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生日的这一天,商人格兰·斯佩(Glan·Spee)用酒将自己灌醉在房间里。半睡半醒之间,他看到了一个梦。

那不是什么非常温暖人心的梦,相反,梦里的场景非常单调。没有梦见奢侈的生活,也没有五颜六色的瑰丽秘境。

他只是梦到一场大雪。

午夜的雪,非常非常多的雪花,在梦里的世界永不停歇似的下着。

整个天空都是黑的,但在极远的某个地方似乎又泛着亮光,地平线的那边远眺起来,就像头顶这块缀着星芒的大宝石那泛光的边缘。而他的脚下,四周,抬头之后,能看到的都是飘落一地的鹅毛雪花。

“真是夸张啊。”

即使是他的家乡,那个被称为极北之域的奈兰,可能也没下过这么夸张的雪,自己一定是在做梦,那么这就是一个清醒梦了吗?

他伸出手尝试接住一点雪花,结果那些雪花直直的透过他的手掉下,堆积在他脚边。

整个世界都不搭理浑浑噩噩的他,但又与他连接,不让他逃出。

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呢?

不知道,但这里的一切或许正是他所需要的?常听人说人的梦境或许能表达自己的所求。为了探求自己,他也对这里的景色也多了一层兴趣。

想要安静?

他或许确实需要安静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却只能得到很少的回报,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应该还有很多,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一片供自己躲避的雪原吗?

……

“踏——踏——”

自己在梦外面的工作是什么?刚准备思考,就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逐渐变得清晰。

不,还不想变得清晰,那样梦就会结束,有这种预感!

还不想结束,想继续看看这片雪原通往何方,于是停止了思考。

……

“踏——”

……

“踏——”

花了半天抛却了理性的思维,感觉梦境重新稳定下来,青年松了一口气。

再度开始一个人在雪原里的跋涉。

这片辽阔的雪域非常空旷,而且无论哪个方向看起来都差不多,要去哪呢?明明是自己的梦,自己却没有答案。

“当不知道哪边是正确的方向,就随便认准一个方向直走下去。”

记得谁这么跟他说过,是谁呢?伟人吗?

他开始朝着发光的地平线不断迈进,在雪原里深一脚浅一脚,身上不知为何时冷时热,这种感受非常难挨。

冒着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风险,沿着选定的方向坚持不懈,青年最终走到一个悬崖边。

“这是……”

原来是月光。

月亮藏在悬崖下面,他的目光被那无可比拟的景色吸了过去——红色的,银色的,两个占据半个世界大小的圆月近在眼前。当盯着它们看时,自己好像被住在天空彼岸的某个以月为眼的活物盯着。

双月,“丹柱”和“尘柱”在悬崖之下,宁静地旋转、上升。

有人曾目睹巨大的月亮在极近处上升的景象吗?虽然是梦,但自己或许仍是整个世界唯一有幸看到这一幕的人,这种预感萦绕着。

月亮在他眼前,从悬崖下面慢慢上升到与他等高的位置,再彼此伴随,追逐,升上更高的夜空中去。

这个过程中,他完全没办法动弹,只是盯着这片或许梦里才有的瑰丽景象无助地痴愣着。

这些景色预示着什么吗?

如果有人在那个瞬间和他说“世界上存在神明、天使、恶魔之类的东西”的话,他肯定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全因为那景色是那么震撼而又不切实际。

“好圆啊……”

这是梦里,所以做什么都没关系对吧?也没人在看自己。

他向高挂的两轮月亮伸出手,这个带着些诗意的动作结果引起了整个世界的晃荡,像一个不稳定的镜面,轰隆的震动填满了这里,月光如水摇晃。

世界像是在无声的地震,他一惊,知道梦快醒了。

——

!!!

令人烦躁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这里是南方某个小镇的旅馆房间里。

砰砰砰!

“格兰先生———”

砰砰砰!!

“格兰先生!”

