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腿輕輕夾了夾愛馬的肚子,茱莉婭跟上周圍身穿黑甲的騎士們,爬上了山坡。太陽非常耀眼,頓河上空的驕陽一直如此,和記憶中的一樣未曾改變。黑色的鎧甲反射着的漆黑的光芒,茱莉婭呼氣,吐氣,頭盔內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

山的另一邊,殺聲震天,她的心臟急迫地跳了起來。那不是緊張,不是害怕,而是類似興奮的愉悅,每當這個時候,她才能切實感覺到自己活着。

只有在戰場上,她才能找到自己活着的意義。

平緩的土坡一直延伸到小山下的頓河平原,一望無際的連綿麥田和湍急的頓河河流展現在她的眼前,當然還有已經短兵相接的兩隻大軍。戰線一望無邊,成群的男人們穿着不同的軍服嘶吼着相互廝殺到天際,箭雨在空中相互拋灑,在山上也能聽到利箭的破空聲。

血水染紅了頓河,湍急的和水不時沖走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刀光劍影中火星四濺,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變成盲目暴力的戰爭,只有舊神可以。

帝國十三軍團正在極力抵擋弗拉基米爾大公的軍隊,弗拉基米爾!這條喪家之犬在帝國來襲的時候可恥地拋棄了國家,如今領着一隻外國雇傭軍和渣滓殺了回來!茱莉婭強忍着興奮,目光看向最前方的騎士團長,她等待着團長的命令,等待着。

最終他揮了揮手,茱莉婭迫不及待地從戰馬的腰間拔出號角,狠狠地吹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

騎士團的上空,飄揚起帝國的黑紅色的鷹旗。

團長威廉·克雷德用一貫冷靜而洪亮的聲音喊道:“黑鴉騎士團,衝鋒!”

騎士們一起高呼:“為了阿基坦!”

馬刺刺痛了馬匹,無數戰馬的嘶鳴聲響徹蒼穹,耳朵幾乎被戰馬的狂奔聲刺破,茱莉婭緊緊壓低身子,騎槍夾在腋下,右手微調方向,木質騎槍斜向下方,緊接着,就是等待——就像坐木船從瀑布上一瀉而下,眼前的黑點迅速擴大成一個完完整整的人,驚訝的表情,恐懼的眼神——

沒有然後了,腋下傳來巨大的力量感,漆黑的盔甲一陣顫動,滾燙的熱血噴在戰馬的身上。

“血祭舊神!”

她扔下衝擊長矛,拔出腰間的佩劍,附身砍倒下一名士兵。

“顱獻顱座!”

戰馬橫衝直撞,怒罵,尖叫的雇傭軍們剛剛躲開鐵蹄,就被馬背上的騎士無情收割。騎士團就像一隻尖銳的黑劍從側面狠狠插入了弗拉基米爾大公的軍隊,硬生生在陣線上撕扯出一道巨大的傷口。

最初的慌亂過後,第二縱隊——從弗蘭德斯來的精銳長矛雇傭軍很快就調轉方向,足足有兩米的長矛對準了正在肆無忌憚屠殺的騎士團。

戰馬不會停歇,漆黑的騎士們腳步聲震動了大地。

從他們的身後,天空中一道道白色的箭雨拋射到了長矛兵的陣線中,在一片騷動之中,騎士團狠狠衝垮了倉促組織起來的長矛兵陣線。

依然有人傷亡。

茱莉婭的愛馬被長矛戳中脖子,壯碩悲慘的戰馬哀嚎着把纖細的女騎士甩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背部觸地劇痛從全身傳來,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頭盔歪斜看不清前方,只能看到碧藍的天空。她手緊緊握着長劍,掙扎着站起身,狠狠撤掉了頭盔,帶着血腥味的空氣馬上鋪滿了鼻腔。

到處都是瘋狂廝殺的人們,耳朵嗡嗡地鳴叫起來,但是身經百戰的茱莉婭沒有迷失方向,她眨了眨眼,雙手握起長劍,眼疾手快地將面前的長矛偏斜開來,然後馬上從腰間撤出一把匕首,狠狠扔了過去,正中面孔,那名士兵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更多,更多的士兵圍了上來。

“你是阿基坦人!”

