背后的狼人猛地抓着瓦片跳上了他所在的屋顶,在他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身时就已经带着疯狂冲到了他身边,灰亮的利爪上面似乎还沾着别的受害者的鲜血。如同五把屠夫的单边剪一般朝着男人的腰间撩了过去!

叮!————

悠长而尖锐的金属交鸣声响起,伴随着飙出的血迹在月下划出的长圆,戴着赤蛇面具的魔法使手中的口琴被切成两截朝着天空飞去,而他自己则如一块破布从屋顶栽落下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本该在一旁援护他的菲洛都来不及前去救援。

他掉进院子里滚了几圈,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动,最后和被困住的前一头怪物躺在一起,格兰和菲洛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那边。只见他大衣的前方已经完全被扯破了,连带着露出的腹部也有几道深深的血痕,但这些伤并没有向上延伸到胸口,那里似乎有一件护甲藏在大衣的后面,保住了这位魔法使最后的致命部位。

“咳咳!——哇!——”

他在滚起的烟尘中痛苦的翻滚并跪着想要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另一只手撑着地颤抖着站起来,本来束起的头发和脸上的蛇面此刻散开或歪斜。屋顶的怪物仍在嚎叫着,南城的其他地方似乎也有若隐若现的声音在回应它。这让格兰眼前的景象看上去更加可怖。

“居然还有一只……!”

菲洛终于反应过来,她立刻放开格兰,向着倒地的魔法使冲去,但屋顶的怪物比她更快,它完全不惧地从上而下朝着那个勉强站起的魔法使扑去。那位魔法使也清楚的感觉到了它的到来,地上原本控制着另一个怪物的蛇们收到他的命令,从地上弹射而出朝空中的怪物迎过去。

怪物在空中没办法躲避,但它也没打算躲避,径直避开刺向它头部面具的那几条蛇后,不顾其他的将它刺穿,仍不要命的朝着魔法使冲过去。那位魔法使保持着指挥血蛇长枪的手势惊慌向后退,他争取了一些时间,但自认仍然逃不过一死,嘴巴咬紧,心里带上了绝望。

但他争取的这短短的几秒里,菲洛已经赶到了他的侧方不远处,少女向着那个方向伸出手,银色的荆棘突兀的出现,一根又一根,最终将在空中挣扎的怪物完全刺停住。

“谢……谢谢您!”

那位口琴艺人开口道,他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菲洛,刚一道谢就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却发现腹部又开始出血。

他带着一丝绝望和惊怒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在菲洛转过头看他时,突然就昏死过去。

名为菲洛的少女身上聚拢的银光开始变淡,她飞快的跑上前去检查对方的伤势,随后在格兰不解的注视里拿出腰间的一枚长筒向着天空伸出。

“咻————!————”

象征遭遇危险的红色信号弹在上空炸开,绚丽的火光和巨大的声响让目睹的人不由失神。

原来那天晚上和瑟利斯塔看到的是这个,格兰带着些荒唐地想到。

少女发出信号之后,就蹲在那个利兹姆家族的法师身边,似乎准备给他做应急的包扎。

格兰却在后面看着她。

这个女孩应该是叫菲洛,因为是很少见的名字,格兰花了半天才想起来,只是一旦想起来之后,却也不会很容易忘记了。

“那个,要我……”

要我帮忙吗?

格兰想了一会现在到底该上去试试帮忙还是直接离开,对方之前明确表示过希望他尽快像个普通人一样“被疏散”,但此刻明显有人受重伤,他就这么离开未免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不过这种场合也明显超过了一般人常识认知的范围,让他感觉即使自己留下来也只能给人家添麻烦,就像刚刚被那个少女捂住耳朵时一样。

那两个怪物应该都死了吧?

想到这里,他看着躺在血泊里的艺人魔法使,以及正在尝试救援的菲洛,带着些黯然准备离开。但突然余光瞥到的动静让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朝着少女那边喊道:

“小心!!!”

在少女的身后,本来被蛇枪与诡异乐曲困住的怪物,此刻正在爬起并朝着少女的后背伸出了它那长长的爪子。而这次周围的声音也没有消失,一如之前那位艺人在屋顶被偷袭时的情景一般!