负责人在外面使劲敲着房间大门,他在门口低着头来回跺着步子,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当房间里的格兰终于被吵醒,稀松着眼皮为他开门后,他立刻站在门外盯住了青年,让他全身一晃。随后他也不打招呼就挤进房间来,带着硬底皮鞋踩在木板上那特有的鼓点,让我们的主人公宿醉的头疼加剧。

“格兰先生,你好!我是商会在巴德斯的管事。”

“你好。”他勉强打起精神,伸出手希望和对方握手后再一同落座,但对方却无视他的手,快步走进了更里面,这让他更加尴尬。

“你好,嗯,你好,虽然有点快,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负责人看了一眼房间里胡乱摆放着的酒瓶,又闻到格兰身上那浓烈的酒气,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格兰先生,哦,失礼了,这次我来是找您谈您的业绩问题的。”

来了,果然是吗?

“算上这个月的话,从你加入商会开始已经过去半年了。希望你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但这半年来,你并没有为商会带来任何一笔收入。相反在接受援助方面,新人的两次违约推平许可已经被你用完了。”

……

将一些纸质的任命书和合同资料堆到桌上,负责人抬起头看着这边,而年轻人则不情愿的点点头接过来,装模作样扫了两眼,他对那上面会有什么完全了解,以至于不想看。

头好痛,完全不想看。

无非就是自己作为一个商人完全失败的种种业绩表现了。

“另外,从今年的四月底开始,你就在不断的借钱。虽然我们也不会代人催债,但这种成绩拿出来,即使是有格姆菲斯先生的介绍,也顶不住大家的闲言碎语啊!”

“……”

“你明白吗?”

男人看到面前的年轻人低下头来,以为对方理解了事情,问了句就自顾自接着说了:

“格兰先生。”

他想要尽量诚挚的态度看着格兰的眼睛,但见到格兰不愿意与他对视,便又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头:

“你的努力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但奈兰人这一标签无论如何,实在是有着非比寻常的重量。你所经手的这些生意,在手段上都无可挑剔。无可挑剔格兰先生!……但是你自己应该也有感觉吧?由于你的奈兰出身,负责接待的当地主管基本都因此戴上了偏见。”

“唔……”格兰刚想同意,就感觉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用了上来,他一面捂住了嘴,一面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负责人因为青年那呕出的酒气而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看看窗外,想着是不是打开窗户透风会好一点。

“……本来商会这么多年来,巴德斯周围的小麦生意,即使交给最新的新人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啊,可以说是新人的试金石,但到你这里依旧是不行呢。”

他还是没忍住去打开了窗户,而待到这句话说完,就站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而长久的沉默就发生在房间里的两人之间。

……

“咳咳!——”

直到格兰又因为喉咙发痒而咳嗽起来,他好一阵咳嗽打破了这沉静,那人才回过头,他用带着同情、不理解、排斥以及其他诸类复杂情绪的眼睛看着格兰,开始继续说:

“我斗胆代表商会的大家再劝一次。看看您的业绩吧,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您,”男人认真地对着格兰说道,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都用上了“您”这个字眼,“如果您想要继续当一名商人,不辜负格姆菲斯先生以及会长,还有我们这些人的希望,那么,从今往后做生意的时候,您不能再自称奈兰人。”

“……但我就是一个奈兰人,阁下。”

年轻人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人,他的眼皮松下来,眼神却又保持着高度的紧张,那里有着因疲惫带上的血丝:

“我逃到哪去呢?阁下,我和我的母亲出生于奈兰的埃加斯山地,那里是我的故乡。”他睁大了眼睛,仿佛信徒在沙哑的朗诵会让自己受难的实话。

“您可以在精神上当自己是个奈兰人,固执的格兰先生!在外表上,您也可以作出一定的改变,不是吗?”对方没有放弃,继续开导道,“您可以伪装,可以撒谎,这是商人的基本技能!”

“你是说我必须换个姓名,换个身份,乃至再换个头发才能继续呆在商会吗?”

