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空气变得阴冷,空旷的地方冷风像是要把你的魂魄都刮出来,林淼不由得有点后悔自己没穿大衣出来。自从卸下警装之后,她总是对自己的穿着打扮无所适从,另外身边总是有一群冬天穿着半截袖的怪人们,想来久了连自己都沾上了傻气。

但是从表情上来看她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坚硬,寒冷,外在因素似乎很难影响到这个人。

高德地图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三百米,她抬头看看不远处,像是什么古代建筑一样的宏伟图书馆就屹立在前方。虽说是这么气派的建筑,说是皇帝的寝宫林淼也都信了,但这位置实在太偏僻,每一次林淼都要花很大力气找到位置。

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坐在门口的看书大爷眼中精光一闪,用教务处主任审视正在翻墙的学生那样的目光扫了林淼几眼,注意到林淼胸口特行部的徽章之后摆了个手势,然后又瘫了回去。

林淼面无表情,但顿了顿还是微微向他低下头,然后从大门口的职工宿舍门迈了进去。

这道门的出口位于百米深的地下,电梯打开之后林淼首先是感受到强烈的眩晕感,庞大的电力由最近的核电厂优先供给,随着手臂粗的电缆流下来,提供给无数正在高功率运转的机器。

在这恍惚的瞬间第七代cerberus带着幽蓝色的光幕投射到林淼的面前,她以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发出不容置疑的指令。

“瞳孔识别完毕,请立即输入口令。”

林淼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真正意义上面无表情的少女,每一次她都这样出现,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先兆,像是垃圾广告的弹窗突然跳了出来,可这并不是什么弹窗而是一个有手有脚的女孩。最开始的时候林淼被吓得不符形象地叫出声来,即使是现在也不太适应。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口令验证通过,A级编外人员:林淼已确认,欢迎回来。”

离开的时候总是很从容,所以cerberus没有用电子化的方式,而是慢慢地走开了,林淼在身后注视着她幽蓝色的,半透明的身体缓缓穿过墙体,然后消失不见。

“还是第一代的小机器人可爱些,现在越来越像个鬼一样。”

林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

前方的阴影中出现了人影,林淼微微眯着眼睛看向那个人。她这是在回忆这个人的身份,对于特行部总部她根本不熟悉,如果突然遇见的话她有很大的概率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林淼的表情突然更冷了。

黑色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以及像是永远在默哀似的沉重表情。结果只看了几眼林淼就把他认了出来。

方都费,她父亲大学时的校友,父亲的葬礼上这个男人是第一个到场的,但一直到葬礼的最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哀悼,就如同应付一般走完流程之后,他拿着父亲的遗嘱对林淼说,“我会照顾你的。”

是,父亲死于离奇的大火,却提前写好了遗书,内容也只是拜托这个男人在他死后照顾好自己,这种事情林淼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租了房子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林淼在心里对他多多少少有些反感,因为作为女儿她能感受到父亲对他强烈的信任,唯独对这个男人父亲会稍微松懈自己的寒冷,可林淼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方都费任何回应的部分。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最终停立在林淼面前,林淼也不示弱笔直地站在他面前。

穿上高跟鞋她比男人的平均身高还要高不少。

“肯和特行部合作了?”

“嗯,但我有自己的理由。”

“这是好事,关不旋状态稳定吗?”

“他比任何人都服从,也比任何人都好用。”

“毛尚白的资料确认过了吗?能够确认杀死毛尚白的确足够达到第三梯度吗?”

“资料不足无法得出结论,就我个人而言的话...不能。”

“普通人的个人而言无法作为参考,周默的资料确认过了吗?”