但菲洛的反应明显比地上那位优秀得多,她听到格兰的喊声后就警觉地朝着前面翻滚出一段距离,堪堪避过对方的利爪,而她回过身时,那只怪物才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看到少女没有被偷袭到,而是进入了对峙阶段,格兰感到悬起的心稍微松了些,同时也为自己能帮上对方一点忙而高兴着。

可是他这份高兴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他看到再次战到一起的少女与怪物似乎情况不容乐观,菲洛那边的动作除了那一次闪避之外,正变得越来越迟缓,似乎是前面为了保护他听的那诡异歌曲的影响还没有被完全消除,相反,看向怪物那边时,它的动作最开始时因伤口而十分僵硬,但随着两人之间的不断交锋,血性好像被激发出来,正在变的越来越灵活。

困境。

“要我帮你吗?”在菲洛陷入苦战的时候,她脸上面具里的那个女声又幽幽地响了起来。

“闭嘴!”又想借机操控身体吗?菲洛咬着嘴唇,对那个声音极为抗拒,“不要让我分心,艾尔塔慕丝!”

“啊啦,真可怕~”那女声仍然带着调侃的轻松意味,“不过这样下去的话你和那个商人都会死的吧?这样真的好么?你状态不行,打不赢的。”

“你给我闭嘴!”

“啧。”

强烈的抗拒心理出现后,那声音终于沉寂下去。

……

但之后的战况一如格兰担心的那样,少女在战斗中不断躲避,很少进攻,这种态势随着她被逼到角落里后越发显现出来。

终于,怪物将爪子一下子插进了她身后的石墙里时,她判断失误,以为抓到机会,身上突兀的爆出鼓风朝着对方冲去,一记凌厉的踢击伴随着突然炸开的银光和小腿上的钝重感让她和怪物都愣了一瞬间。

她的攻击并没有预期的那般,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而她因为这竭尽全力的一击已经浑身都是破绽,已经没办法很好的闪避了。

格兰在一旁看到少女连同她身上的斗篷一起,如同黑色的蒲公英一般被怪物用肩膀撞飞,撞到院子外面另一座民居的墙上,巨大的裂纹出现在墙上。

“呜!……”

女孩发出痛苦的声音闭着眼睛,靠在墙角,戴着手套的右手捂住腹部。

“嗷嗷~~~————”

怪物朝着天空嚎叫后,大步向墙角走去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但它的耳边突然传来投掷物的破空声。

它根本没想到去躲,回头看时,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正中它额头上的面具,让它猛地一仰。

叮~!

那怪物脸上的半张狼脸面具似乎是金属制作的,至少格兰听上去是那样,那个诡异的面具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可言,黑色的雾气环绕在上面,比怪物的脸本身更加狰狞可怖。

他此时还维持着左手投掷的动作,那把作为副手武器的短剑被他咬在嘴巴里。

“怪物!有种就跟我来!”他拿下嘴里的短剑,喊出这句话后转身就跑。

“嗷呜!!!!~————————”

怪物明显感觉到了羞辱和愤怒的感情,地上的这个猎物不会动,比起她来说,面前这个还活蹦乱跳的家伙更能引起他的仇恨和渴望!更何况他居然还主动攻击了自己!

它朝着天上逐渐从下弦月向晦月过度的红银双月,发出一声清远悠长的嚎叫。青色的眼睛带着一抹浓浓的嗜杀之色,朝着那个可恶的猎物追了过去。

——

格兰喘着气,单手提着短剑头也不回的逃跑着,他在之前来的第一晚就见识过那些怪物的速度,那完全不是一般人能够赢过的速度。但是正因如此,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他知道自己如果刚刚不把这个怪物引开,放任它杀害躺在墙角的那个少女,那么自己也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毫无后顾之忧的怪物追上,最后结果还是难逃一死。

并且那个女孩之前救过他一次,虽然认真算起来自己第一次受伤,手臂上的骨折也是对方造成的,但那只能算意外。如果自己在刚刚选择偷偷逃跑,那么不说其他,光是自己的良心就会谴责他一生。