“我不是在针对您的头发或者其他特征,但确实,您必须染掉那个头发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赚到钱!……或者光着头都可能好一些。”

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过激,负责人停了一下,大概是认为这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了。他于是顺势指着自己的头做出一个修剪的手势,开了个尴尬的玩笑。

“经历了这么多您还没有明白吗?您那灰白的发色,还有白的过分的皮肤,太显眼了!您可能还不熟读这里的童话,亚里克多的童话集里,吃人的魔鬼,森林里煮小孩的魔女,都是白头发!我们商会的人都是接受性比较强又务实的人,也有不少人自己去过奈兰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但这不表示其他所有人都一样。”

“……”

“而且现在……您的名声也不太好,格兰先生,换个身份吧,这样做能让别人对你的偏见少很多,真的,相信我。”

年轻人不自主地抿着嘴,他知道对方都对,说的全对,但就是这样他才更难受。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前额,而这个动作引起了负责人的注意——他坐在格兰的对面,认真盯着他银灰色的刘海。

“真的不染不行吗?”年轻人喃喃着。

“格兰先生,这是最后一次了。放下心中那些膈应,相信我,等您‘改头换面’后,您会有大把机会的。会长说下次等您有准备了,还可以再来商会大厅接新的任命。”

负责人站了起来,匆匆戴上帽子收起外套,他自觉完成了任务,虽然完成质量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他已经消耗完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同情心了,只希望赶紧离开这里:

“如果下个任命您还是没能为商会做出贡献的话,那么很遗憾,我代表商会告诉您,您必须提前收回您的信用押金回老家了。”

嘭!

“……”

当负责人摔门出去之后,格兰躺在了椅子上,他侧过脸看了看地上的酒瓶,又咂咂嘴,用手臂挡着眼睛像是在睡着。

好想回家。

应付完这个来提醒他糟糕生活的人后,他开始想念家乡的雪天。刚刚做的那个梦回到脑袋里。

窗子还开着,明明是深秋了,风还是湿漉漉的,他想着。他的家和南方这些鬼地方不同,虽然那里生活穷困一些,偶尔村子里还会有强盗与饥荒出现,但是这个季节,或许已经开始下秋霜了。

那些冷的要死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居然那么好看。

如今20岁的格兰·斯佩,是一名普通的游商,隶属于南方的“叛逆天平”商会——一个有400名以上会员的,南方平原有名的庞大商人组织。

他的事业不算成功,好吧,换个词,非常糟糕。他进入这一行从学徒算起已经有近三年半了,但由于一些私人的原因,一直在贩卖一些利润低而且推销困难的低档品。在本来应该商业发达的平原地区一直找不到让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

那所谓的私人原因很简单,第一,他是来自北方雪域的异族少年,身上流淌着的不是传统的亚里克多人的血,奈兰人的体貌以及关于他们的一些不好的传闻让人们害怕他,因此他很难受到客户信任。

而信任对于商人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物,想必即使是街上的小贩都非常清楚,由此他在最开始从事这行时就陷入了最艰难的那种开局。

但还好他有一个不错的老师,那位老师在整个南方商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力,机缘巧合认识了格兰,并且也是他成为商人的最关键的原因。在老师的帮助下,他好歹算是平安度过了商人学徒阶段,从一个连数字加减都没办法口算的蛮族少年,成长到如今了解竞价、物价、定价、抬价,以及各地粗略地理知识的文明青年游商。

眼看着生活就要有些起色,但作为正式商人出道之后,第一笔生意居然被他搞砸了。本来常年平安无事的南方道路上,在他第一次生意交接货物的那天突然出现了盗贼团,青年和数名常年安逸武艺稀松的护卫一起,在那之后和盗匪们在林子里打了个痛快,然后货物全丢了!

和着他的奈兰人身份一起,广大的平原地区由于这次事件,拿他树立了一个监守自盗的异族骗子的形象。

【白发的骗人鬼】

别人作为商人成功后的称号都那么好听,自己的这个倒是蛮独特的。

那之后的事情不难想象,事业一直在走下坡路,并且因为他还不想连累自己那位可敬的老师,故意单方面减少和对方的联系,处境便更是雪上加霜。

失去了信誉就接不到订单,完成不了订单就攒不起信誉,这是一个下旋的楼梯,他毫无办法地向下走着,停不下来。

境遇越来越差,直到糟糕到在整个商会出名,以此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各式各样的话语和评价,像是大钟被敲响过后留下的回响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自觉翻了个身。

他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真的相当普通,但普通人的困扰就已经这么令人煎熬了……

他知道怎么改变这种局面——就像那位负责人和其他人说的一样,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

他可以改姓埋名,换个形象乃至换个身份重新开始,而这之中的关键,在南方首先需要处理的就是他那一头显眼的银发。

良久,他又坐起来,瞪着眼睛从在抽屉和行李里开始了哗啦哗啦地翻找。

“……是这个吗?”