“确认过了,关于周默的一切信息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能够确认其存在的证据,比如说监控录像,儿童时的相片,这种东西只从五年前开始出现,在沿着时间线往前追溯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

“明白了,还有一件事,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毛尚白,他现在正在被人当做肥肉盯着。”

“说过了,早上他偷跑过一次,但是被我抓了回来,在我离开新城之前安排了他的搭档和他在一起,是位很可爱的姑娘,那种还没脱离青春期的男孩应该会很愿意和我安排的搭档待在一起。”

“但是你要考虑到他的女朋友是个比你还年轻漂亮的姑娘,”方都费转身离开,晃了晃下巴示意她跟上自己。

林淼黑着脸跟了上去。

“cerberus,给她看看。”

话音刚落,幽蓝色的冷艳女鬼带着巨大的光幕穿墙而降,光幕上是类似于监控录像的视频。

林淼看到毛尚白拽着周默的手在斑马线上狂奔,因为再晚两秒他就闯红灯了。

右上角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也就是林淼离开警局去往飞机场的路上,这家伙就已经又偷跑出来了。

“这...”林淼气得想把那个重色之徒踩成草履虫。

明明刚刚才很认真地嘱咐过,他似乎也很认真地接受了,结果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居然又溜出去了。

“这并不是我的错,临时会议我必须出席,就算没有这个原因我也没有保姆一样看着他的义务,另外我无法理解他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出去的理由。”

从这句话开始林淼精灵般无情的冰冷语气就破功了。

方都费点点头,给了cerberus一个眼神,屏幕上的内容变成了某家照相馆的特写。

女 人 坊(右下小字:提供私密照服务,店主女摄影师)

林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脸变得更黑了。

“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但是当男人愿意为下半身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就从下半身动物进化成了绅士。这一点我很倾佩他,但实际上他并不愚蠢,只是我们所有人都把他低估了,”方都费替她拉开会议室的大门,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上飞机的时候,专门来猎杀他的【病人】有五位,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两个了。”

“好,现在人都到齐了,第七十二次会议可以正式开始了吧。”

方都费把林淼按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然后坐到她旁边。说话的国字脸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这份不满不是针对方都费的,而是林淼。

虽说这个席位也是方都费给她拎上来的。

林淼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随后表情慢慢恢复了冷硬,以锋锐的目光回敬那些审视她的老人,就像是自己父亲那样锋锐。

可是那奇怪的,质疑的目光完全没有消失。

巨大的巴花大板实木办公桌上,十副不怒自威的面孔像是曹营里端坐的老将,每个人都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就如即将展开一场浩大的远征。

第一次来的时候林淼有点被镇住了,但这是她第三次参加会议了,知道这群人实际上吃饭拉屎的时候也都是这副表情,像是连续便秘三个月,最后放弃只能对着马桶不怒自威。

第十一个人则显得有些异类,整个身体处于微微蜷缩的姿态裹在黑色的大衣里,用令人不舒服的目光谨小慎微地观察着其他人。

林淼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个男人是林淼在场唯一的同龄人,但同样也是林淼最无法产生好感的男人,这一点几乎所以知道他能力的人都是一样的,因为没有人能接受随时随地被人观察自己的隐私。

齐管中,编号2S037,意为第二批次第三十七位被记录的【病人】,能力等级是最高等级的S。

他的能力对于特行部来说是一个禁忌。

【赫尔墨斯】:任何形式的信息来往,皆为可视状态。

病因:病态的,窥视他人生活的强烈欲望。

从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被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随口说出银行卡号、三围、和买过哪些深夜自娱小玩具的时候,林淼就再也抑制不了对他的畏惧和恶心。

战斗力而言,【赫尔墨斯】提供的增益几乎是倒数的,只有四倍而已,在无法完美运用的情况下有些普通人他都打不过,但是这种极端恐怖的信息获取能力使其瞬间登顶为当时唯一的S级,整个互联网对于他来说是完全通透的,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甚至所有的暗语理解也不需要丝毫破译。这个世界上银河一样庞大的信息流有一大部分处于可视状态,利用这种能力他可以随手让几万人社会性死亡,也可以一夜之间掠夺巨大的财富,或者让这这个世界在几个月时间内剑拔弩张。

所以齐管中是唯一能坐在这里的【病人】。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特行总部的情报部门就失业了一半,另一半则专门为他服务,目前为止,一切关于龙骨的信息都是他从伊甸园偷出来的,以及...所有【病人】的私人情报,也是他偷窥而来。

在与【病人】们的战争之中,情报比战斗力重要得多。

林淼和他合作过。

都是靠着这个人,最开始的那天她才能轻松地在公交车上把不明所以正哭得满脸鼻涕的毛尚白当场逮捕,因为那天毛尚白上车之前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说说,大意是对他以为死去的女朋友念念不舍,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切伤感都变成一串数字流入到了这里。

