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碧藍的海洋,將灰白的、積滿雨雲的天空分割開來。海面之上,如同草芥的艦隊,劈開浪花緩緩前進,一眾船隻拱衛之中的旗艦的船艙內,廣播電台正播送着如今的新聞。

“世界各地,奇異生物的數量已經逐漸增多,各地的軍隊正在加強防禦……”

“我們快進入那片海域了。”

打斷了電台的播報,負責掌舵的水手對眾人報告着。望了一眼還在甲板趴着看海景的宇佐美,藍壓了壓自己快被吹跑的帽子,提醒她道:“別想着吹海風了。”

“我只是在感嘆而已。”看着這片尚在寧靜的海藍,宇佐美富有深意地笑着走進她,然後,拍了拍她的衣袋道:“畢竟……這一天終於要到來了啊。”

在兩人話音剛落之時,海面之上的平靜,就已經被一聲刺耳的聲音打破了。

“滋啦啦!”

忽然間,旗艦的電台之中傳來雜音,監視的櫻看到這情況已經明白,有什麼能夠屏蔽信號的目標,正在接近他們。

“有情況!”

瞬間,平靜的海面之上就現出了槍火的聲音,剛剛還在甲板上視察情況的眾人立刻躲到桅杆的后側。而藍則是一隻手化出冰盾擋下襲來的武器,另一隻手硬生生拽着宇佐美的衣領,把她拽到了船艙裡頭。

“敵襲!”“開火!”

隨着兩方人馬喊叫的聲音響起,浪花聲瞬間就被槍火聲掩蓋過去。隔着玻璃窗看着窗外的狀況,剛剛還在船艙的小床上休息的雙葉變得坐立不安起來。她的視覺,遠遠就看見了那些堵截他們的人,看着他們冰冷的槍口、扭曲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但更讓她驚訝的是,這些人身上的顏色,都被銷蝕得一乾二淨,變成了底片一樣的黑白色。

“那個商人對他們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嗎?”

她疑問着,對藍茫然地問道。

“如果他們沒有變成這樣,就不可能會和左信彥這種人為伍。”

不屑地瞥了一眼雙葉眼中的人們,藍耐心地朝着她解釋着,雙葉像是明白了什麼,忽然間抓住了藍的手。

“那就讓我們來幫他們解脫。”

瞬間,雙葉的身體像冰淇淋一樣融化成了一攤白色的奶油般的物質,附着在了藍的身上,合而為一的兩人,朝着已經敞開的天窗跳了出去,突進了戰火之中。站在門外的宇佐美,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用目光送着她們離開。

但就在她想要在甲板思考下一步怎麼做的時候,她的耳朵,忽然間聽到了一絲古怪的聲音,那個聲音,讓她的神經一下子敏感了一百二十分。

“敵方有空襲!”

瞬間,她的聲音就充滿了整個船艙。就在裝在艦船上的防空炮,想要鎖定目標時,對方的炸彈已經朝着天空落了下來。而此時,船艙之上,一顆火流星一般的東西忽然間飛向了天空——早已經在船頭看到了一切的情況,她奮然一躍,直挺挺地沖向了炸彈。

“我來攔住!”

話語間,她的身邊早已經出現一顆顆燃燒着的火球,那些火球咆哮着朝炸彈飛撲而去,把氣勢洶洶的炸彈化為了天邊絢爛的煙花。剛剛還圖謀着空襲的恐怖分子,一個個驚得下巴脫臼。但就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那些火球早就到了他們的近跟前,將他們自以為傲的戰機,連同他們的軀體一起,化成了鐵的蒸汽。

這場絢爛的煙花表演,引得戰艦上的眾人一陣歡呼。那些阻攔在前的敵艦,看到這般景象,戰意全失,爭先恐後地用着最快的速度作鳥獸散,海面之上瞬間就恢復了平靜。

一聲令下,艦隊繼續前進着,剛完的一仗,讓眾人精神百倍,甚至有的人臉上已經浮現出了勝利的情緒。

但就在此時,船艙之內的雷達,忽然間傳來刺耳的報警聲,眾人不由得一個激靈,齊刷刷地湊到了雷達的跟前。在每一艘船的電圖上,都顯示出了奇怪的圖像。

一個彷如血紅的視神經一般的物體,正籠罩着整片海域,在撤去了信號屏蔽的雷達之上,那奇怪的圖像,就像是眼睛一樣在注視着他們。

就在藍看着這奇怪的圖像發難時,阿加莎卻忽然湊近了道:“那就是計劃之中的感染世界的根基!”

