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郊区的农舍,马车绕行过低地。

森林被文明的伟力伐开,聚居地那不同于郊区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即使接近睡眠的时间,零零散散的水道中河水也哗哗飘荡着,而这些声音里混杂着的一些人群的细语让人尤其感到安心,这不会是一个很安分的城市。

下弦双月照耀下的夜晚,耶兰厚大的城墙从远方映入眼帘。和年轻人之前担心的不一样,他本以为即使是旅游城市夜晚时分也很难进城,已经做好了在郊区留宿的准备,但车夫打包票说完全没问题,驾着马车,一边说着他的故事,一边径直向着“凯旋门”而去。

越过郊区零星的灯火,水雾让这一小段路变得朦胧而黑暗,到大门前还有一段距离,当距离不断被缩近,雾也被排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桥。

桥洞下是黑深的水道,看起来似乎孤独河的干流似乎不流经这座城市的南面,这里只有类似护城河似得,人工修建的浅浅的一条水道被着石头堤防,在那上面,新月般洁白的拱桥截断了来时的大道与进入城门后的新路段。桥上行人如织。

而那就是凯旋门。巨大的金色的城门上,最显眼的地方摆着大量的、组成“M”字符的蜡烛台,奢侈的暖黄色灯光照在厚重的黄砖石墙上,一部分钻进复杂雕琢的侧方门洞里,剩下的倾洒在正通过大门的旅人之中,将他们的帽子或衣衫照的泛黄。治安用的警戒闸门半放下,露出那下面尖尖的,在夜晚十分不起眼的剑状铜绿。

仅仅城门洞就至少有六人高,门下是拥挤而热闹的人群,要道宛如夜市。即使是还没靠近,格兰都能收到人群散发的热意。

“……”

嘈杂的北方语言飘荡在空气中,这样的夜晚让他有些熟悉与恍惚,想起幼年时候到过的一些北方市镇,但那些地方远比不上这里繁华。

马车带着哒哒声掠过城门,一对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上前来,而车夫也带着默契拉着马停了下来,他将什么东西交了出去,随后那两个银面点点头,又走到后面礼貌地敲了敲马车的车窗。

“您好,这个时间马车进城需要检查身份,另外请出示您的签证。”

“你好,我是城内商会人员。”

格兰拿出文书交了出去,他如今明白这座城市附近身份检查手续之繁杂,因此一次将可能用得上的证件,包括领事馆那里办理的文书都交了出去。

“商会是吗?”

看着严肃的大幅入境证明上,叛逆天平四个大字和拉瓦公国的金叶章,以及更重要的,上面刻着的“同盟贸易代表-耶兰城免签人员”的字样,两个银面对视一眼,让开了道路。

“请入城,欢迎来到耶兰。”

……

有吹着笛子的人在桥边,带着古铜色的半脸面具,吹了一会就停下来,对旁边的人说些什么。

马车继续前进时,有一点湿气透过窗户进来,当他探头向外看去时,发现一位带着鸟羽装饰的面具少女倩笑着对马车泼出了恰到好处的水。

“欢迎来到耶兰!”

“谢……谢谢。”

真是有活力的地方,格兰摸了摸脸上的水珠,红着脸退进了马车内部。

——

下车后,车夫还因为格兰愿意听自己讲故事这件事对他有不少好感,提议为他当一段时间的免费导游,但是年轻人摆摆手拒绝了。

他不想再受到奇怪故事的轰炸,因此早早的带着行李下了车。

夜幕带着繁星逼近。这里的街道风格古老而典雅,夜晚尤显得婀娜。

“真是,大城市呢!”

结果我们的乡巴佬破产商人只能哈着气,在秋日的夜晚感叹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之前在马车上车夫就说过,耶兰已经摒弃了他们所认为的“迂腐的宗教文化”,但是在格兰看来,这座城市,至少在凯旋门这附近的街道还保留着相当浓厚的宗教气息——街道两旁耸立着不少尖顶的塔楼以及宽厚的米黄色矮墙,那些都是曾风靡一时的北方教会风格的建筑。

即使是教士们已经被驱逐的现在,这些宗教式建筑本身似乎还在供这座城市的人们使用和观赏。发挥着身为奇观异景的余热。马路平而笔直,大量的石砖铺砌出整洁的地面,看得出来管理者将城区打理的很精细。两旁民居的低矮部分习惯用拱形,而高耸的则大多是公共建筑,一眼望去时复杂中带着秩序与体面,让人好感顿生。

“……不好,迷路了吗?”