不只是这些,他此前所有存有记录的各种欲望都被人兴奋地看在眼里,而且窥视者坦坦荡荡地和林淼承认过,林淼记得很清楚齐管中那天是这样对他说的。

:“我是个光明正大的变态,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下次我还想看,我不想影响你也不想恶心你,请你离我远点。”

林淼每次想到这些都会有些走神,因为直到今天她都摆脱不了齐管中的阴影,一想到自己在被看着就什么也做不好,而恐怖的是像齐管中这样的【病人】有近千,现在可能已经过千,谁也不知道这群变态有什么怪力,有个人甚至隐身进入了她家的浴室。

所以林淼永远无法接受这群变态。

幽蓝色的光幕弹在每个人的面前,这是cerberus整理分发的资料。

林淼稍微把杂念驱逐了出去,坐直身体审读上面的文字,这份情报同样是由齐管中窃取于伊甸园,且又是关于毛尚白的。

看起来是某张高中时期的蓝底照片,里面的男孩蜷缩着脖颈,鼻梁上有着明显的眼镜框压痕,眼神略微有些飘忽,看起来很明显面对镜头很不自在。

原本下方的低危改成了危,除此之外的简单信息没有任何改变,只不过这张像是悬赏令一样的东西是伊甸园唯一发布同一人两次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图,但是这一次可以彻底确认毛尚白就是伊甸园近期的关键。

“通过观察特行部两位第二梯度的【病人】来看,从第一梯度爬升到第二梯度,需要杀死三十个同等级的【病人】或以上,虽然通往第三梯度的条件未知,但是毛尚白确实是昨天才刚刚成为病人的,我不能理解伊甸园到底是怎么得到的结论。”

方都费面无表情地扫了两眼就把屏幕推掉,他是情报部的部长,与齐管中直接联络,这些东西他早就看过了。

“对方会不会也有类似于齐管中这种能力出众的【病人】,对方的悬赏几年来都没有半点误差,所以闲散在各地的那些才会对伊甸园发出的信息深信不疑。”

说话的是特行武装部部长,三年前围剿行动失败之后主动申请加入了特行。

那场只针对一个人的围剿在惨败过后让他失去了全部威信,在这里他的唯一目标只是复仇。

“不会的,伊甸园的人现在应该还不知道齐管中的存在,所以如果有那种人的话不会在日常交流中刻意隐瞒,我们掌握着伊甸园所有人的资料,对方吸纳成员的标准很明显是杀伤力,或者说是破坏力,并没有与齐管中对等的人。”

武装部部长露出了不能理解的表情。

“这无法解释他们情报的来源,如果对方没有另一个齐管中的话,他们到底怎么获取的情报?”

“可他们有龙骨,您要牢牢记住这一点,那是伊甸园杀了几百人抢走的,真正唯一刻意保密的东西,那是造成现在一切一切的根源,所以无法解释的东西,暂时都可以用它解释的通。”

虽然说心里面很不爽但是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武装部部长悻悻闭嘴了。

“说到那群人我不得不提醒各位,对方已经在专注于破坏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cerberus,麻烦切换一下投影。”

林淼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位老学究派头的老者,头发已经银灰但是眼神还很锐利,他穿着白色的大衣,显得与在场的其他人黑云般的气场格格不入,所以林淼能勉强记住他的名字。

祖徽,生物学教授,从三年前开始他对于社会来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现在在特行总部专门负责研究龙骨带来的一系列剧烈变动。

cerberus安静得像是位大和抚子,屏幕上的投影立即切换成祖徽的预设,林淼看到了漫天的风沙,和狂风之中那个小小的背影。

林淼心脏骤紧,像是被狠狠握住了一下,在场所有参与了三年前那场围剿的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与林淼一样的反应。

那个男孩看起来一点也没有长高,三年时间过去他看起来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

“这个地方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心,太远了,所以方都费先生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现场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清理的东西,因为沙尘暴把大部分痕迹都掩盖掉了,不过幸好还是在现场得到了一点残渣。”

祖徽桌下拿出几个密封袋,放在巨大的办公桌上,他把袋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像是看到了出路的小动物一样,迅速地挤在一起向外面流动。

