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有人说,出生、长大、学习、工作、结婚、生子、退休、去世,这种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遵循着的生活轨迹,就是唯一的现实。但是,这世界上仍有许多连这样平凡且普遍的生活都无法得到的人,他们徘徊在繁华都市的阴影中,他们笼罩在耀武扬威者的压力下,他们忍耐着苦涩的生活,“普通”对他们来说已经和梦境无异。

有人说,他们在魔物横行的世界里面穿梭,或是为了守护、或是为了变强,他们将一辈子都奉献给战斗,剑与魔法、血与钢铁就是他们的真实。但是,这样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虚幻,至少和我们的世界无缘,只存在于“我们”描绘的故事之中。

在我们连“存在”本身都尚未完全理解,只能将目光停留在眼前的世界上的现在,我们只能将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界定为“真实”,我们看到的世界就是我们的“现实”。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眼前的世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不,这么说不太准确。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踏入了未曾涉足的“梦境”,你发现自己在这里感受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无论喜悦、悲哀甚至痛苦,一切的一切都和“现实”无异,甚至更加鲜明;

你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梦,但是无论你如何清醒,你在陌生的世界狂奔,你对着天空嘶吼咆哮,无论你怎么做,你依然在这里,你根本无法从你所谓的梦中醒来;

当你终于声嘶力竭的时候,你猛然间发现自己对过往“现实”的记忆正在逐渐模糊,你逐渐绝望,但你却无法在这个只剩下死亡的世界找到哪怕一个人来倾诉自己的痛苦和思念的时候;

当你发觉自己能够以沉痛的代价短暂地回到“现实”,但是你却无法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经历,并且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被拖回梦境之中,亲密的友人脸上的笑容犹如将心与灵魂逐渐染黑的毒药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你要如何界定“真实”?

你要如何......接受这样的“现实”?

咚——咚——咚——

屋子外面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这阵声音和芭纳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交织在了一起,让她禁不住用力咬紧嘴唇屏住呼吸,同时将刚刚从墙上取下的铁锹死死地攥在了胸前。这把大概一米长的铁锹是墙上挂着的农具中最小最轻的一把,其他诸如铲子镐子之类的农具又长又沉,芭纳既挥不动又难以携带,只能选择这把小铁锹来防身。虽然木棍前端的锹面有些生锈,但起码还能用。

咚——

屋外的脚步声似乎停了下来。但是与之相对的,缠绕在芭纳身上的恐惧感也瞬间增强了好几倍。若是仔细听的话,能够听到某种如同排气管小股小股喷出大量气体的呼吸声,而那毫无疑问就是刚才追杀芭纳的“某个东西”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芭纳不由得将自己靠在墙上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抓着铁锹的双手以几乎要将肋骨压下的力度死死贴在胸前,避免因为手的颤抖让铁锹抖动发出声音。

快点......快点走开......

与“某个东西”仅仅只有一门之隔,仅仅间隔着一扇因大面积腐烂而摇摇欲坠的木门,这样的恐惧把冷汗一滴一滴地从芭纳体内逼出来,缓缓地流过她的脸颊。虽然说只要那个东西推开门芭纳打算立即用铁锹朝着它的脑袋来上一下,但是有这种想法不代表她不怕。

似乎是芭纳的祈祷起到了作用,“那个东西”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重新响起,慢慢地向远处移动。在完全听不见那阵令人心慌的脚步声之后,芭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手中的铁锹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瞬间松软下来的身体顺着漆黑的墙壁滑落下来跪倒在地。

“呼......”

芭纳连续喘了几口大气,狂乱的心跳才逐渐平息下来。她一手抹去额头上渗出的大量冷汗,一手紧紧提着那把铁锹,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快要倒塌的门拉开一条小缝,确认了街道上暂时看不到活物的影子之后,她才蹑手蹑脚地从门后悄悄溜了出来。

低头瞥了一眼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完好如初的双脚——明明进入教堂的时候已经由于没有鞋子而被地上的玻璃碎片扎得鲜血淋漓,现在却连半点伤痕都找不到的双脚,芭纳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只见她咬着嘴唇稍稍拉下自己左臂的袖子,露出白皙稚嫩的手臂之后,慢慢地举起铁锹,轻轻地抵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铁锹的前端在微微颤抖,她在犹豫着。

但,她还是用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毫不留情地用铁锹在手臂上一划——

“呜......!”