他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来到了城门附近的大道,发现这里入夜时分灯火依旧亮丽,然而路却不好找——他沿着附近的街道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那家与接待人指定碰头的餐厅,绕行着问着路,最终却又回到了这里。

广场的中央有着圆圆的水池,当他走近时,一些戴着奇妙帽子和头饰的小孩们从他身边嬉笑着穿过,人群热闹非凡。

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人戴着小狸猫的假面坐在水池边上,翘着腿演奏着提琴。

露天演奏吗?

这种接近吟游诗人的表演方式,他曾经也在南部的酒馆里见到过一些,但露天的就非常少见,南方的城镇并没有多少艺人可以在街道上公开演奏的共识。因此第一眼看到人群围在这里的时候,年轻人还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故。

对方演奏的曲子他听不出来,成为商人的这些年里他一直在恶补数字与地理以及贸易物品有关的知识,对于艺术类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见解。但这不妨碍他因为美好的声音而驻足。

曲调悠扬,格兰拿着纸条和行李,就那么停在人群中静静听着。

“这是什么曲子呢……”

他和着拍子喃喃自语,明明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或许自己不适合做商人,做一个自怨自艾的吟游诗人反而获得成功吧。

“那是名叫《狂欢节序曲》的组曲,他在演奏第三章,暧昧的晨雾。”

“嗯?”

背后突然的声音让格兰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那里已经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金发陌生人。

他脸上的面具是勾人视线的白底黑线画成的笑脸,只露出下巴的些许轮廓,面具上的白与黑在夜晚展现出强烈的对比,金色的长发一部分散乱的卷在肩膀上,却也不像是疏于打理,更可能是天生如此。

他身上的衣服是相比街道上其他人而言略显朴素的男式绅士黑礼服,个子被衬托的很清瘦,礼貌地站在那里时,配上一旁五颜六色的人群就好像一瓶黑墨水泼进了水彩画里。

“您好,您应该是格兰先生吧。”

“……你好,我确实是格兰,你是?”

见对方吐字清晰地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大概不是欺生和普通的搭讪,格兰好奇对方是谁。

“我是商会在耶兰分会留下的联络人瑟利斯塔,瑟利斯塔·安布。刚刚看到了一辆很少见的马车进城,车夫还车的时候正好被我撞到。我就想着您可能已经进了城,便来广场这边找您了。”

自称瑟利斯塔的青年拿出信物交给格兰确认后,话里带着笑意向这边伸出手与格兰握了握,仅仅是这一个小动作就让格兰好感大生——在南方的时候他名声太差,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和他握手的。

“不过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找到您,得亏外来人在这里总是非常显眼啊。”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又指了指什么都没带的格兰的脸上。

“原来如此。”

不戴面具的人在这座城市非常少见,因此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自己是吗,格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抱歉,麻烦你了。”他因为自己没能找到接头的餐厅去反而让对方来找自己感到抱歉。

“没事。其实也没花多长时间……不说那个,请您稍等一下。”

面前青年人说话的声音非常温和,看起来像是习惯了待人接物的样子,比起格兰这个半吊子商人而言,他在交谈中的礼貌姿态甚至要更加自然,更容易给人好感。他转身在自己的腰包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递给格兰。

那是一个类似舞会上人们带的黑色男士眼罩。

“这是?”格兰好奇地接过。

“因为不知道您的头围以及五官具体形状,所以没办法准备更复杂的给您,只能去附近店里买了这个,不嫌弃的话暂且先戴上吧。”

对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笑脸面具,那上面长方形状的眉毛看久了叫人有些好笑,

“在这座城市里,您戴帽子不戴帽子、穿不穿礼服没人注意,但是不戴面具的话则和在其他地方光着上半个身子差不多。”

入手时传来光滑丝质的质感,宁静的黑色眼罩约能盖住鼻梁以及左右小半个脸颊,摩挲时能够让皮肤产生被抚慰的感觉,应该是相当了得的高级品。

对于突然收到的这份礼物感谢了一番,格兰没有把帽子取下,就那么小心翼翼的将系线绕过自己帽子侧方的假发,他本来有些清瘦的白色脸颊配上眼罩与帽子的黑,一下子出落成了一副午夜的怪盗模样。

“怎么样?”