那是灰色的,介乎于气体与液体之间的某种东西,像是从烟囱逃逸的浓烟。

但那东西就像是有生命的!几秒之内它们各自逃逸又彼此融合,迅速汇聚扩张,并逐渐趋于一个扭曲的人形,他的手里握着模糊的镰刀。

可最后一个密封袋没有被打开,黑烟的量被精准地计算过了,它无法彻底聚合来做出更多的行动,于是在重生的几秒之后又迅速溃散,就像是失去了足够的支撑,这之后它就开始挣扎于聚合与溃散的循环之中。

“根据前面的研究我已经提到过了,这种黑烟是伴生于晋升到下一个梯度的【病人】的某种杂质,就像是蛇的褪皮,原本我以为它也仅仅是一种杂质而已,直到这次我才发现了它的真正用途。”

cerberus切换到了大屏,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上面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

一只...像是坦克一样巨大的蜥蜴!

镜头里的人歇斯底里地大喊,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看清了他所指那只头角狰狞的怪物,几秒钟之后被他抛弃的越野车化作了金属的乱流,这一幕令他彻底崩溃,在绝望地喊了几句之后画面开始大肆翻滚,应该是拍摄设备被扔掉了。

到此结束。

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沉默之中,那种东西看起来只应该出现在灾难片里,类似于哥斯拉,但是这里的人只要看到了那只蜥蜴身上像是墨汁一样的黑烟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那是什么?”方都费第一时间看向了齐管中。

“啧,”齐管中只是耸了耸肩,“我在睡觉的时间都能保留伊甸园里的各种通信记录,但完全没有提到过这种东西,而且那小孩也没和任何人商量过就自己钻到沙漠里去了,你就用你那什么龙骨解释呗。”

“这一次或许真的可以用龙骨来解释。”

教授沉声说。

另一件东西被拿了上来,那是半截漆黑的爪子,像是小臂那样长,上面印着繁复的花纹,不像是被刻在上面的,而像是生来如此,已知的任何生物都无法对。

祖徽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刀,犹豫了之后他看了看其他人,“哪位带着枪吗?”

林淼下意识摸了一下屁股,才想起换了衣服之后枪还在那套警装里。

所以说应该抽个时间去处理下那套该死的衣服的,都怪这段时间忙的要命。

教授接过方都费递过来的配枪,把半截爪子丢到地面然后麻利地卸下保险,连开三枪。

些许的耳鸣声中教授弯下腰把它捡起来,向其他人展示它的受击点,三块叠在一起的黑圈,教授只是随手一抹,火药的痕迹就被抹去了,事实上枪击完全没对它产生任何影响。

“嘶,烫烫烫!”教授龇牙咧嘴地把配枪还给了方都费,“这里没有更有冲击力的演示道具,所以我只能展示出它无视枪击的坚硬程度,但是实际上它原本的生物结构已经被彻底破坏掉了,被某种力量暴力地修改为合金一般的东西,这种被强行创造出来的合金超过了现在世界上已知任何金属的硬度,各位熟悉的金刚石还不足它的五分之一。”

“所以现在我们该想想了,那些伴生于世界各地的【病人】们的黑烟,它们最后逃到了哪里,又变成了什么,五年的时间,像这种蜥蜴应该不止一只。”

“还有一件事!”祖徽突然加重了语气,“那个小孩。”

林淼一愣,突然懂了,惊悚像是蛇一样爬满了背脊。

三年前那场围剿只针对于他一个人。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起初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没太放在心上,武装部部长在当时已经有了面对【病人】的经验,飞天遁地或是喷火吐水都无所谓,全火力秒杀加上事后赔偿才是最简单省力的办法。

一直到亲眼看着那个男孩死了三次之后,林淼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从总部出发支援的火力逐渐增加到二分之一,战斗持续了一整夜,对方从中途开始就极尽挑衅地坐在火力网的中心,赤身裸体,静静地不说话,他的衣服早就被打烂了。林淼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弹钉在对方的身体上,血液溅射,但是几秒钟之后他又会没什么表情地撑着地面坐起来,像是幽怨的女鬼。

这是一场无声的谈判,最终以伊甸园的不破取得了完胜,自那之后特行部才真正放弃了以热武对抗【病人】的想法,而是开始着手于...培养。

但是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对方的能力仅仅是‘不会死去’,而无法造成巨大的破坏,但是毕竟他不死不灭,如果他想的话,可以不惜代价地让一切展示给世界。

