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随着一阵冗长的警报声,冷藏装置顶部闪烁了六个月的红灯终于黯淡下去,宣告着维持功能的最后一丝能源也消耗殆尽。冷藏装置侧面的排气孔缓缓排出最后一股几乎和常温无异的冻气,而依靠结冰来勉强维持连接处咬合的半透明顶盖,此时也因为凝结的冰块尽数融化而发出沉闷的声响。生锈的零部件无法承受装置本身的重量,顶盖咔啷一声从边缘处断开,轰然坠落在冷藏装置的两侧。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纤瘦的人影从冷藏装置中慢慢坐起身来。

她微微张开嘴巴,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待呼吸系统能够以正常的功率工作之后,扑鼻而来的腐臭味让她本能地想要举起手臂捂住口鼻。但是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运动过的双臂似乎还没有完全从长年的封冻中恢复过来,无论她如何用力,双臂都只是微微颤抖着,连抬起一公分都极其困难。

“啊......呜啊......”

她的喉咙里发出了干枯破碎的声音。即使意识已经逐渐清醒,但是身体并没能够跟上意识苏醒的速度,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不是在开动马力给身体预热。发现自己能这样坐起来已是极限,她不由微微垂下脑袋。

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先是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让双眼能够适应身处的黑暗,随后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晃了晃脑袋,将盖住脸庞的头发甩开些许,费力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昏暗的圆形大厅,半径大概有十五米。在大厅的中央伫立着一根连接地面与天花板的石柱,石柱上延伸出电线,连接着她身下胶囊状的冷藏装置。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圆形大厅里,还有其他十二台与她沉睡的装置一模一样的冷藏装置。只不过,那些装置没有一个是打开的,也没有一个是正在运行的。笼罩着整个房间的腐臭味,似乎就是从那些装置里面散发出来的。

“呜......”

剧烈的头痛像海浪一样向她袭来,她忍不住痛苦地闭上双眼,抬起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她欣喜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双手已能够动弹。

这阵头痛似乎是长年冷藏的后遗症。

她抱着脑袋蜷缩起身体,在胶囊装置中微微颤抖着。

大脑空白一片。

我的名字是......芭纳(Bana)。

她还能够想起自己的名字,这让她稍微有些欣喜。

但是接下来,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她再也无法从脑海中回忆起任何事情。

这里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躺在......冷藏装置里面......?

待头痛逐渐平息下来之后,她急促喘息着将双手慢慢放下,死死地抓住了冷藏装置的两侧边缘。她低下头,注视着自己被融化的冰水浸透的身体。

身上是淡粉色的羊毛连帽衫和长度只到大腿一半的白色无袖连衣裙。从连帽衫的袖口露出的双手以及裙下伸出的腿脚,虽然表面还残留着些许尚未融化的冰晶,但是依然看得出来,皮肤的颜色和质感简直犹如新生婴儿一样白皙润滑。

在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她扶着冷冻装置的边缘,颤抖着双腿慢慢站起,用赤裸的脚踩上了装置外落满灰尘的地面。

只听砰地一声,因为没有站稳,她摔出了装置,脸朝地面摔了个结结实实,胸口和额头传来的疼痛让她不禁发出了细细的悲鸣。她挣扎着用双臂将自己的身体从地面上撑起些许,全身上下的骨骼传来的酸痛感让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时候,她之前躺着的那个冷藏装置侧面几行稍显肮脏的字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Code Name :Bana

“芭......纳......?”

她愣愣地看着冷藏装置侧面的那四个字母。

她知道“Bana”是自己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在看到那行英文字母的时候,她的脑袋感受到了电击一般的麻痹感,似乎忘掉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

但是,即使她以这个单词为原点努力思考,依然无法从脑中回忆起任何信息。

少女——芭纳用双手按着冷藏装置,将自己的身体扶起来,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或者说是屏住呼吸。这里的空气充斥着令人反胃的恶臭,让她本能地感到了不适。尽管她想要张开嘴巴呼喊一声“有人吗”,但是空气中飘荡着的尘埃又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睛终于完全适应这个空间的黑暗了。由于身上逐渐消融的冰水带来的寒冷,芭纳忍不住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瘦弱的身躯。她轻轻地将盖在脸上的长发拨到耳朵后面,然后摇摇晃晃地向离自己最近的冷藏胶囊的位置走去。

......老化解体的冷藏胶囊似乎只有自己使用的那个。其他的装置依然保持着紧闭,没有开启的迹象。

芭纳尽力忍住想要大口呼吸的欲望,努力地屏住呼吸,不让空气中的扬尘钻进自己的口鼻。用赤裸的双足一步、一步、一步地踏过铺满有些粘稠质感的泥土的地面之后,终于挪动到了最近的冷藏装置旁边。

由于半透明的盖子上覆盖了浓浓的水雾,看不清盖子下面的样子,芭纳伸出手,轻轻地抹掉了那一层水雾——

“呜......!”

