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至少再坚持一下,妾……妾身马上,就治愈,所,所以——」

偌大的房间中传来一个悲痛欲绝的声音。

熹微的阳光透过半开放式的房间,将铺着鲜红色的长地毯染上一丝余热。那地毯笔直方正地延伸到房间的另一边,那里有一扇门连通着有些刺眼的外景。

门的两侧挺立着精心雕刻的银白长柱。这用稀罕的玉石打磨而成的柱子,在它的上面依稀可以看见刻着一些陌生的文字,虽然写得密密麻麻,但至少是能够用肉眼分辨清楚的程度。

『这是一场阴谋。赶快离开。赶快。』

现在这间屋子里空无一人。留下这番字迹的人也不知消匿于何处,不过,虽然这很是令人匪夷所思,但值得肯定的是,这句话说得的确很正确。

房子的内貌用恢宏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本应如此恢宏庞大的屋内,却呈现出一反平常的怪异景象——零零散散倒塌的桌椅,头顶悬挂着的摇摇欲坠的灯,被烧得焦黑的粉白墙壁,以及墙壁上零零落落被打穿的偌大窟窿。

桌子上搭着用金丝缕织成的桌布,在那上面摆放着由宫廷特级大厨从王国各处挑拣而来的美味佳肴,不过因为桌子倒塌了,那些菜肴也洒落在红毯上,溅起的油渍浸染了红毯的颜色。悬挂着的的灯也仍然发着亮光,但是因为其中的好几盏已经被毁坏,光的效果实在是微乎其微。

而在不远处,房子深处的大厅里,一位穿着洁白又圣洁的服饰的女子,正怀抱着一名躺着地毯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恸哭地流着泪。

岁月流逝,如今她已16岁了。虽然她今年才16岁,不过就这个王国,抑或是整个世界而言,16岁已经是称得上是成人的年龄了。而今天,也是她最为重要的日子,是每个女孩都怀揣着希冀和憧憬,臆测着与心上人面对着面,深情地注视着,并交换仅属于彼此之间的一生之约的日子。她在今天,也就是数小时前,盛妆出嫁了。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摸着怀中男人胸口旁的伤口,感受到一股又一股不断涌出的新鲜血液正从她的手指边滑落。那伤口几乎已处于随时都会撕裂开的状态,透过鲜红的血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内脏结构。

「为什么……为什么妾身的回复魔法毫无效果……」

那女子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手中不停地释放着被视作神级回复魔法的『万物复苏』,那是一种不管是意外死亡还是老化死去,都能够使人以年轻地姿态再次"重生"的"唯一"魔法。

但是,那名男子脸上依旧写着痛苦,并且那疼痛不仅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因为时间和血液地流淌,显得更加地痛苦。她依旧不辍地释放着回复魔法,直至整个人因为过度地精神紧张而集中不了精力,导致魔法无法再次释放出来。

「为什么——」

再一次地,几行热泪从她的脸颊划过,她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一般,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身体下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魔法无法发挥出效果,在那之前,她可是治愈过各种各样的,前来拜谒和祈求治愈的国民,其中有的人甚至是大面积的残腿节肢,她也不留任何后遗症地完美替那人修复好了。也正因如此,作为凡赛克王国第一王女的她,被国民景仰为"慈爱女神",甚至有的地方未经王宫同意便大量修筑第一王女的雕塑,以此来表达敬意之情。

然而这些都无关紧要。在这连神级治愈魔法都毫无效果的现今,对她而言,其它的任何东西都是不值一提的。

还有什么办法?妾身还能做到什么?她在脑海中苦苦思索,不知不觉间手心捏出了一把汗,于是她将面前的男人抱得更紧了,唯恐他会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一样。

「已经……够了,谢谢你……索菲娜。」

男人露出了无力的笑容,从嘴中勉强挤出几个字,示意她放弃。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无力回天了,毕竟受了那么严重地伤,而且治疗也没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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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并不是索菲娜的『万物复苏』无法治愈,而是它治愈的条件没有全部达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被治疗者必须全心全意地接受治愈,而这也恰恰是导致她无法治愈男人的原因——男人不肯接受她的治愈。

正因为男人深深地被她如圣女一般的品行所吸引,所以他愈发想要站在她的身边,成为她忠实的宽厚臂膀,为她遮风挡雨,扫清障碍。

然而,在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中,他失败了。

以世界第一剑士自诩的他,一路走过来一波三折,但因为他天生不俗的才能,所以相较于其它同龄人而言,他的遭遇还算一帆风顺,经过数年夙兴夜寐地不辍努力,20岁的他以世界最年轻的剑士身份击败了前世界第一剑士,夺得了剑领域的第一宝座。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他,在这次战斗也被打得体无完肤,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虐杀。敌人所使用的尽是未知的魔法,手中还拿着金属外壳的坚硬物体,穿的服饰也与王国内的大相径庭,说是奇装异服也不为过。