那样的结果必然对现在的秩序造成巨大的冲击,出于此种考虑特行部才对伊甸园做出了妥协,可今天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那个小孩子从来就没有展示过武力,是他们自大地把这个概念加在了他的身上。

“蜥蜴的碎渣正在收集中,但是没办法进行分析,因为硬得根本无法取样,也就是说他一个人用一天的时间,到达这个国家最大沙漠的中心,把这种怪物搅碎之后又一个人回来,”教授发出了一口悠长的叹息,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疲惫地坐了回去,“先生们,我不觉得现在的特行部和三年前有什么区别,现在想想如果三年前真的开战的话,伊甸园里那些已经不能算做人类的怪物只需要一个晚上就足够把这里的人杀光,而对方只是用不反击的方式表达了轻蔑,三年之后我们没有任何进展,所谓的特行精锐看似可用,实际上大部分不受控制。”

“好了,已经明白你所说的形式严峻,再说下去就是动摇军心的部分了。”方都费打断了他的话,看向正前方,“部长,您觉得伊甸园的问题如何解决?已经对峙了三年,我们在研究【病人】的同时对方也在以更快的速度发展壮大,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里的部长,指的是特行部总部长。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他的叔叔辈,但是没有人对他表现出不服不敬。

虽然年轻,但是这里林淼对他印象不深,只能勉强记住他叫彭革,因为来的两次他的话都很少,这次也是一样,林淼这才注意到彭革一直在观察着这里的人,还没有开口说话。

诡异的沉默之中,方都费的目光先是锐利,又慢慢混浊,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就算是这种将才应该也没什么办法。

伊甸园现在的做法很简单,发布悬赏,这是钓饵,被吸引的鱼儿们聚在一个地方,只有最后一条大鱼游出来,这个时候伊甸园就会向这条大鱼伸出橄榄枝,如果拒绝,这条大鱼就会带着那些小鱼的尸骨变成伊甸园的养料。

这样下去,伊甸园迟早会出现第二个第三梯度,如果这个人是某个性格暴乱的极端分子,那么一个没有超人主角的超能力社会可能就此诞生了。

而【病人】之中,暴乱分子着实不乏少数。

彭革微微皱眉,像是钢琴家一样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弹动了几下,看向林淼。

“编号1S104,他的情况怎么样。”

突然被叫到的林淼从走神状态抬起头,思考了瞬间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关不旋的编号。

“最为可控与可靠的专员,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关于关不旋的询问,这句话几乎都可以用于回答。

“编号,7B107,这位呢?”

“毛尚白吗...他还是个新人,感觉与我们这些人格格不入...”

“嗯,”彭革向桌上的半截兽爪抬了抬下巴,“你觉得,这个东西1104能切开吗?”

短暂地思考过后林淼确信地点点头,“再过三个月的监察期他就可以成为雪藏专员了,关不旋的能力比较特殊,他能赋予任何物体一个切割的概念,不是简单地把什么切开,更像是让什么东西强制一分为二的命令,我感觉这和锋锐之类的词没有一点关系,或许这个东西很坚硬,对于关不旋来说与白纸没有任何区别。”

“没必要把他也藏起来,就执行力而言他还有很大的利用空间,雪藏的事情你可以不用着急,”彭革看向cerberus,“女士,你觉得已经登录在你信息库里的【病人】之中,能够轻松把这个爪子折断的人有几位?”

cerberus恭顺地低下头,“十四人。”

他摊了摊手,“看,这并不是只有伊甸园才能够做到的事,除掉那个小孩还有十三个人,这其中有的人可能还会随手制造出剧烈的爆炸,或者产生人造地震之类的东西,再加上轻松摧毁这东西的攻坚能力,这个世界对这种人没有去不了的地方,也没有杀不了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是指我们在做无用功?”体型硕大的猛男不满地发出了抗议。

“那个小孩是魔鬼,除了伟大的真主没有人能把他杀死,在这个世界被他毁灭之前,他会一次又一次从地心的茧中复生。”握着纯银十字架的光头合上双眼盘膝而坐,一脸严肃的咏颂起晦涩的经文。