在看到冷冻胶囊里面是一具躺在融化冰水中的焦黑色骸骨之后,芭纳忍不住惊呼一声,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她用力地揉着眼睛,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鼻尖弥漫着的臭味,则是无时无刻都在告诉她,冷冻胶囊里面躺着的,确实是骸骨......逐渐腐烂变质的骸骨。

她猛一咬牙,扶着冷冻装置站起来,开始跑向其他冷藏装置确认里面的情况——

这边也是。

这边也是。

这边也是.......

全部都是。

整个圆形大厅里所有的冷藏装置里面躺着的,全都是不自然的黑色骸骨。

“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恐惧,伴随着再一次的剧痛,开始在芭纳的大脑中肆虐起来。她不由得再次抱紧了脑袋,颤抖着一步步后退。当背部触碰到大厅中央的黑色石柱时,当石柱表面那仿佛连神经都能冻结的冰寒透过单薄的衣服钻进她体内时,芭纳颤抖不止的嘴唇终于松懈开来,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尖叫。

破碎的记忆片段随着剧痛开始在芭纳的脑海中激荡。

刺眼的无影灯下,医用剪刀银光闪闪。

赤红色的天空,盘旋在天空中的秃鹫。

仿佛能撕破耳膜的鬼哭狼嚎。

还有......逐渐腐烂的尸骸。

“呼哈......呼哈......唔......!”

不知道越过了多少级漫长的阶梯,不知道爬过了多少根冰冷的梯子横杆,在将头顶的井盖用力掀开之后,芭纳像是终于从猎豹的追赶中逃过一劫的小鹿似的,迫不及待地从下水道中翻了出来,再是砰地一声将井盖移回原来的位置,将下水道的出口盖得严严实实。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芭纳的身体终于松软了下来,之前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她就这么发出繁乱且沉重的喘息,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的芭纳,根本无暇思考,为什么从放置着冷藏装置的地下室外围登天似的旋转阶梯出来之后会是一个下水道;也没有精力去想为什么从下水道出来之后,她躺着的地方是一个长满杂草、房顶破了好几个大洞、墙壁上挂着许多已经生锈的农具,而且到处结满蜘蛛网的小屋。

当然,她也已经没有思考为什么自己没有在迷宫一般的下水道里面走失这个问题的脑力了。

嘎......嘎嘎......

“......?”

屋外传来的某种声音让芭纳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她本想立即大声呼喊,但是不知为何,门外那尖利的鸣叫声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本能的恐惧,使得她使劲屏住了呼吸,咬了咬牙,忍着刚才持续奔跑带来的强烈肌肉酸痛感,按着地面把身体撑了起来。

芭纳靠着墙壁,慢慢地移动到紧闭的木门旁边,然后把耳朵靠在了表面凝结着一层黑色固体的门板上。

嘎嘎......嘎......普拉普拉。

在仿佛某种鸟类的鸣叫声伴随着拍打翅膀的声音逐渐远去之后,芭纳才慢慢地把门拉开,稍稍将脑袋从门缝中探出去。

呼——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裹挟着淡淡腐朽气息的空气。

芭纳仔细地左右查看了好一阵,确认周围没有动静之后,才慢慢地将门拉开,然后向外迈出了脚步。

如同湖水一般澄澈透亮的天空上飘着寥寥数朵乌云。尽管乌云的数量很少,却依然将太阳的身影隐去大半,无法沐浴柔和的光之雨,天空之下笼罩着一股令人心慌的阴沉感。再加上天空中时不时传来的刺耳鸣叫,又将这份不安提升了几个等级。

呈现在芭纳眼前的是一条焦黑的街道,街道两侧尽是破破烂烂的房屋。这些房屋和芭纳从下水道爬出来时所在的这个屋子一样,全都是用刷漆的砖块堆砌起来的。只是它们似乎都经过了时间的冲刷,表面的漆已经不剩下多少,露出了下面长满苔藓、布满破洞的砖块,倒塌的墙体和斜插进地面的房顶仿佛在述说着它们的过去,那样的破损程度不禁让人怀疑这些残砖剩瓦为什么还能伫立。