只听唰啦一声,芭纳的手臂被划出了一道三厘米左右的痕迹,鲜血缓缓地从伤口处流淌出来。与此同时,强烈的疼痛感瞬间冲击了芭纳的大脑,让她昏昏沉沉的意识再一次明朗起来。紧接着,芭纳将铁锹夹在右边的腋下,右手用力按住了左臂上的伤口。她以几乎将嘴唇咬出鲜血的力度强硬地忍耐着,让自己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做完这一切之后,芭纳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向漆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她的血顺着左手缓缓低落,落在路边零星的蓝色牵牛花......落在那名为天堂蓝的毒花之上。染血的天堂蓝,在妖艳之上,又显出了几分狰狞。

果真如“她”所言,天堂蓝的威力并非只是拧自己一下就能抵消的。

芭纳一边在空无一人的死街上穿行着,一边努力地回忆自己在被怪物杀死之后,与这边的经历同样真实的“那一边”的记忆。

她记得当时自己似乎和一个女孩在咖啡厅里面谈论着什么事情,对方被自己称为“伊芙”。

蓝色的牵牛花,天堂蓝......

伊芙正在调查的某起事件......

还有,充满违和感的黑色教堂,以及那位被自己称为“沙利尔神父”的精壮老者。

想到这里,芭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回过脑袋,重新望向了远处那座破败的黑色教堂。与此同时,这条已经毁灭的街道,这幅画面......也逐渐和之前她所看到的那条白色街道的画面重合了起来。

白色的街道宁静祥和,飘扬着花的香气、食物的美味、人们的欢声笑语,黑色的教堂和白色的医院相互辉映,描绘了一幅能够命名为“生命”的画卷。

黑色的街道死气沉沉,虽然依旧花香四溢,却再也不能让人心神宁静,只会使人在幻境中沉沦。医院早已不见踪影,教堂宛若废墟,里面藏着嗜血的怪物。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一直都在刺激着芭纳的神经。拜此所赐,她才没有再次迷失在满溢街道的天堂蓝的浓烈气味之中。刚才,她就是因为被天堂蓝的气味影响,才会产生了教堂仍然是完整的,以及怪物是神父的错觉。

......神父。

芭纳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自己之前看到的怪物和在“那边”遇到的那位神父联系起来。但是她也无法否认,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位神父,和“沙利尔神父”根本就是一个人。

而且......那位沙利尔神父,似乎在教堂中栽种了天堂蓝。

一个接一个的画面从芭纳的脑海中闪现出来,让她感觉到了鲜明的头痛。她不由得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事情,然后转过身再次迈开脚步。

那些是......我的记忆?

如果那些是我的记忆的话......

伊芙......你在哪里?

默念着那个让自己觉得心安的女孩的名字,芭纳心中再次萌生出了一阵几乎令她抓狂的冲动。但是这和刚从下水道里面爬出来、刚刚见到黑色教堂的时候所产生的那股疯狂完全不同,这种冲动是一种几乎要将大股大股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面逼出来,让冰冷的心重新燃起火焰的冲动。

突然间,芭纳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匆匆忙忙地将右手从左臂上放开,刷拉一下将自己外套的拉链拉下来,然后开始里里外外地翻起了外套的口袋,想要从这件衣服上找到什么东西。

但是很可惜,就算她把口袋都给翻了出来,依旧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

自己的身上除了衣服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样的事实不禁让她有些沮丧,使她不得不打消“拿出手机打电话”的念头。

芭纳摇了摇头,叹息着重新踏出脚步。但是在迈步之前她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抬起前不久才划伤的左手手臂。发现手臂上的伤痕居然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愈合之后,她不禁用力握紧了拳头——

然后,再次用铁锹将手腕划伤。

这是她在天堂蓝的香气中维持理智的唯一方法。

一只秃鹫静静地站在教堂顶端,俯视着在黑色的街道上慢慢挪动的芭纳。芭纳身上是淡粉色和白色的衣服,和街道格格不入。就算没有鹰的优秀视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只秃鹫和之前芭纳看到的那些不太一样。它的体表被散发着光泽的黑色羽毛覆盖,羽毛的浓密程度和长度远超一般的秃鹫,而且体型也是之前那些的两倍以上,已经近乎一个正常成年男性的体型了。