第一次戴类似的东西,格兰有些不太适应。

“……感觉换了一个人呢。现在的您有些像怪盗,或许我还该给您准备一条披风,那会让您的魅力大增的。”面前的青年夸张地称赞道。

“你可别笑我了。”

两个同龄的面具怪人在街上笑了起来。

“这个城市的风俗还真是奇怪。”格兰摸了摸脸上的眼罩,这东西不紧也不热,只是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视野上的缩小……可能事实上视野也没有缩小,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眼睛周围一圈都被面具包住,他就有了被束缚的感觉。

“早晚您都要适应的,只要您在这里够久,也能学会从这些事情里感受到乐趣。”

瑟利斯塔看向广场上的演奏,提琴的声音继续悠扬的飘荡在人群上空,看来那位艺人的演奏还会持续一会。

“您还要在这里听一会吗?”他礼貌地问。

“不用了,先办正事吧。”

“那么请跟我来,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带您先去原定的碰头地点吃些东西吧。”

瑟利斯塔礼节性地接过格兰的一部分行李,带着他一路错开人群,边走边为他介绍着这座城市的现况。

“餐厅的位置在马福亚大街的南边,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虽然是老店但一般有耐心去那边的旅客不会很多,适合谈一些事情。分会会馆直到一年半以前才建起来,那个时候还是……皮斯特先生在主持这边的工作,在同一条街的北边,在它建起来之前人们都是在那个餐厅谈生意的。”

“原来如此。”格兰点点头。他知道对方话里的皮斯特是谁——皮斯特·洛里斯,他老师那位可怜的朋友。

“本来您坐马车是可以直接让车夫到那条街去的,不过我想着您不知道路,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绕,所以还是来南门这边接人了。”他手指在空中画着圆,“耶兰水道很多,南城区由于城区历史很久,用旧的和新建的加起来更是尤其的多。外地人来这里很容易迷路。”

“我们先去餐厅吗?”

“是的,要找到那座餐厅其实很简单,或者说,是有诀窍的,您看。”礼貌的青年用手指指着附近的水道和桥:

“从凯旋门进来之后,遇到第一座桥,也就是这一座,叫做玛菲桥,在这里过桥,右拐。之后沿着河道走,会遇到第二座桥,这里也同样过桥,右拐。因为虽然是在同一岸,但是中间有居民区和市场围墙隔开,这两步是为了绕开那些。”

“哦,哦……”

格兰被对方的话弄得有些发昏,虽然表面上点着头,但是实际只是跟着走而没记住什么。

“南门附近的街道,房子都是比较华丽的。另外,街道即使狭窄,一般也直来直去,这些又窄又直的街道被称为‘箭街’,这也是南边这些城区特有的。而出了这片城区,其他的城区一般街道都有些弯弯扭扭。因此一旦发现自己在的街道开始弯扭,就要注意是不是走出南门太远了。”

“嗯。”

仿佛没有注意到身后格兰比较困扰的表情,瑟利斯塔继续前进着,金色的后发随着高高的类似礼服的衣领上下颠簸而轻微地摆动:

“然后在这里,向左手边有一座桥,这里左拐,过桥。”

……

“之后直走,在这里还有一座桥,过了之后,左拐。”

……

终于,瑟利斯塔转过身来,对着格兰用脚点了点地面

“然后这里,就是马福亚大街了,也就是那家餐厅以及商会分会在的街道。”

“您记住了吗?”黑白面具后那双眼在好奇等着格兰的反应。

“没有。”格兰很坦率地摇头。

“哈哈!没事,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瑟利斯塔发出了之前一样和那副面具相配的滑稽笑声,因为面具盖住了整个脸的缘故,声音有些闷闷隆隆的。

“最初我到这里也是一样,被水道和马道的交错弄得看花了眼。直到现在,两年时间过去了,依旧只是自感稍好一些而已。”

听到了唯一能听懂并且有些在意的事情,格兰发问:

“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了吗?”