林淼记得这个光头,他所信仰的主倒不是什么什么神佛,而是那块被掌握在伊甸园手里的龙骨。

“没明白我的意思吗?各位,我们一直以来可都是在和伊甸园做一样的事啊。”

彭革的声音逐渐高了。

齐管中小声地啧了下嘴,蹲在椅子上把头缩进兜帽里。

裤兜里一震,然后透着薄薄的布料发出白光来,有人给他发消息。

虽说是在开会...齐管中贼头贼脑地瞄了一眼其他人,然后偷偷把手机摸了出来。

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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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不是很久之前就有定论了吗?在全力隐瞒民众的前提下,我们这些普通人几乎什么也做不到,要用【病人】来打败【病人】,”彭革用指节的骨突敲击着桌面,“现在的僵持就是最好的局面,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个世界上与那不死之人的同类还有上千人,总会有人能够将他摧毁掉,我们只需要培育这种人就好了。”

“这不现实,”方都费立即反驳,“我们连那个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被伊甸园的人称为领袖,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所以根本无法确定他无法被杀死的状态到底有没有解。”

“您应该知道压制论吧。”

“...来自低级的压制无法对高级生效,来自高级的压制必然对低级生效。”

“不是很简单吗,假设我们让1104先一步到达第四梯度,他的【断】甚至能切开生命,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那个小孩也必然生效呢?”

方都费死死地盯着彭革的眼睛,确认到对方是认真的之后,不由自主地悚然坐直了。

“想要制造更高等级的怪物来杀死另一只怪物,这种想法从根本上就有问题,您是在玩火。”

“不不不,是您还无法接受而已,方都费中将,只知道破坏以及宣泄欲望的才叫怪物,而怪物是不会成为特行部的一员的,一直以来我们选择的都还是暂且有血有肉的人作为专员,而人这种东西,总是比较复杂。”彭革给了cerberus一个指示,“麻烦翻一下1104和7107的A级权限资料,让大家认识一下,新城距离首都还是比较远的,在座的各位大部分应该还没见过这两个人。”

“收到。”

光幕再次弹出,像是绝世帅哥与他小泥腿子的两张脸并排出现。

林淼已经熟悉了这两个人,关不旋,毛尚白,两张资料的电子版她也有,但不是批注版。

那是来自于cerberus的批注,不掺杂任何人类的感情,只是机械式地整合大数据进行分析,于是在并列过后,林淼终于发现了这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

注:

目前大部分参数因互相矛盾而无法理解,暂定为特殊的利己主义者,另,疑似拥有暴戾的心理暗面。

同时隐藏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这部分是毛尚白的底端批注。

注:

过分的顺从代表了对方精神状态的某种空虚,但综合数据分析过后的结论是,目前的顺从实际上并不稳定,当前的状态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意愿恰好相合。

根据网页浏览记录表明,对方在近期才刚刚觉醒起对异性的好奇心,即青春期,如果有需要,强烈建议使用色诱之类,效果应该很强。

另需注意,此人在十六岁之前多次自杀未遂,隐藏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这一部分是关不旋的,两个人的批注都被用红色字体标记过,林淼一眼就抓到了重点。

但青春期什么意思,关不旋都快要二十一岁了吧?!还有那位高冷的酷哥弱点会是色诱??

“现在可以回到会议原本的重点了,关于7107的事我能提供三种解决方案,由各位投票决定。”

“第一,在伊甸园信息无误的前提下,7107的确拥有巨量的蛇果,那么我们就把他培养成战士,让他亲手解决即将接踵而至的麻烦。”

“异议,”林淼微微皱眉,迎着众人的目光起身,“毛尚白的能力只是召唤一只狮子,综合能力只有C级的水准,即使面对同类型的【病人】也几乎没有胜算,别说培养,就连现在的生存已经很艰...”