街道完全是一种粘稠的黑色,就连街上长出来的草都是黑色的。在街道无序的黑色草丛之间,散落着大量已经裂开成几片的砖块。

尽管满目皆是黑色与破败,但是芭纳仍然看到有许许多多蓝色的花朵从漆黑的草丛中钻出来,那五边形的花朵给予这单调的黑色世界一丝残存的色彩。不仅如此,就连破败的房屋上,偶也见得有同样的蓝色花朵钻出头来。

除了这些顽强绽放的蓝色小花,这条街道上再也觅不得任何生命的迹象。“死寂”尚不足以形容吞噬了这个地方的诡异气氛,因为天空中姑且留存尖锐的鸟鸣。

如果说“死寂”是声音的缺失,那么这个地方,就连死寂都已经缺失了。这里有残砖剩瓦,有漆黑的街道,却又什么都没有。或许那些蓝色的小花能够创造出些许生命的氛围,但是在这些小花散发出来的浓烈香气之中沐浴久了,便有一种仿佛自己与世界,亦或是与生命割裂开来,仿佛对现实的感知正在逐渐流逝一般的感觉。

在街道的尽头,能够看到一个黑色的教堂。

与街道上的破败景象完全不同,那座黑教堂看起来没有任何破损的迹象,简直像是刚刚建起来的一样。教堂顶端由七彩玻璃构成的房顶上傲然挺立着巨大的银白十字架,那仿佛历经长年雨水冲刷依然熠熠生辉的白色,在阴沉的天空下简直犹如第二个太阳一般吸人眼球,就连十字架上被绑缚的神像,都仿佛对着这个连生命都已经缺失的世界投下了慈爱的目光,让芭纳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渴望、一种近似本能的疯狂,想要朝着那个教堂走去。

芭纳慢慢地从破旧的屋内往外走了几步。由于脚上没有鞋子,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锐利的砖块碎片,走到了并不算很宽敞的街道上。

“有......有人在这里吗?”

明明用眼睛看就能知道这里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迹象,但芭纳依然怀抱着渺小的希望,努力地提高音调呼喊了一声。

不出所料,没有回答,只有回荡在空中的虚弱声音。荒无人烟。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这种强烈的孤独感,让芭纳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这份犹如白酒一般剧烈的感情在她心中与刚才看到教堂萌生出来的莫名疯狂交织在一起,让她的思考逐渐变得凌乱。

咕——

直到肚子发出了响亮的声音,芭纳才察觉到了自己自从苏醒过来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再加上之前的剧烈运动,饥饿感此时才随着令人几乎昏厥的疲惫向她袭来。只有路上一片又一片的蓝色小花散发出来的浓烈香味,勉强吊着她的意识,让她没有在这里倒下。

芭纳本能地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那里走,但是她隐约觉得,教堂对自己有种亲切感。

吃力地将教堂沉重的大门推开之后,一个宁静祥和的画面呈现在芭纳的眼前。

暗淡的光辉从教堂顶端的彩色玻璃中撒下,经过折射之后让五彩斑斓的柔和光芒犹如云雾一般在教堂内流转,照亮了教堂深处立着十字架的祭坛。教堂内不可思议地光洁如新,祭坛上的纯白十字架仿佛刚被洗净一样,甚至微微释放出光芒,与其下如同海浪一般将其簇拥的蓝色花簇相互辉映。

“啊......!”

在发现祭坛下有一个穿着修道服的瘦高身影,正在低声咏唱着什么的时候,芭纳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向其快速跑去——

“您......您好!那个,请问......请问您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芭纳的声音之后,那个身影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子。

那是一个脖子上挂着白色十字架吊坠的男性。看他的着装,应该是这座教堂的神父。在看到芭纳向自己跑来的时候,神父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跑到神父面前之后,芭纳扶着膝盖大喘了几口气,然后一边调整着凌乱的呼吸,一边将身体直起来。

“您好......我,我叫芭纳。我刚从外面......下水道,呃......地下室的冷藏装置里面醒过来,那个......”

芭纳话音未落,神父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芭纳微微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诶?”

噗。

咚咚——咚咚——咚咚——

咚。

芭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突然间觉得心跳声那么大。

直到嘴角淌出一注鲜血,心跳声完全消失,芭纳的脑袋才僵硬地低了下去。

当视线落在“神父”那只穿透了自己胸膛的“手”上时,她微微张开了嘴巴。

噗——!