他下意识地理解到这群人很危险,便先下手为强。他在一瞬间拉近了与那些人之间的距离后,挥动着不知何时从剑鞘中取出的利剑,向着对方首级砍去。

然而,就在快要砍中的那一瞬间,他的剑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弹开了。他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虽然他很快地调整了姿势,但敌人抓住这期间留下的空隙,向男人发起猛攻。男人前几次攻击还能抵挡得住,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男人逐渐居于劣势,最终,他被贯穿了整个胸膛,败下阵来。

我就这样死去了吗?我就如此地弱小无能吗?男人带着疑问倒在了地上,双眼和意识开始变得沉重……在那群人离开不久后,一个焦虑又悲痛的声音将他唤醒了,他知道,那是他最心爱的的人——凡赛克第一王女索菲娜。

他也知道她将对他使用治愈了,并且还是被称作世上仅有的"唯一"治愈技能『万物复苏』。但他不愿意接受,也不敢接受。

他害怕就这样被她保护着,他害怕自己会陷入他这份不属于他自己的力量。明明自己已经决定好了要保护好她,却什么也做不到,还反过来被拯救了,他那执拗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接受。

虽然这可能是自私的,男人心中念道,但我真真切切的是配不上你的人,这样自私,懦弱又想着逃避的自己,是我最为讨厌的存在。所以,至少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好好地赎回过错,也是最后你能为你做到的事。

治愈的奇迹并未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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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索菲娜把一只颤巍巍的手凑近他的鼻腔,另一只放在他的胸前。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空旷寂寥的大厅内,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不久之后她便停止了哭泣。这并表示她已经将他的死看得淡了,而是作为王国的第一王女,不能够这样一直下去。

妾身如今该何去何从?索菲娜望向颓圮不堪的墙壁,那本应为她的新婚精心装饰过的,现在只徒留大大小小的窟窿。

究竟是什么人破坏了妾身的新婚,并且夺走了妾身深爱的人?她从混乱和恐惧中定下神来。首先,她考虑过王国宫廷内部,但是很快地就否定了。她向来以标准的礼仪对待宫廷内的大臣,也会在他们陷入困境是为他们出谋划策,并且最重要的是,这次的新婚,他们并不是全都很支持,说着很替她担心,害怕有垂涎她的一切的人浮出表面。如此为她的生命着想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叛变呢?

那难道是邻国的间谍吗?能够造成这般巨大破坏的事物,她首先想到了以科技著称的萨默斯提斯共和国。不过现场也遗留下大型魔法打斗的痕迹,而萨默斯提斯是重视科技,抑制魔法的国家。如果是雇佣冒险者呢?她想到冒险等级达到S级的魔法师能够释放出这般威力的大型魔法,但由于这世间等级到达S级的人屈指可数,在以往人类的全盛期也只有9人,而如今只剩下5人了,其中四人定居在王国内,一人在东边临近海洋的芭诺斯帝国。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这个选项也被她排除了。

那究竟是什么人做到的?有着能够击杀世界第一剑士的力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窥觎妾身的力量?她疑惑着,但是在他们杀掉了男人后便不留痕迹地迅速撤离了,这点能够否定她的想法。

如果仅仅是为了破坏妾身的婚礼的话——她青着脸,用力攥紧了双手。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影响有多大,如果不是窥觎自己力量的人,那么为了维持这份力量,便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她也知道,如果和世界第一剑士结婚后,会对世间产生怎样的影响。

开什么玩笑?难道他就非得牺牲不可吗?索菲娜的脸色急剧变化着,向着周围释放的怒气也愈来愈大。

她首先想到了抹杀那些人。但在这之后呢?他已经死去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救不回他了。

于是索菲娜想到了另一个极端——死。死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她不知道。虽然她感到有点恐惧,但毕竟自己心爱的人已经离开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不过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作为国王的父亲和作为女王的母亲,还有比自己年幼的4个弟弟妹妹们。一旦想起了他们,她对于死的执着也慢慢淡去了。

可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为了以后弟弟妹妹们的安全,牺牲自己一人是值得的。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自私的理由——她不愿再次涉足权利纷争了。她希望在死后能够生活在一个安宁和平的地方,那里既没有纷争也没有压迫。

索菲娜站起身来,向着摆放着长剑的容器走去。

接着,她拿起了剑,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刺去。

霎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感涌上她的心头,她的身体渐渐无力,跪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不久后倾盆大雨如约而至。远处的山脉上落下数次落雷和闪电,现在的四周除了她空无一人。

就这样死去,也是很好的选择吧——索菲娜微笑着,在心中说出了这句话。她的双膝也渐渐无力,侧躺在被鲜血染红的地毯上。

眼皮好沉重……她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想考虑,只是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大脑也变得迟钝起来,她感到时间正飞速地从她的身边流逝,自己的视觉也逐渐变得模糊。耳朵也听不清窗外下着的雨声了,只是知道十分地嘈杂。

索菲娜闭上了双眼,随着最后一次呼吸的停止,她作为王国第一王女的存在已经消失了。

『转生开始——』

房内响起一个机械短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