一个小小的瓶子被他找出来,瓶子上写着“黑色”“永久有效”。他瞪着带血丝的眼睛,盯住这个瓶子里晃动的黑色液体不放。

将头发染黑,黑发在南方来客中不少见,至少不会像奈兰人那样被排斥。

再在外表上做一些其他的修改,和格兰·斯佩这个身份做道别。这样生活就能重新开始?

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他下了觉悟,摇摇晃晃地去到楼下要了一桶水,又回到房间将自己的上衣剥了下来露出白净结实的手臂与胸膛,盘腿坐在地板中央。舀了一大把水浇在了自己那银亮的头发上。

“哗啦~”

黑色的染色剂在他的手里被揉开,看着黑乎乎的掌心,那东西买的时候说是像墨汁,但此时在他眼中却像污浊的粘液。

他盯着手里的东西看。

良久,青年眼里仍带着挣扎的神色,但还是狠下心将它们全部揉在了自己的刘海上。

“唔!”

手刚碰上去,热气和粘巴的感触一齐从额头上传过来,他立刻就后悔了,飞快地放下手来,跑下楼去拿另外一盆水。

“……”

努力将手上和头上能洗的东西都洗掉,就像沾到某种剧毒那样的反应。当再次看向镜子时,头上变得一片白一片黑——前额的头发已经全黑了,而后面还没染的仍保持一片银白。发色都不统一,看上去像是臭鼬的皮毛一样,滑稽不已。

“这还真是……”

即使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因为太蠢了,他还是忍不住看着镜子笑起来,笑出眼泪乃至打了一个酒嗝,仰面躺倒在了微湿的地板上。

“哈哈哈哈!!!——”

“哈——”

年轻人看着天花板大叹一口气。

——

翌日,叛逆天平商会总部。

“我又把事情搞砸了,弗雷先生。”

“哼,我料到了。”

商会本部的前台,格兰凌晨来到这里时,只有一个叼着烟斗的中年男人正戴着眼镜躺在躺椅里,手里拿着这周份的《商标联盟事务报纸》,他看起来对于格兰的到来毫不意外。

“我想接受一份新的工作。”他厚着脸皮说道,拉紧了帽子在桌前坐下来。

名为弗雷的男人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年轻人那顶帽子,本来无聊的表情突然放出惊异的神采,把嘴里的烟斗“波”的拿下,一边将委任单子都推过来。

“我说等等,今天你居然愿意戴上帽子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嗯,算是吧。”格兰闷闷地应了一声。

“真难得,已经想通了?”

“不,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好继续接茬,年轻人将帽子拉得更低,他总不好说自己的头发现在一片黑一片白,所以才戴帽子遮丑吧。

“是吗……算了,总之想通了就好,这是个很好的开始,真的,心态有所改变问题就好解决了,你慢慢看吧。”

弗雷用一只手做出邀请的手势,仍然好奇地看着他戴帽子的样子,就好像在看一只逃出家门又意外回家的猫那样。格兰知道这位好好前辈误会了自己,但他也没有心情再解释。

他细心的看起了表单,想着如果能有适合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 高培林的定期商务关系疏通,需要和官员打交道,有当地业务经验者优先 贡献三级 任期6旬 可替换 咨询人-阿尔戈·拜特 ][ 耶兰分会的新会长职位空缺,要求度过学徒期的本部人员前往接手市场拓展任务 贡献三级/每月贡献一级 将分配分会会长权限 任期1年 不可替换 咨询人-瑟利斯塔·安布][ 维持埃尔森堡垒军方和商会分部的联系 贡献三级 时间根据委托方需求变动 不可替换 咨询人-弗雷·弗拉基兰德][ 奈兰地区定期铁器运输,需要前往前线,三人以上 贡献二级/每人,队长增加一级 时间4旬半 不可替换 咨询人-亚基·布威斯马][ 京山孔雀的运输和估价协助 ——]……

林林总总的条目映入眼帘,老样子看得他头晕眼花。仔细地辨别着自己大概能胜任的工作,本以为又会是一场找工作的苦战,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翻到了末尾。

“今年秋天的事情意外的不多啊?”