“是的。我已经送走两位分会长了。死了一位,逃走了一位。您是第三位。”似乎是早就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瑟利斯塔停下来。

“……这座城市这么危险?那你没有想过离开吗?”

格兰也率直的和他对视,想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同龄人眼中找出与自己相同的迷茫,但却什么也没看到。

“当然想过。”

瑟利斯塔转了回去,继续前进的同时回着话:

“事实上这里的一切都比您能想象的更加艰难,魔法使们打来打去,外来人仅仅是保护自己的安全就已经非常艰难。而且垄断严重,物价奇高,而本来能改善这一状况的我们商会在这里还被本地人各种敌对,但是……”

但是?

……

“姑且斗胆问一句,格兰先生您是自愿来耶兰的吗?”

没有继续说自己的事情,瑟利斯塔反而放松回来,问起了格兰的情况。

“算是吧。”格兰也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耸耸肩,

“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其他选择。”

“那您大概比我勇敢吧。毕竟我只是被迫习惯了这些而已。而您却是知道那份危险之后依然主动前来的。”

……

在两人刚刚建立起来的轻松气氛就要被沉默取缔的时候,瑟利斯塔恰到好处的重新拾起了话题——他指了指刚刚过来的南方:

“不说这些了,请您看那边。虽然是夜晚,但还是能看见城墙吧?那一段会发光的城墙就是刚刚我们过来的凯旋门了。”

他手指的地方,铅灰色的城墙在那一段反常地被亮丽的灯火簇拥。

“从那里进来,记住两句话,一是‘逢桥便过’,二是‘右右左左’。过桥,右拐,过桥,右拐,再过桥,左拐,再过桥,左拐。”

“逢桥便过,右右左左,能请您重复一遍吗?”瑟利斯塔期待地看了过来。

“逢桥便过,右右左左。”格兰重复了一遍。

“正解。”

对方绅士一般让出身后的街道,不知为何,那动作在格兰眼中总觉得有些做作。他做出欢迎的手势:

“然后这两句话带您来到的就是这里了:马福亚大街。那个餐厅和我们分会会馆在的地方。马福亚在耶兰这里也就是‘幸福’的意思。因此这里也叫幸福大街。”

“原来是这样么。”

这种记忆方式还是比较新颖通俗的,让格兰对于对方的评价稍微高了一点点,他四处看了几眼,这条街道和之前经过的并没有太大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街边的路灯亮着一半,更远处却不知为什么黑着。周围的行人不知不觉已经少了很多了。

“分馆那边现在有点不方便,我先带您去餐厅吧,这边还有些钥匙要交给您,另外就是走流程确认一下您的身份,虽然我觉得没必要就是了。”

“麻烦你了。”

——

“您点的两份河鲜,还有面条和料酒。”

这家餐厅里的装潢十分古老,看起来和南区其他老房子一样有着相当久远的历史了。

在格兰的预想里,这种老店应该是旅客们常来的热门地点,但是和预想不同的是,客人只是三三两两,堪堪坐着两三桌人。

侍者离开后,格兰将注意力集中在端上来的面条上。

“这个面好细啊。”

“是的,这是耶兰特有的细面,比起东部的面食也不输多少的精细。口感也很好。因为耶兰这边完全不缺水力磨坊,所以面制品都很精致。”

格兰戴着的是眼罩,完全不妨碍他吃面条,对面的瑟利斯塔则用宛如街头艺人打量自己观众的眼神看着这边,没有吃自己的东西。

“你不吃吗?”

“我的面具和您的不同是全脸的,所以有点不方便。”瑟利斯塔打了个哈哈。

“拿下来吧?”