但虽说如此,

“果然还是好快啊……”

他心中泛起苦涩,背后被不知名怪物盯上的感觉让他汗毛倒竖,大口喘气的同时还要尽可能控制呼吸的节奏,感受到肺部像是在被火灼烧,右手的骨折也远没有痊愈,剧烈的奔跑让他连带着右胸的负担也开始加大,他开始感受到难言的闷热和晕眩。

他并没有朝着开阔的大街跑,反过来,他仍然坚持着这些插曲出现前自己的逃跑路线,朝着会馆后院所连接的那条水道的方向跑去,在那里与怪物周旋是他唯一的机会。

狼远比人擅长奔跑,甚至即使是北方最优秀的骑兵骑着战马在森林里被狼群缠上了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而身后这个怪物戴着的那个狼脸的半脸面具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但应该和对方诡异的力量有一些关系,它浑身的特征就和传说中人与狼生下的狼人怪物一般,格兰从来没有过和这种东西战斗的经验,只能按照狼的习性去推测对方。

力气非常大,能够直接将人打飞,同时跑得非常快,爪子和牙齿都很锋利,身高差不多是他的两倍。

要和这样的对手拖延时间,只能带着它进入它不熟悉的环境才行。

感受到背后的风声,他第一次在逃跑的过程中回了头,看也不看举起短剑向着胸前一格!

叮!——

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有时会吃惊于刀剑交击中摩擦出的火花,在惊愕中出神而被对手找到破绽。这些旧日用来教训新兵的经验教训在已经自认为商人的格兰脑海里本来已经是十分遥远的记忆。但这次看着对方暴长的利爪在胸前的短剑上拉出的火花照亮了对方那畸形的身躯时,他也不由的失神了一瞬间。

那分明是一个被怪物的皮囊裹住的人类!

他能感觉到,那绝对不是什么怪物!那就是一个人,他被什么诡异的东西支配着,或许就是那个脸上诡异的狼头面具。它身体臃肿、变形,但还能看出本属于人类的一些体征,伸出肢体的形态也很像一些没经过训练的混混在打架中用到的招式,完全凭借本能选择姿势发力——人的本能和其他动物是不一样的。

它挥舞爪子的动作,像极了一些新兵上战场后忘记刺击的方式后,凭借本能的劈砍。

面具的都市,难道戴上那些面具之后居然会变成怪物吗?

没再容他多想,巨力从短剑上传来,他仅仅靠着左手完全没办法哪怕抵挡这股力量一点。短剑脱手撞上旁边的地面向着远方滑去,他自己则被朝着后方击飞出去。

“咳!—”

滚了几圈后,他意识到面前是一个下坡,立刻左手抱着已经开始肿胀和痛苦的右臂,蜷起身子就着坡道向下方滚去,这一下恰好闪过对方跳刺而下的攻击,狼人的爪子刺进岸边松软的泥土里,格兰感觉到他的帽子也滚落一边,头发跟着身体乱翻,随后身下猛地一空,短暂的滞空感后,他朝着下方坠去——

扑通~!

和预想的差不多,格兰凭借惯性一下滚进了下方的河道中。深秋冰冷的河水瞬间就灌满了他的外套与里面医院配发给病号的亚麻衫。他忍住咳嗽的欲望,屏住呼吸,感受到自己在黑暗的河水中不断下沉,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姿态。

他仅仅靠着一只左手和两条腿在冰凉的河水里朝着被月光照亮的水面划去。

“哈————!”

当他钻出水面后,银色的发丝贴在他的脸上,他用两只脚勉强踩着水,大口吸着气的同时用左手抹了一把脸。

让他意外的是,怪物没追下来。

他看到那只怪物在河岸上没有下来,只是盯着他发出威胁的吼叫,就像不会游泳的人在岸边气急败坏地呐喊。

“哈哈哈!!!”

右手的绷带在水中简直就像一个铅块一样将他的身体带着向一边倾斜,但他还是因为这个情景而笑出声来,暂时脱险的想法被他捏碎丢到一边,他用空出的左手朝着对方猛地甩出一大把水!