突然林淼愣住了,她想到了来时听到的事,方都费适时地贴近她耳边小声补充,“目前活着的还剩一个,cerberus一直在盯着那边。”

“我也不赞成方案一,因为风险太大,不过你可以听完全部再发表意见,”彭革点点头示意她坐下,“那么第二个方案,保护,把7107接到总部,分配给他一些简单的工作并慢慢探索其对于伊甸园重要在何处,这种需要发掘的情报对于我们很重要,但是这样做的话可能会把火引到总部来,首都人流密集,我不希望看到太多【病人】在天安门广场闲逛,你们应该能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话语中林淼听出了一丝敷衍,仿佛这两个方案只是附属选项,提出之后又分别驳回了,很明显他要说的重点是第三个。

正如林淼所想,彭革吸了一口沉冷的空气,瞳孔中的光随之逐渐寒冷,像是丛林里的狼。

“让7107成为养料,让1104一步登天。这是第三个方案,也是我比较推荐的方案,特行部之前没有做过这种事,但是现在我想是时候迈出下一步了。”

百米的地下有几十台大型机器在同时运转,空气温度最高时能接近体温,但此刻林淼只觉得寒冷。

仿佛一瞬间,特行部蜕变为某种有利齿的兽类,得到了利齿,但开始脱离于...人了。

这是林淼唯一的感觉,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请等一下,彭先生,”林淼忍耐着内心的不适,再次起身,“您记得《特行分部合作条令》第一条吗?”

“凡确认有蛇果性状的,警部皆可将其视为重刑犯,但不可将其不视为人。”

“您不觉得矛盾吗?”

彭革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了近十秒之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吗?

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这是林淼第一次看见他笑,但林淼也是第一次觉得人笑起来会这么恐怖的,像是深夜偷吃鸡蛋的小鬼。

十九岁的大学生,轻描淡写地就被抹去了作为人的部分,变成类似于粪肥之类的东西了吗,如果这样狂妄地视生命为道具,那么特行部就再也不是特行部,只不过是另一个伊甸园罢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现在和当初只有一两批【病人】而且都处于第一梯度的状况不一样,时代变了,”彭革突然收敛了笑意,凝重地看着她,“你知道电车难题吗?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轨道上,电车向他们驶来,幸运的是你可以通过另一个拉杆让电车驶向另一个轨道,但问题在于疯子在另一条轨道上也绑了一个无辜的人,我问你,你会拉下手里拉杆吗?”

“我...”林淼的表情松动了片刻,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不难解决,在救一个人与救五个人之间应该很好选择...

可拉下那根拉杆,你以拯救的名义把另一个无辜的人杀死,这样真的没有错吗?那个人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没有义务要为其他人的生付出死的代价。

“我换种说法,电车上还携带着大量的炸药,在尽头它还会另外炸死近千人,但是只要你愿意让电车转换方向,那么只需要死一个人就足够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犹豫吗,好了你已经思考了八秒钟,现在电车已经驶过变轨车道,火车满载着成吨的炸药通往人流密集的终点,那里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将会在几分钟后死于爆炸,你不是杀人凶手,你只是什么也没做,来不及了,你手里的拉杆已经没有用处。”

彭革悠长地舒了一口气,指节修长的双手并拢在一起,像是班会上不情愿的演讲,“林淼同志,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但是正因如此我才反对你坐在这里,特行部不是什么仁慈的组织,每天都在杀人每天都有人牺牲,毛尚白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只不过你应该好好想想,再多一个第三梯度,或者说...让那个孩子爬到了第四梯度的话...”

后面的话不用说林淼也可以领悟的到,的确,现在的战斗靠人类的意志与枪火早就远远无法抗衡了,如果真的有什么极端分子拥有那个孩子一样的力量的话...

毛尚白就是那个无辜的孩子,为了确保更多人的安全,电车将从毛尚白身上碾过去。

“...明白,失礼了。”

混乱的线条缠在了林淼的心上,没有解。

也许是她错了,无论是否无辜,所有的【病人】早就介乎于人类与怪物之间,她区区一个小小的女警,不能因为自己虚伪的圣母心阻碍这次必须打赢的战争。

“但是第一个方案其实还有选择的余地。”

方都费学着彭革敲了敲桌面,把正在思考的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cerberus,那五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最棘手的那位还活着,她似乎消息比其他人落后很多,直到现在还在毛尚白的学校里找人。”

“...那就忽略她,能确认另外四个人是被毛尚白杀死的吗?”