“原來如此。”櫻看着這海底之中探測的圖像,恍然大悟,她開啟電台,通知所有的人道:“釋放魚雷,擊毀目標!”

在一聲令下之後,所有人一個接一個地返回了戰鬥部,一顆接着一顆的魚雷“嗖嗖嗖”朝着那顯示屏上的目標飛去,一陣陣爆炸,從水下掀起滔天巨浪,彷彿整個海面都要被爆鳴聲填滿。但在一陣接着一陣的爆炸之後,眾人卻發現,成像上的目標,甚至連肉眼可見的損傷都沒有。

而此時,更大的浪,在魚雷們爆炸完了之後,從海面上騰了起來——在雷達的那一條條混沌的觸手交羅密織的中心,巨大如山的惡魔從海中飛了出來,帶着黑色的羽翼和猙獰的羊頭懸停在半空。

“護主的狗來了啊。”

不屑地嘲諷了一句,阿加莎站上了甲板,冷冷地瞟了她一眼。而黑羽看到甲板上站着的眾人,只是冷冷地低哼一聲。

“一幫妨礙偉業的愚者!”

話音落下,黑羽高仰腦袋,一束奪目的光束,從她的口中噴射而出,直挺挺沖向眾人所在的旗艦。迎着那道光束,櫻沖了過來,用着自己的雙臂硬生生攔在了光束的前面。

“後撤!改為火力支援!”

即便渾身受着被光束燒傷的劇痛,她依舊咬着牙堅持着,朝着身後的旗艦發號施令。

“警官,讓我來幫你一把!”

而此時,爬上了桅杆的阿加莎縱身朝着海面一躍,海面之上,一團氣泡瞬間成形,將阿加莎托舉其上,然後,在阿加莎的鞋底接觸水面的一瞬間,數道浩瀚的海龍捲,從黑羽的腳底下飛騰而起,朝着黑羽包夾而來。黑羽扭頭一轉,那激光瞬間切裂了襲來的水流,戰船們也頓時向後退去,但他們仍不忘記,在後撤之時送給黑羽自己的怒火。

一顆顆炮彈,瞬間將還在空中的黑羽炸得暈頭轉向,藉此時機,櫻飛身到她的腦袋上,一拳便將她那大大的羊腦袋打得歪斜過來,巨大的混沌身體,瞬間如同被砍倒的大樹一般倒向海面。

趁此時機,藍聚起手中的冰刃,想要沿着海面衝過去幫助櫻,但就在她向前飛去的時候,阿加莎卻忽然閃到她面前,攔住了她。

“藍……左信彥就在海底,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吧。”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儘是母性的光輝。藍忽然間愣了一愣,明白了阿加莎的意圖。

“讓我這個做老師的,為你開路!”

隨着堅毅的宣言,阿加莎拔起自己的手杖,向著海面一插,藍的身體,瞬間被水波包圍起來,眨眼之間,她便被阿加莎送到了對方最遠的目光所及。

在俶爾之見現出於眼前的深藍,表示着暴虐的水壓,開始憤怒地傾瀉在她的身上,但得益於混沌的身體,她只是感覺到有些許的遲緩,而且,也不是顧及此事的時候。

因為在她的面前,早就出現了更讓她震驚的東西。那就是,盤綜錯雜的如同樹根一樣的混沌觸手,早已經淹沒了海底的各個地方,高不可攀的黑柱,伸向早已遙不可及的海面,樹頂如同大黑扇子一般,將整片海面鎖起,每一根,都延伸向不同的方向。

“歡迎啊,偵探小姐,還有,本該早就在地獄裡的母蟲。”

輕蔑的聲音,從深遠的海底之中響起。從那黑色的柱子之上,左信彥終於出現了。

此刻的他,臉上早已經爬滿了黑色的血絲,半張臉都被混沌的膿皰覆蓋起來,卸下了眼鏡的臉,將細長的眼睛裡掩飾的最後一絲狂妄釋放而出。

“你這混蛋!你居然用我的克隆……做出這種事情!”