“毕竟南方那几个公国之间关系又紧张起来了,现在随意出手的话物价方面风险很大,而且冬天快到了,该收的货也都收完了,就剩下些跑腿和常驻的活。”

前台男人看起来也很闲,和格兰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着。

“又要打仗了吗?”

“不清楚,不过至少不会是今年内吧。”

“真严峻呢。”

“跟你没关系就是了,快点选好自己能做的工作然后接掉吧,就当是为我着想。”

“唔。”

面对苛刻的打断,格兰只能讪讪地将精力集中回寻找工作上。

“……这个,耶兰,是哪个耶兰?”

“嗯?你看上了哪个?”

“就是这个。”

他来回看了几遍任务书后,用手指了指其中第二条,

“耶兰是指那个耶兰城吗?”

“哪个?”

前台的男人坐了起来,推了推眼镜,他身下的椅子随着这个动作发出艰难的响声。

“这个。”

[ 耶兰分会的新会长职位空缺,要求度过学徒期的本部人员前往接手市场拓展任务 贡献三级/每月贡献一级 将分配分会会长权限 任期1年 不可替换 咨询人-瑟利斯塔·安布]

男人看了一眼格兰手指在的地方,然后又躺进了椅子里。

“啊,那个啊,那个不是这次的,是拿错了的。你不用管先看别的吧。”

“拿错了的?委任被人接走了吗?”

“不是,正好相反,那边的分会已经快要废掉了,也没人接手,时间已经太长了。”

“分会废掉?”

格兰皱起眉头,

“耶兰是那个耶兰吗?”

“嗯,就是那个旅游都市,你是北方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那不是相当靠北吗,我记得我们商会好像不怎么愿意去北边吧,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再北也不会比你老家更北了。”弗雷瞥了格兰一眼,“叭”地吐出一口烟,“你老家那种地方都有人去,只要有钱赚,更不提那里。”

“那倒是。”

“先不说这个,如果真的准备出远门,你不考虑下更下面那个吗?回你自己老家奈兰,那样的话感觉你还有点成功的可能,银发小子?”

“……不了,那个委托一看就是和军队有关的吧,我不是很想和老家那边的游击队打交道。”

“随便你。”男人又将躺进椅子里,报纸半盖在了脸上,“别挑挑拣拣的,有中意的就叫我。”

……

半晌,在读过剩下的项目后,躺着快要睡过去的弗雷听到青年的声音:

“耶兰城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明明是分会长级别的委任还没人去?”

“……我也不清楚,总之经常死人,上一个贸易代表去了半个月,运气比较好没死,不过也慌慌张张跑回来了,说是那个城市乱糟糟的。”

发现格兰将委任都看完了还没决定,而且又在盯着那个作废的委任看,他不耐烦地将那张文书从青年手里抽出来。

“旅游都市的话乱一点有什么奇怪的?”

被夺走了感兴趣的任务书,格兰就像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那样眼巴巴地望着他,仍然惦记着那上面的内容。

说起耶兰。

据说那里的人不分男女都喜欢戴面具上街,适合旅游,终年都一副十分热闹的景象,他身为北方人自然听说过这些,但是曾经很长时间都和大城市无缘的乡巴佬小子,却是没机会去过那里。

那座城市地理位置微妙,相对于他们商会活动的南部平原而言显得太北,而对他老家来说又显得偏南,因而他有些心动,

那里说不定会是适合他发展的理想城市。

“谁知道呢,明面上好像是人们天天戴着面具过节一样的地方,听说旅行家和诗人都喜欢往那里跑,按理说应该有不少金币可以捞,但实际上商会这边却没多少人能在那里吃得开……要是普通暗杀之类的破事的话,前面去的那几个也应该能想办法对付过去的。”

弗雷闷闷地吐出一口烟,

“但回来的那些家伙说是,有什么……‘魔法使’在那里?”