注视了芭纳好一会儿之后,这只秃鹫沉默地展开了自己的翅膀。

三对漆黑的羽翼在暗淡的阳光下挥舞起来,好似传说中的炽天使一般。

六翼的秃鹫在飘着几朵乌云的天空中一闪而过,一下就没了影子。

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明明脑海中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再也没有其他鲜明的记忆,但是芭纳却意外地记得这些错综复杂的道路。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奔跑,即便如此她的双脚依然将她从只有黑色的残砖剩瓦的破败街道跑了出来;即使周围的景色简直就像复制粘贴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每当她穿过一定的距离时,她又能够莫名其妙地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跑过了。

这里是供居民们生活和休闲的城市社区。

这里是许多手艺精致的厨师们共同运营的美食街。

这里是整个城市最繁华地带之一的商店街。

随着和教堂的距离越拉越远,芭纳身边倒塌损毁的建筑物逐渐从低矮的砖瓦屋过渡成高大水泥楼房。起初的黑色街道因为除了教堂以外基本上不剩下高大的建筑物了,所以街道上还能有至少能让两辆小轿车并排通过的路面宽度,但是从“城郊区”进入“主城区”——如果教堂片区能够称为城郊,商店街一带能够称为主城区的话——之后,由于倒塌的建筑物体积显著增大,路面状况也愈发复杂起来。

高高低低的黑色大楼残骸横七竖八地堆满了街区,让人难以辨识街道的延伸以及大体的方向,对于刚刚苏醒没多久、现在还饿着肚子的芭纳来说,自然没有体力去攀爬如同小山一样堆积的废墟,更不要说,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东倒西歪的大楼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鉴于路面基本上都被不成型的建筑物残骸掩埋,芭纳只能勉强地越过一些残骸与残骸之间挤出来的一线天小道,凭着感觉向前进发,这无疑极大地减缓了她行进的速度。不过庆幸的是,她的脑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模糊的印象,让她一直都没有偏离自己起初预定的方向。

并且,越是远离教堂,芭纳视野里能够看到的天堂蓝就越少。相对的,空气中的味道,也从混着些许腐臭的天堂蓝花香,逐渐转变成某种像是烧焦一般的干燥臭味。这股如同汽油一般沉重的气味一直萦绕在芭纳身边每一个角落,使她不得不捂住口鼻。

芭纳的脑中不断闪过自己在公交车上看到的街景,以及从车上下来之后跑向教堂途中见到的景色,并且那些快速闪过的画面正在逐渐和她眼前的黑色城镇重叠起来。尽管她不能、也不愿意将这几条只剩下孤零零的破碎瓦片的所谓街道,和之前看到的繁荣城镇联系起来,但是重叠起来的画面却仿佛在强迫她接受“现实”,接受城镇已经不复存在的“现实”,她只不过是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

但是,在奔跑着的同时,却依旧有一个问题困扰着芭纳。

奇怪......为什么距离教堂越远,建筑物的残骸数量就越稀少呢?

而且,隐隐约约,让视线穿过废墟残骸的缝隙和空洞之后,似乎能够看到远处的景色是由两块纯粹的色块组成的。上半部分,自然是淡蓝色的天空;下半部分,却是和之前的街道类似的纯黑。而且,那块纯黑之上觅不得半点其他痕迹,就连妖艳的蓝色也没有,除了黑色之外一无所有。这片黑向着无限远的地平线延伸,并在视线尽头与天空相连。

“到了......这里应该就是中心城区......诶?”

在穿过散发着烧焦气息的钢筋水泥丛林之后,芭纳的视线终于豁然开朗。她从焦黑的大楼缝隙中走出来,连喘息都顾不上,迫不及待地抬起脑袋向前看去——

呼。

一阵荒凉的风掠过芭纳的脸庞。这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

芭纳的眼前,是“湖”——不,或许称之为积攒了大量“泥水”的“陨石坑”更合适。这个大坑的深度,尽管从芭纳站着的边缘位置到湖面的垂直距离只有五米左右,但是那漆黑的湖水下面还有多深则是不得而知。漆黑的湖面上零星飘浮着许多同样被染成黑色的建筑物残骸。当风吹过“湖面”时,“湖水”泛起的波纹居然细不可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之后,芭纳逐渐发觉,这所谓的“湖面”简直如同泥巴一样粘稠,连纯粹的液体都算不上,而是更接近于“即将完全融化成液体的固体”的状态。

在这不知道有多宽阔的超巨型泥水湖的极远边缘之处,能够勉强看到一排模糊的黑色影子。或许,那些就是湖对面的废墟吧。

“......”