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葉,在藍的軀體之中發出怒意的心聲,但這心底的聲音,已經被左信彥一覽無餘。他只是輕蔑地笑了一笑,挑逗道:“這一個月,我可都在韜光養晦,吸食來自全世界的培育完成的、來自你的複製體。相比於不思進取的你,我會取代你,成為在這顆星球上傳播混沌的真正的母蟲。”

“痴人說夢!”

被這話語徹底地激怒起來,藍手中的冰劍頓時間漲大了無數倍,彷彿要將目光所及之處刺穿,帶着怒意,她揮舞着這把巨大的劍,朝着左信彥斬了過去。

“那不如試試看……我們誰的力量更有話語權吧。”

刀刃即將落到自己的頭上,左信彥不慌不忙,只見他的手中,混沌的海浪湧向深藍的淵處,瞬間也變成一把巨大的黑劍,兩把刀刃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交鋒在一起。兩把彌天巨劍相交之時,刀劍的嘶鳴將周遭的海水掀翻開來,在海面之上的眾人眼前,瞬間掀起了巨山般高大的浪,而安裝在船隻之中的地震警報器,也異口同聲地響了起來。

知道巨大的震蕩即將來臨,還在和櫻纏鬥的黑羽忽然間一個騰空,消失在了雲層之間。踩着她的身體浮在半空的櫻被巨大的風壓掀翻,海水的震波,在翻滾之間即將迎向自己。

“我不能逃,我可以頂住的!”

咬了咬牙齒鼓勵自己,櫻撕開自己右臂的衣袖,將其中的烈焰暴露而出,兩掌張開擋在震波之上,任由充溢的能量灌入自己的身體。頓時間,她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越發灼熱,然後,眼前的一切便都被白光淹沒了。

那陣爆炸,瞬間歸為無形,但掀起的浪花,卻原封不動地落向海邊,彷彿巨人的鞋子要踩向螞蟻般的艦船們。在艦船上的海警們頓時間慌亂起來。

“好大的浪啊!”

“難道我們要淹死在這裡嗎?!”

但這時候,一陣水流卻出現在了甲板上——拄着手杖的阿加莎朝着背後的眾人莞爾一笑,淡淡地道:“別害怕啊,小夥子小妹妹們。站在這裡的,可是曾經最享譽巴黎的偵探。”

面對着巨浪,阿加莎揮舞起手杖,那湧來的水流頓時間停在了原地,然後,她將手杖插在地上,雙手排開一字,隨着一聲“散”,那水流瞬間變成了溫柔的布,輕柔地蓋在海面上。

“這點浪花,可算不得什麼。”

“哦!……”

彷彿魔術表演完成般,她俏皮地朝着艦隊眾人脫帽行禮,眾人都不由得歡聲雷動。在浪花排開之後,眾人的目光,也終於看向了天空之中那個巨大的黑點。

“來吧……算總賬的時候到了!”

趁着戰意正旺,阿加莎一聲令下,無數的炮口對準了黑羽的身體齊射。那些在黑羽看來如同蚊蠅的彈丸,一發接着一發打在自己的身上,她不由得動怒起來。

“既然這樣,你們就去和他們玩玩吧!”

隨着她閉緊嘴巴,海面上忽然浮起來一隻又一隻奇形怪狀的海獸,在她仿若手持傀儡線的操動下,那些海獸便一個個抬起頭來,咆哮着朝戰艦沖了過去。

“丟下人心而使喚狗,又能厲害到哪裡去!”

冷冷嘲笑着對方,阿加莎又一次縱身跳向海面,手中的拐杖,長長地伸了出來。

而與此同時,在海面之下,兩把巨大的劍正針鋒相對地拼殺着,晶藍與玄黑的劍鋒互不相讓,刀刃所過之處,海水被劃開巨大的波紋,劍鋒的對抗聲若雷霆。又是一個回合,左信彥將劍鋒橫刺過來,藍猛地向後一蹬,藉著浮力躲開那刀鋒的突刺,然後,她終於在對方的動作之間看到了弱點。

“就是現在!”

揮手之間,藍周遭的海水化為冰錐,朝着左信彥發射出冰的箭雨。左信彥剛想動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邊的海水也凍了起來,瞬間,他便被冰錐插得血肉模糊,瞬間被寒冰包圍,化成一團灰白色的、不成型的東西。

但在那攤冰封的淋漓之中,卻依舊傳來那聲熟悉、刺耳而令人生厭的狂笑。

“還不錯啊。既然如此,我也就沒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俶爾間,包裹着左信彥身體的冰撕裂開來,他身體的最後一絲屬於“人”的部分,也被黑色的混沌取代,渾身的皮膚化成了玄黑色。忽然間,他向後一轉,整個人就像一支離弦的箭般,衝進了那黑色的巨柱之中。

“什麼?”