随着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神父”将手抽出了芭纳的胸膛。

咚、咚、咚、咚。

在“神父”如同钻机一样由四根带着倒刺的利爪组成的“手”中,芭纳鲜血淋漓的心脏仍然在缓慢的搏动着。那一抹狰狞的赤红色,在这个以黑色为主色调的教堂之中是那么刺眼。

芭纳的眼中,胸口,已经被挖出了一个碗口那么大的空洞。

猩红,刺眼的猩红,从胸口放肆地扩散着,想要将那件纯白的连衣裙吞噬。

嘎——嘎嘎——嘎——

之前曾经听到过的鸣叫声再次回荡在芭纳的耳边,明明听着像是从无限遥远的天边传来的一样,却又如同在耳边回转不停一样,长长短短、长长短短,不曾停息。

因为心脏已经被“神父”从身体内挖了出来,芭纳全身的血液都争先恐后地从胸口的大空洞瀑布般的流淌而出,她的视线在逐渐变黑,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向后倒去。

从空洞的胸口四周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的,仿佛能将身体硬生生地撕扯成数百、数千甚至是数万碎片的疼痛,瞬间冲击了芭纳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从皮肤到骨髓,从毛孔到内脏,从指尖到神经末梢——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芭纳,觉得自己完全是由“痛苦”组成的。

这份剧痛好似刺入身体的针尖,将神经一根、一根、一根地挑断;超越人体承受能力不知道多少倍的剧痛,瞬间就剥夺了芭纳一切的感知。身体仿佛同时处在数千度的烈焰和零下数百度的坚冰之中,极致的刺痛让她根本无法分清炎热与寒冷,残留下来的仅有瞬息之间将她的意识撕扯成碎片的痛苦。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芭纳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

然而,被剧痛完全淹没的感知,却让她连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如果说这份剧痛还有什么确实存在的意义的话——

大概是,炼狱般的疼痛,终于让她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光洁如新的教堂。这个教堂和外面的房屋一样到处漏风,不仅落满了尘埃、长满了杂草,还结满了蜘蛛网,墙上爬满了灰黑色的藻类植物,其间偶能瞥得颜色怪异的节肢动物的影子。地面上到处散落着不规则的砖块和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芭纳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步入教堂的时候双脚就已经被扎得直淌鲜血。

曾在外面看到的,教堂顶部的银白十字架,断成两截分别砸在破碎的墙体上和堆叠成废墟的建筑残骸上

祭坛上的那个十字架,被凝固的鲜血染成了黑红相间的诡异颜色。

教堂破碎的墙体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了几只大得不寻常的秃鹫。它们身上的羽毛几乎已经脱落干净,身上的肌肉组织几乎没有一块不是腐烂或者接近腐烂的状态,甚至还有扭曲的黑色骨骼从翅膀和胸腔前面刺出。

它们盯着倒在一片血泊中的芭纳,嘎嘎地叫着,渴望着芭纳的骨肉。

只有祭坛下的蓝色花簇,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都一如既往地肆意绽放着。

只是,那丛扎眼的蓝色,那抹浓烈的香气,此时此刻,简直犹如狰狞的妖魔一样。

而站在芭纳面前,被她当成“神父”的“那个东西”——

是一个有着坑坑洼洼的黑色皮肤,身上到处有如同甲壳一般的坚硬组织,脑袋上、手臂上都有着像是心脏一样在跳动的红色脓包的“人”。它的身上,披着许多破破烂烂的黑色布条,依稀能够辨识出修道服的样子。

它用那一只几乎布满整张“脸”的红色眼睛,死死瞪着倒在地上的芭纳。

然后,在芭纳的注视之中,那个东西慢慢地,慢慢地收紧自己的“手”——

哧。

在如同阵雨一般洒落的红色组织碎块中,芭纳明确了一个事实。

自己的心脏,被“那个东西”捏碎了。

它的红色巨眼慢慢地从中间分裂开来,宛若嘴巴一样上下分开。接着,那黑洞洞的口中钻出了几条杯口粗的蠕虫状“舌头”,慢慢地舔舐着“手”上的组织碎块。在舔舐了几下之后,那些“舌头”的尖端缓缓的张开,然后这几条“舌头”一边心脏似的搏动着,一边吸食它“手”上被捏得粉碎的肌肉组织。

“......”

芭纳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了。

只有眼前似人却又非人的怪物,以及在教堂上拍打着翅膀的秃鹫,与破碎教堂共同构成的这副黑色画卷,一直停留在她视野上无法褪去。

还有......

嘎,嘎嘎——

呜鲁鲁——

秃鹫的高亢鸣叫和“那个东西”的低沉嘶吼交织在一起,如同电钻一样从芭纳的耳朵侵入她的大脑。她本来抗拒着这样高高低低的噪音,但是她逐渐发现,这些声音正在慢慢地远去。

不知什么时候,视野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声音,也已经听不到了。

我......死了?

这是芭纳的意识完全消亡之前,脑海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印象。

——未完待续——

——次回——

——《死之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