芭纳难以置信地将眼睛闭上,然后举起双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但是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愣了一瞬,然后猛地挥起铁锹,再次往自己的左臂上奋力一划,让已经愈合的手臂再次喷涌出了猩红的鲜血。

只听咔啷一声,铁锹落地,芭纳用右手捂着左臂上的伤口,身体微微颤抖着跪倒在地。但她死命咬着自己的嘴唇,忍着钻心的疼痛又一次抬起脑袋,希望眼前看到的只不过是天堂蓝的幻觉——

但是,回应她期待的,仍然是这片恐怕至少有好几公里宽的黑色大湖。

“骗人的吧。”

与伊芙谈话时身处的那家咖啡厅所在的街区,以及街区之后的繁华都市景象......

“我在做梦......”

还残留着圣诞节温馨气息的街道,以及充满欢声笑语的人们的画面——

“这是梦......”

渐渐地,渐渐地,与芭纳眼前这片大湖的景色重叠了起来。

紧接着,闹市区的景色,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逐渐幻灭。那副繁荣画面的景色化成了成千上万的碎片缓缓落下,逐渐变成了芭纳眼前这片萦绕着虚无和毁灭气息的泥水巨坑,那些漂浮在湖面上的漆黑残骸不断刺痛芭纳的双眼,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这不是梦。

这就是现实。

呆呆地跪在地面上许久之后,芭纳才愣愣地拾起身边的铁锹,用它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她低着头,侧眸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发现已经愈合之后,发出了一阵轻轻的叹息。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默默地将袖子重新拉了下来。

正当芭纳转过身,打算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时——

嘎——————————!

头顶上传来的,某种芭纳前不久才听到过的刺耳鸣叫,让芭纳全身上下顿时紧绷了起来。她猛地抬起脑袋,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却见天上掠过一道疾如闪电、宛若米字型的巨大黑影,未等芭纳看清其样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芭纳俯冲而来!

“不妙......!”

芭纳没有傻站在原地发愣,而是直接抄起铁锹往建筑物的废墟中飞奔起来。

“呀啊——!”

然而还没等芭纳跑开多远,那道黑影便砰地一下直接撞上了她的背部,将她整个人都撞飞了起来。她的身体就像一只被高速飞驰的运货卡车撞上的猫一样在空中旋转了起来,炮弹似的撞碎了倒塌的建筑物外墙的玻璃,然后在重力的牵引下向倒塌建筑物的深处摔落下去,空中只剩下了芭纳断断续续的悲鸣。

在芭纳的身影被建筑物的废墟吞没,连惨叫都听不到之后,撞飞了芭纳的那个影子拍打着六只巨大的羽翼,慢慢地落下,站在了被芭纳撞碎的窗口。

那是之前在教堂顶端注视芭纳的那只大型秃鹫。

它微微低下头,凝视着宛若黄泉洞一样深不见底的建筑物残骸内部空间,喉咙里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它似乎对现状非常满意。但是它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窗口蹲了下来,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蜷缩起了身体,甚至还开始打起了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一阵刺骨的冰寒将芭纳从昏迷的深海之中拉了出来。眼睛都还没能睁开,她先是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哈......哈秋!”

芭纳触电似的一抖,然后哗啦一声从黑暗之中挺起身子,双臂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冷得发抖的身子。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让自己尽快适应周围黑暗的环境。

这似乎是某栋深深陷入地面的大楼的内部,许许多多勉强还能看出是桌子柜子之类的东西凌乱地堆积在芭纳的身边,让这附近简直像是垃圾场一样。不仅如此,芭纳的身下还积了就算她勉强站起来后都已经淹没到她小腹位置的积水,积水的寒冷让衣着单薄的芭纳即使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哆嗦不止。

芭纳环视了一下四周。建筑物内部的环境十分阴暗,可视范围只有五米左右。从芭纳身边从中间断开成两半的一张桌子看来,似乎她从外面摔下来的时候就是这张桌子和下面的积水帮她缓解了一些冲击力。在注意到这点之后,她忍不住抬头望去,在发现天花板——又或者说是上一层的地板被自己摔出了一个人形的洞,而从那个洞里面往上看又能看到再往上一层的天花板上也有被自己的身体砸出的洞之后,她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两下。

她至少撞穿了五层地板,而身下的积水则让她祈祷这里就是建筑物的最底层。透过头顶上一个接一个的洞往上看去,只能觅得黄豆大小的天空。看样子,想从这里离开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这个所谓的“底层”外围的窗户和大门则是被涌入大楼内部的泥土堵了个水泄不通,这更加能够证明这个“底层”已经深深陷到地里面去了。想要回到地面上,就不得不向上攀登......