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的藍,想要追上他的蹤跡,但卻忽然間,被一股無形的力推開——那巨大的黑柱,已然和左信彥融為一體。

“你還不明白嗎?我一直在拖延時間——”

然後,不同於左信彥的音色,但卻明顯是他的口吻的話語,從巨柱的柱心之中響起。而後,那顆巨樹猛然之間從海面上升起,直捅進雲霄,就在那一刻,陽光忽然黯淡,天空,彷彿罩上了一層黑紗。

“天幕……黑下來了!”

在戰船上和海怪交鋒的眾人,看着那可怕的景象,都不由得收緊了瞳孔。黑暗之中,咆哮的海獸,和時有時無的炮火,讓他們的心靈變得更加恐懼起來。

“科長,聽到請回話!科長?科長?!”

“滋滋滋……”

為首的大副,撥通了聯繫指揮官的電話,等來的,卻是失聯信號的絕望。

指揮失聯、異變突發,在海上被恐懼籠罩的時刻,沐浴在炮火之中的黑羽,也終於乘着糜風撲了過來,阿加莎大呼不妙,操控着海水化作繩索,想要綁住她的四肢,把她從天空之中拉下,但黑羽大張着的嘴巴,卻早已聚集起灼熱的吐息,鎖定了那有着鮮艷旗幟的旗艦。

而遠在那片海域之外的眾人,也終於目睹到了這一場戰爭對他們造成的影響——黑紗般的異物,一點點吞噬掉天空的碧藍,直到再也看不見陽光。地面之上的居民們,無不籠罩在恐懼之中。

直到天上掉下的一滴雨,將恐懼化為了慘叫。

天空之中,“淅瀝瀝”落下的雨點,並不意味着新生。因為,那漆黑的雨滴,根本不可能是吉兆。

“那是……天上下黑雨了!”

在一個市民想要拿着手機拍下奇觀之時,黑色的液滴爬上他的手臂,瞬間,他的手臂之上便湧出無數的黑色觸手,將自己的全身包圍。

然後,他便不是他自己了。

“快跑啊!”

那些尚在正常的人並不知道,為什麼無數奇形怪狀的黑色怪物,會從自己的身邊如同雨後春筍一般長出,但是,他們現在也只能倉皇逃命,而他們尚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他們之中的一員。

“出事了……”

看着窗外的亂象,奈奈鎖緊眉頭,她走到了門外,從鞋架上再一次拿起自己尚有餘溫的跑鞋,而真子卻忽然走了過來,扭過了她的腦袋。

然後,一個炙熱的吻,印在了她的臉上。

“今天的晚飯不要遲到了。”

“我知道的。”

她笑着,回答了對方的問題,然後,轉頭飛奔出了家門。

深海之處,藍眼前的深藍,已經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死黑,但她的鬥志並不會因為這種把戲熄滅。她握緊着拳頭,雙手做出巨大的冰刃,仿若剪刀一般,狠狠夾住了那根巨柱。緊接着,又是無數根冰刺如雨點般打在巨柱上。冰柱擦過海水的時候,甚至能撕裂開一條條白色的空隙,但在巨柱之上,卻又是那麼地無力。

“給我!……斷掉啊!”

就算藍如何用着力氣,那根巨柱依舊紋絲不動。忽然間,那根柱中,再一次傳來了左信彥的聲音,對對方嘲弄道:“真是抱歉啊……剛剛你按摩得太舒服了,我根本什麼也感覺不到。”

倏爾,藍感覺到胸腔之中,有着股撕裂的疼痛——一根魚叉一樣的觸手,不知道何時已經穿透了自己的心臟。

“不過你們將有幸,成為第一批目睹這個嶄新世界的觀眾!”

嘲弄聲中,兩根、三根、更多的混沌,刺破了藍的皮膚,將原本的人形,刺得支離破碎,只是勉勉強強地被刺入的物體聯繫着,還能支撐在一塊。而這塊破爛不堪的碎肉,就這樣沉入了海底,帶着一滴倔強卻依舊不屈的淚珠,消失在了暗藍之中。

似乎,一切都死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