格兰有些奇怪,他又朝嘴巴里送了一叉子食物,吞下去后看向其他客人,发现其他人也大多戴着面具吃饭而不是拿下来吃。

有几个的和他一样是只遮住上半张脸,但也有一些瑟利斯塔一样是脸甚至脖子都被面具和翻花包裹住的,后者中一些人完全没有吃只是在说话,而另一些人则将面具从下巴处掀开一点,再小心地朝着嘴巴里送食物。

“这座城市的人也真是不容易呢,连吃饭都不希望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脸吗?”

“毕竟是这座城市的传统了啊。”

等下吃完就该问一下分会的情况了,但格兰稍微吃了几口东西就不由得皱起眉头,放下叉子来。

“……这个面,有点奇怪呢。”

“您注意到了什么吗?”不知为何,坐在对面的瑟利斯塔眼神有些躲闪。

“嗯?”格兰不解地看着他。

“啊!不,我的意思是,您觉得面有问题吗?那我让人换一碗?”礼貌的青年慌忙说道,这个样子倒是和刚刚给人的印象很不一样。

“嗯,不是。这个面……”

“这个面?”

“……没什么。”

格兰说着又拿起了叉子搅拌盘子里的面条,一面望着窗外。

他总不好直说自己尝起来这个面里的配料并不是很新鲜,而且因为没有加什么香料导致那股不新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如果在这里说出来,就像是在埋怨对方招待不周一般。

“没有茴香,也没有干椒之类的……酒也差不多吗?”

感到嘴巴发苦的他期待找到开胃的配料,但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酒里面貌似也没有放多少肉蔻,想到了什么,他再次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其他人的主食,发现好像都很清淡,明明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餐厅,拿出的东西却不怎么配得上这个店面。

“这边习惯吃清口味吗?”他还是感到难以接受地问了出来。

“……额,并不是,我点的还是加料的那类,不过恐怕在您看起来还是很寒酸吧。”

对方明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立刻作答了。

“……”

看出来格兰若有所思,瑟利斯塔想到了什么,连忙继续说道:

“事实上,传统的菜式里您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有的。只不过这家店只能算普通的店面,因此没办法做出您想象中加满配料的那么‘高级’的传统样式来。”

“茴香和干椒都不算高级吧?”格兰盯着面看一边反问道,感觉对方话中有话,“再不济芹菜之流也可以……虽然我知道北方的香辛料价格会贵很多,但居然会到这种程度吗?”

耶兰显然不比他的故乡更偏僻,它位于孤独河上的交通要道,格兰很难想像这么一座繁华的城市缺少商品是什么背景,打个比方,那就好像海边的渔民说自己缺盐一般。

城市从来都不缺供养它的车队,相反商人们总是为了有限的机会时不时打成一团,这种道理即使是经商没多少成功经验的格兰也是清楚的。

“虽然顺序有些不对,但这其实也涉及到我要和您说的事情中的一件。”瑟利斯塔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他认真道,“您或许还不知道,耶兰这座城市虽然表面上非常繁华,但是各类货物的供给都远少于一个正常城市应该有的量。”

“那不应该立刻有商会来接手吗?”格兰疑惑,他在学徒的三年培养的对当地物价的敏感让他立刻注意到这里面的机会与不合理的地方。

瑟利斯塔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指了指格兰和自己。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格兰也将叉子放在了盘子里认真思考起来,像是在做有趣的猜谜游戏一般,

“我记得中部王国对于耶兰进行了针对性的禁运,导致那边的商队来北方做生意都只能绕过这片区域,不然就要面临本国官员的责难。是吧?”