“魔法,使?”青年愕然。

“嗯,魔法使(Magiker),是这个说法。”

“……最新玩笑?”

啪嗒吐出一口烟,弗雷不带好意地瞪了回来,

“你看我像是跟你开玩笑吗?”

“那魔法使是什么?难道和魔法有关系么?”

“问我也没用,从字面意思理解的话就是使用魔法的人吧。但魔法那些鬼东西本来就是北方佬弄出来的,神神叨叨也从不让人知道是真是假。你是北方人,你都没听说过我就更没有了。”弗雷白了格兰一眼,“总之唯一知道的就是,虽然乍一看是个好地方但实际上意外地做不成生意,天天有奇奇怪怪的家伙在那座城市打来打去,偶尔还打死人,很危险。”

奇奇怪怪的东西打来打去?

“有多危险?”

“不清楚,我觉得只是胡说,但是这个委托确实在我这里放了好些时间了,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夸张。”

可能是因为格兰来的很早,不然忙碌的商会前台不可能有这样一直轻松对话的机会,弗雷也被连带着打开了八卦匣子,眼睑附近的肉都放松下来。

“而且最关键的,皮斯特你知道吧?你的前辈。”

“是我老师的那位朋友?”格兰疑惑地拿起放在前台的水杯喝了一口。

“嗯,他也接过这个委托,不如说,是从他那里开始的。”

“嗯?那之后呢?”

“然后那家伙前年死了。”

“噗!……咳咳咳!”

被水呛到的银发商人猛地咳嗽起来,弗雷很及时地用报纸挡在了两人之间,直到青年擦着嘴巴瞪过来,他才心疼地看着自己湿透的周报。

“死了?”

皮斯特的名声,青年也听说过,那是一位以古玩起家的游商,加入商会已经近十年多了,是他的前辈。最关键的,他还是格兰老师的朋友,格兰曾经听老师说过他的事情。

老师评价那位是“带来奇迹的商人”。

除了那次之外,他从来没听过老师给别人那么高的评价。那样的人物死在这个叫耶兰的城市里?

“是真的,所以我不建议你去,甚至考虑都不要考虑这种事。他那样有能力的人都死了,那么即使没有什么魔法之类的鬼东西,也肯定有什么古怪,你看看别的吧。”弗雷嘟嘟囔囔,“今天脑子不清醒,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这样一看或许还要谢谢这个年轻人,避免了自己工作中的一个失误。但他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这个委任你接不了,去了只是给送菜。

……

………

“选好哪一个了吗?”

又过半晌,前台的男人耐不住性子,终于开口问他。

“我想,去这个耶兰看看。”

“咳咳!”

这次轮到男人被烟呛了一口。戴帽子的年轻人以极为真诚的目光担忧地望着他,那虚伪的样子让他头皮发麻。

“……随你便吧。”

感觉前面说了那么多,结果好意还是被白费了一般,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在抽屉里翻了会,找出羽毛笔将它推给面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吹了吹笔就在他眼前签了字,那大意的样子看得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几句:

“你这家伙……算了,到那边小心一点。一般这种有点猫腻的、其他人搞不定的城市都和战场差不多,很容易丢掉性命的。谨言慎行,别和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起冲突,实在不行,坚持到任期满了回来就好。”

“我明白的。”

格兰感觉得到对方的关心和担忧,这让他长久干涸的心灵感到一丝慰藉,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接头的人叫瑟利斯塔,好像也不太靠谱还是个孩子,比你大不了多少,真是,不知道上面的人怎么想的,一直把这种危险的东西留在我这里。”

“联络人已经在城里了吗?”

“应该是。我看看……去了之后走南门进城,找到一家名叫‘九十九件新衣’的餐厅,到了晚上那里的一楼会有人和你碰面。”

男人一边叮嘱着,看格兰表示没问题,等签好字他便拿出印章和印泥,吹了吹章盖了上去。

嘭———

“等会就给你去安排车队。去北边的车队再晚一点应该也就没有了,这几天就要出发,你才刚从巴德斯回来,不管怎么说都抓紧时间休息吧。”

“谢谢您,弗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