“哈啊......”

芭纳微微咧开颤抖的嘴唇,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热气。她俯下身子,对着水面伸出双手。当她的手触碰到水面时,不由得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不过她仍是猛一咬牙,屈起膝盖缩起身子,在水底下摸索起来。

“糟糕了......看来是掉下来的时候弄丢了......”

摸索了好一会儿之后,芭纳依然没有找到之前自己拿在手上的铁锹。被水浸透的羊毛外衣和白色连衣裙已经紧紧地贴在了她的皮肤上,既寒冷,又沉重。再加上越来越明显的饥饿感,她不得不放弃在水里寻找铁锹的打算。

芭纳抬起头略微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天花板空洞的距离。虽然如果从这附近搬一些东西来垫脚的话或许是能够爬上去,但是那焦黑一片、散发着难闻味道,并且还时不时有粉碎的石块正在脱落的天花板......又或者说是地面,就算爬上去了,到底能不能好好地站在上面,她实在不想去考虑。

“但是......一直待在这里也不行......”

浸泡在水里的下半身正在逐渐失去正常的感知,全身湿透的感觉在这种阴冷的环境下更是要命。为了避免自己在水里冻僵,芭纳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迈出了脚步。

从尚未被水淹没的部分看来,这栋大楼之前似乎是酒店一类的设施。不知道是出于幸运,还是连芭纳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某种本能的指引,她没有绕什么弯路就找到了通往上方楼层的楼梯间——尽管有着大量积水的一楼大堂被杂乱无章的堆积物堵得跟迷宫一样,芭纳还是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楼梯间。

虽然这个大堂的一侧能够找到两部电梯,但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种情况下电梯绝对用不了。并且,电梯间里时不时传出的低沉吼叫也让芭纳一点都不想靠近电梯,“大楼内或许也藏着怪物”的念头让她更想迅速离开这里了。

“唔......稍微好些了......”

哗啦——哗啦——

终于离开积水区域,站在楼梯间中间小平台上的芭纳将外套脱了下来,稍微花了点时间尽力将被水浸透的外套和连衣裙拧干,然后把湿透的外套系在了腰上。至于被冷水冻得已经逐渐僵硬的赤裸双脚,除了多走多跑让它们尽快暖和起来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芭纳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已经不愿意去想为什么从水里出来还没一会儿她就不觉得怎么冷了这个问题了。

然而她的期望很快就幻灭了。虽然楼梯姑且还是完整的,能够让她一层一层往上攀登,但是当她爬到大概五楼的位置时,继续往上的道路就被大量不规则的水泥块掩埋,阻断了她的前路。虽然说在黑暗中待久了能够让眼睛慢慢地适应黑暗的环境,但是视野依然有极限。窗口依然被泥土堵得死死的,说明这里仍然处于地表下方,要继续往地表进发,就不得不穿过楼层的中部,尝试到对面寻找另外的楼梯间。

......包间与包间中间的过道,由于黑暗的环境一眼望不到尽头。过道的另一头被深邃的黑暗所笼罩,就连风声都没有,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哪怕是芭纳的裸足轻轻地踏上几乎化为了焦炭的地毯,都能清楚地听到原本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

这里实在是静得出奇了。心跳声、呼吸声以及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这些声音现在在芭纳的耳边简直如同打雷一样响。

在原地稍微站了一会儿,尽量把自己的呼吸声压抑到最低之后,芭纳慢慢弯下被冻得有些许僵硬的身体,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紧紧地捏在手里,或多或少给自己增添了些许安全感。接着,她便尽全力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双臂紧紧压着胸口,开始慢慢地朝被深邃的黑暗吞没的走廊尽头走去。

忽然间,芭纳柔软的脚底踩到了某种坚硬的金属物体——

“呀啊......!!!!”