“您说的没错,此外就是这座城市长期存在的,魔法使之间的争斗。”瑟利斯塔衬着桌子,手交叉着放在黑白面具下,“这座城市是旅游城市,但却对于外来组织的介入非常排斥。”

……

格兰皱着眉头,他想起来来之前弗雷和他说过的一些话,当时他在询问关于耶兰被禁运的事情时:

“我们商会不在禁运条例的管制下吗?”当时他在大厅里问弗雷道

“事实上是在的……但叛逆天平的主营范围位于安克尔公国和施瓦公国的临界处,换句话说,大多数生意都是边境生意,因此要好过一点。”弗雷吐出一口烟,“安克尔大公的孙子曾经死在耶兰外面,他怂恿手下袭击那座城市的银面——也就是治安兵们,结果他本人被魔法使用手杖戳出一身血洞,那位大公恨耶兰恨得无法自拔。但拉瓦大公则跟耶兰城没多少冲突,因此我们去那里是以拉瓦公国来的商会自居。”

“原来如此。”

“耶兰那边也流通弗洛,不过更具有购买力的是北方双头鹰,也就是旧亚里克多金币。此外零碎的时候就用埃吉铜币就好了,铜板在哪里价格都差不多。”

……

“您想到什么了吗,格兰先生?”瑟利斯塔看到格兰似乎陷入了沉思,不太好打搅他。

“嗯,我大概记起来了。”格兰也从回忆里回过神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吗?”

“确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其实在您之前……”

瑟利斯塔露出认真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

但这时一声仿佛雷鸣般的爆响从街道上传来,让正在认真讨论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谈话看向窗外。

……

轰——————!————!

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在人们怀疑上一声响动是不是错觉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更大的宛如庆典开始标志一般的爆响,在街道更北部响起了一连串让人在意的声音。

餐厅也随着新出现的巨响而震动了一下,在格兰惊愕的时候,附近的食客连同正在厨房里工作的人都也一同静止了一瞬,但随后就恢复了嘈杂。虽然声音小了很多。但似乎他们对于外面可能发生的事情早就心里有数,没有受到多少打扰。

“刚刚的!!那是什么?!”格兰惊愕道,外面的声音如同平地炸起的雷霆,好像是房屋倒塌的声音,像在大城市里的这种动静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就是,那个了。”

但金发的青年也似乎不怎么慌张,和其他人很像,只是带着“开始了吗”的想法,从窗户外收回眼神,对格兰比了个手势。

“那个?”

“之前和格兰先生说过的,在这座城市做生意时除了禁运之外另一个不方便的地方。”

“……你是说,魔法使吗?”

“正解。”

伴随着滚滚而来的声音,仿佛旱天雷作响的夜晚里,在这种情况下侍者甚至不慌不忙的又端上来一大碗汤,依旧是清淡的菜式,

汤在不断传来的声音里晃荡出一圈圈涟漪。

格兰却再也无心品尝,他仔细听着街道上的响动,又试图站起来出门看看,被异常的情况摄住了心神,而对面的瑟利斯塔则晃了晃勺子安抚他:

“其实不用担心,像这种有准备的情况,这座城市的魔法使们都会率先将可能被波及的街道封锁的。”

“是吗?”

“是的,刚刚的声音大概是标明正式开始了,您可以理解成能够预测的人为灾害,就像黑帮火并一样。今天的这次比较异常,直到晚上7点街道上的人才收到消息进行疏散。平常一般都会提前半天清场的。那个时候可能发生战斗的街道上平民基本都被疏散完毕。这在这座城市是很常见的事情。”

“原来如此。”

很常见的事情。

格兰因为对方的镇定而受到感染,他仍不是很能接受这一切。

轰隆隆——————!————!

很常见的事情,窗外的动静明显不是这种级别的。但见到餐厅里其他人确实也没什么骚乱的迹象,他也只能慢慢坐回位置上。

一些生活在战争前线的城市的人们也会有这种传统,外面真刀真枪打斗的时候人们缩在家里埋头吃饭和工作。只是因为耶兰混进了魔法与怪物这类新奇的概念,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已。

但不到一会,他又皱着眉头:

“但刚刚声音很近。”

“那是因为这次被疏散的就是马福亚大街的北半街区。换句话说,和我们现在在的同一条街往北一点的地方而已。”

“嗯?”

格兰倍感意外地盯着瑟利斯塔,

“……这里往北,那不就是?”

“对。”

对面的青年不知是因为汤的味道太过清淡还是因为正在发生的状况,砸了咂嘴,苦笑着回答:

“就是我们分会在的的地方。这就是我说的今晚不太方便去那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