虽然只有很少的一些溅到了岸上的怪物,但这种举动还是深深的刺痛了对方的神经。

“嗷呜!”

它果然由于这个挑衅更加恼怒了,跟着他一起跳进了水里,并且似乎是由于害怕在不熟悉的水里受到暗算,并没有直直的朝着格兰扑下来,而是从靠近岸边的地方直坠入水,在水里上下沉浮着如同一团漂浮着的黑色棉絮。

怪物潜入水下,变成一团巨大的黑影朝着他这边游来。

“鬼东西!让我看看你到底凶到什么程度——”(奈兰语)

见对方朝着他慢慢的划过来,格兰也努力后退着,他现在的姿态没办法很好的划水、作为奈兰人,格兰本来应该是个旱鸭子,但他的家乡丘陵西部有一片村里人用来种植北方水稻的河谷,小时候父亲还没去世时,他经常独自到那边去嬉戏,同时也是为了逃避村里人对他家那漫长时光里的非议。

他不能说相当擅长游泳,但在水里飘着却是很难死掉。

那怪物在水里的速度很慢,而格兰身上带着伤和吸水的衣服,自觉也难以拉开距离,就这么在河道里顺着缓缓的水流一路向下,彼此一追一逃,从上游的阶梯追到了下游一点时,格兰又爆发了一次体力,险而又险地错过对方身边再次回到上游,然后准备再重复这个过程一次。

他觉察到自己的体力不支,尤其是右手的伤势带来相当多的不便,但仍然咬着牙坚持着与怪物周旋着。

“呜!——”

不知道是第几次这种危险的绕圈后,潜藏在水下的怪物突然露出头来,它朝着岸上发出痛苦的嚎叫,身边的河水被黑色的血液浸染过。格兰诧异地回头看时,发现一丝丝银色从水下反射出来。

岸上,红发的马尾少女拖着重伤的身子赶来,看着泡在河水里与怪物紧张对峙的格兰,她露出复杂的眼神。

她吸了一口气,银色的面具闪烁着,朝着怪物的方向再次伸出右手,金属的手套从残破的斗篷下露出来,被月光照的澄亮。

“呜!——”

怪物痛苦的哀嚎不绝于耳,在水里它完全没办法对岸上的少女做出像样的反击,而相反,菲洛在岸上控制着河道里增多的银色利刃,不断切割穿刺着怪物的身体。

很好,很好,就这样将它干掉吧!谢谢你魔法使女士!格兰正这么想着,以为终于得救了的他朝岸边游去,却感觉少女那边有什么不对:

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勉强,最明显的体现是格兰勉强爬上岸之后,看到对方跪坐在河道边,身上已经失去了力气。

哗啦!

而背后怪物从水里爬出的声响却如同死神敲响的警钟。他喘着气回头,见到那怪物两只脚和胸前都插着银色利刃的碎片,它的双腿已经几乎完全被切断了,但只靠着两只前爪仍坚定的朝着他们两人爬过来。

一步一步,湿漉漉的怪物靠着两只前爪搭上了台阶,它露出白惨惨的牙齿、长长的獠牙和末端微红的牙根,身后的台阶一路拖着它自己的黑色血痕。

它青色的眼睛如今已经变得血红,死死地盯着格兰和少女的方向,坚定而疯狂地,一步一步爬了过来。

“……”

格兰颤抖着,他浑身湿透,在附近捡起了之前遗失于岸上的短剑,但突然失去力气跪了下去,他持剑的左手扶着肿痛的右臂,勉强又拖着腿站起来。

人和怪物无声的竞争着。

格兰喘着气慢慢地挪过来,最终他站在了爬行的怪物与倒下的少女之间。瑟利斯塔送他的那副眼罩已经在河水中遗落,他现在脸上什么都没有,举起剑指着怪物的方向,湿漉漉的银发里夹杂着一些滑稽的黑色,正贴着眼睛,藏在那后面的眼神一片清明与平静。

“……”

水从他的头发和剑柄上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