她立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噌的一下向后窜去,并且立即抬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即将发出一阵惨叫的嘴巴。她猛地向后缩了好几米,左手护在胸口,右手立即举起石头打算向前砸去。但是,当发现自己踩到的那个东西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她又畏畏缩缩地将手收了回来。

迅速地眨了几下眼睛,让视线集中到地面上。芭纳发现那个东西似乎是圆形的。她死死地捏着石头,缩着身子一厘米、一厘米地向那个东西挪去。在靠近到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后,她慢慢地跪了下来,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怀表。表面上黏着许多泥土,在将那些土剥掉之后,能够看见怀表布满裂痕的外壳,以及外壳上精细繁复的花纹。在外壳的内圈,虽然因为表面的迸裂使得辨识起来有点困难,但是依然能够勉强看出上面刻了E、A、C三个字母。

“这是......?”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怀表的瞬间,芭纳的脑子又产生了海浪似的剧烈疼痛,就好像......

就好像,她曾经见过这个东西一样。

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芭纳忍着脑内的疼痛,慢慢地将怀表的表盖翻开。

怀表的下半部分是钟表。钟表上用石英刻成的罗马数字已经破损得难以辨认,就连指针都已经不见踪影,表盘上只留着几块细小的玻璃碎片。

而怀表的上半部分——

贴着一张略有破损的照片。

“啊......这是......!”

当看到照片的瞬间,芭纳忍不住发出细细的呼声。她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照片上的人像——

照片上站着五个女孩。

位于镜头最前方的,是用拍照支架高高地将相机抬起,对着斜下方五人的白发少女。她有着一头冬日雪原一般纯净的银白色长发,银镜一般的双眼深藏着清澈的光芒。芭纳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是在“另一边”与自己交谈过的伊芙。

伊芙的身后,有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地靠在伊芙的肩上,分别用左手和右手摆出剪刀手,让画面呈现出了对称构图。那位穿着淡粉色羊毛连帽衫,眼眸中仿佛含着阳光的黑发少女自然是芭纳自己,而另一边的女孩,则是头上戴着缤纷的花环、轻轻闭着双眼,咧开嘴巴露出一口漂亮白牙,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

在三人的背后还有两位少女,其中一位有着如同阳光一般闪耀的金色波浪长发,右眼被一个用金色丝线绣出花簇图案的黑色眼罩覆盖,她一手叉腰一手绕着脑袋旁的发丝,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仿佛像是在说“真拿你们没办法”;她的身边则是一位留着齐颈的黑色短发、脖子上系着红色围巾的少女,她头上戴着一个侧面画着红色蝴蝶的耳机,面对镜头露出浅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

滴答。

愣了好一会儿,芭纳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滴到了怀表的上面。

一滴,两滴,三滴......然后便是如同瀑布一般的热泪汹涌滚落。

“为什么......我明明都不记得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为什么我会哭呢......?”

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芭纳将怀表紧紧地抱在手里,像是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将其用力地怀抱在了胸口。

咚咚——咚咚——咚咚——

又来了。

那种令人不由得热泪盈眶的感觉,伴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伴随着不知不觉之间温暖起来的身躯,再次从芭纳的胸口喷涌而出。某种温暖的洪流冲击了她的大脑,让她全身的冷意瞬息之间无影无踪。

心中似乎有某根紧绷的弦断掉了——那是一种本能的冲动,想要见到某人,想要和某人拥抱,想要在宁静的夜里扑在她的怀里大声哭泣,想要对她诉说自己的痛苦,想要将胸中深埋的感情一点一滴、一点一滴、一点一滴,逐渐转变为山洪爆发,全部、毫无保留地,向她,又或者说是她们,毫无保留地全部吐露出来的冲动。

“伊芙......希尔......塞西莉亚......雪叶......!你们......你们在哪里啊......我好想......我好想见到你们......想见到你们啊——!”

她跪倒在地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紧抱着怀表的双臂好似要将那怀表压碎一般。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口中吐出了脑中根本回忆不起来的名字,只是以不成调的声音哭泣着。

——这导致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某个像是熊一样高大粗壮的黑色身影,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向她靠近。

那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芭纳的身后,慢慢将手臂往后拉。

下一个瞬间,导弹似的拳头朝着芭纳的脊柱飞驰而去。

——未完待续——

——次回——

——《梦境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