茱莉婭銀色的長發在戰場上隨着寒風飄動,她握着劍,弓着身子舔了舔嘴唇,到處都是血腥味,警惕,興奮地看着周圍的阿基坦士兵。

“為什麼要幫助帝國,來殘害同胞!”

——我是阿基坦人沒錯,我是來殺死你們的。

茱莉婭像炮彈一般彈射向前沖了出去,把長劍刺入了士兵的胸膛,踹開毫無生氣的屍體,接着拔出戰靴側面的兩把匕首,像蝴蝶一樣舞動了起來。血花迷惑了她銀色的眼睛。

在阿基坦公國這盤古老的土地上,傳說古老的英雄王藉助舊神的力量殺死了惡魔,於是人們擁戴他成為第一任大公,這位英雄王擁有無邊的舊神之力,也由此染上了舊神的銀色印記,他的子嗣無一例外,頭髮全部是舊神的銀色。

自此,銀髮是阿基坦大公——貴族的象徵。

沉重的鎧甲限制了她靈活的步伐,但女騎士的技藝仍舊不是只訓練過數年的雇傭兵或者民兵可以比擬的,附身閃過長劍,兩把匕首同時劃破了士兵的膝蓋,在他吃痛俯下身的時候,匕首又如毒蛇一般鑽入了他的喉嚨,噴湧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銀髮。

另一個人在三四米開外畏縮了,但是茱莉婭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的打算,陰冷憤怒的騎士任憑仇恨的火焰吞噬自己的心靈。殺聲和男人的咆哮聲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音充斥着耳膜,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站穩腳步,馬上面色冷峻地沖了上去。

一發箭矢無聲無息地飛來,巨大的衝擊力撞到了右肩上,她一陣踉蹌,幾乎跌倒。緊接着右手似乎都失去了感覺,但感覺馬上就回來了,帶着喉嚨中血的氣味和無法掩蓋的劇烈疼痛。

——我活着。

腦中冒出莫名的想法,她強忍着劇痛折斷了箭桿,然後催動想要休息的身體,側身避開銳利的刀鋒,反手把兩把匕首插進了襲擊者的後背上,銳利的器物刺破柔軟的肉體的快感讓她痴迷不已,儘管意識已經漸漸模糊了起來。

戰場彷彿永不止歇的舞會,她穿着笨拙的服裝在極力模仿專業的舞步,邀請而來的嘉賓一個個醉倒在她的裙下,帶着讓人愉悅的神情。最後就連她自身都永遠地消逝在樂隊的演奏中。

憤怒和仇恨扭曲了她的意識,取悅了舊神。

舊神的藝術,由此而誕生。

在她醉眼朦朧的視線中,手中兩把匕首噴射着灰色的火焰,灼燒着萬物,她的頭髮上傳來無窮無盡的力量,她感覺自己的心肺都在被灰色的能量滋潤。她只感覺舞步更加輕盈,轉身更加敏捷,頭腦更加渴望。

——我的孩子,跳舞吧。

“啊,我早就知道,你就在我的心裡。”她輕聲喃喃道。

無休無止的舞會開始了。她沖入人群之中,揮舞起匕首。

旋轉而起的舊神舞娘彷彿白夜中閃亮的灰色燈火,奪取了無數人最後的目光,那灰色的光芒所到之處甚至就連地上的青草也會枯萎,河水也會蒸發。動作跟上了思維,茱莉婭第一次感覺到了自身的和諧,她第一次與自己和解。

和拋棄了父母,拋棄了鎮民,拋棄了領地,獨自一人逃跑的自己和解。

舊神原諒她了,它何時怪過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