“不能,所有的战斗都发生在完美的视野死角,cerberus调用了所有的监控录像,最多也只能看到的确是由毛尚白主动接近,并在几分钟之后对方失去活动迹象。”

“这基本上就可以算做确定了,”方都费点点头,环视其他人,“先生们,有件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昨天有五位接到伊甸园悬赏的【病人】连夜追猎毛尚白,现在这五个人死了四个。”

“我在人事部工作了两年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除非有过杀人经历的,几乎所有【病人】在第一次杀人之后都会进入或强或弱的恍惚状态,可毛尚白第一次拿到许可就接连杀了四个人,这之后立马就...接了家里的女朋友出来拍性感照片。”

“性感照片?”光头一愣抬头,手里的十字架掉了下来。

“我感觉无法理解,所以在来这里之前和心理医生聊了聊,对方说如果这个人不是精神分裂的话,就是有点严重的心理变态了,他表示很不待见这种病人,但我觉得这其实是个很好的状态。”

“很好的状态是什么意思?”

“cerberus给出的数据能够看到细节,毛尚白在行动过程中不仅仅完美地避开了监控,更是把来杀他的人牵引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总共近一个小时中,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察觉到异常,他悄无声息地把另外四只怪物杀死之后立即报警,整个过程的事后赔偿费为零。”

“我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彭革的眼睛亮了亮,“说下去。”

“我认为他是有意向特行部隐瞒,林淼在离开的时候专门安排了当地年轻可爱的女专员作为他的搭档,但是林淼刚走毛尚白就说对方的一身lo裙是盗版,连淘宝店铺都翻了出来当着她面刷差评,之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林淼呆呆地转过头,看到彭革眼中亮起的光也微微有些凝固。

“伏蝶是那种很有活力的女孩,怎么说呢,和谁都很相处的来,怎么也不至于和刚见面的人...”林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那种事情不重要,只是毛尚白出去之后就立即着手于初次杀人的计划了,如果不是我提前请求cerberus帮忙盯着,大概连齐管中都不会知道。”

“啊?啊...哈哈...”被叫到名字的齐管中茫然抬头,尴尬地笑了笑又把头低下去了。

“我对此不是很能理解,但至少在避免普通人介入这方面,他老练得比我们雪藏起来的专员还要强,林淼之前也提到过毛尚白战斗能力的问题,但已经由本人亲自用行动驳回了,要么是毛尚白有意地藏着些底牌,要么就是我们把他的能力严重低估了,不管怎么样,首战的数据摆在这里,无法质疑。”

“好的,我知道了,如果把他接到总部保护起来的话,现阶段有什么他能做的工作吗?”彭革看向cerberus。

“清洁工作。”cerberus微微躬身立即回答。

“这...就没有高技术力一点的工作吗?最好能和我们多接触一些。”

“驳回,cerberus认为要尽量避免接触,编号7B107的数据异常,存在一定程度的安全隐患。”

“是吗...这就没办法了,”彭革的表情淡了下去,再次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桌面。

“好,诸位的时间宝贵,是时候让今天的会议结束了,投票吧,7107是能够让任何一个恐怖分子爬到第三梯度的超级养料,同时也是一个可堪一用的战士,再同时...他也是一个孩子,对我们来说,十九岁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

“可无论如何,拉杆在我们手里,总要做出抉择,现在,同意开始对7017进行护航强化特训的请举手,其他人则视为选择让他成为关不旋的养料,请为更多的人思考,并做出正确的选择,之后的脏活都会由我来做,谢谢各位了。”

沉默之中,几位高层互相看了看,他们有些人因为工作性质对这部分事情知之甚少,但是完全能够明白这个决议的重要性,因为至少所有人都见过伊甸园的那个孩子。

那个脱离于人类理解能力的,介护神与魔鬼之间的,不死不灭的小怪物。

有的人打了个寒颤,抬起的手缩了回去。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林淼一言不发,缓缓地第一个举起手来。

这种表态不需要再做出额外的什么发言了,她就是做不到轻易地践踏人命,在她眼里就算毛尚白再怎么不怎么讨喜,可也是个普通人。

而且眼前并不是那个该死的电车难题,有得到解的机会,林淼想要站在这一边。

齐管中像是从水里伸出潜望镜那样,伸出一只手来。

两个人。

方都费沉默了良久,这个过程里他一直在看着彭革,在这种注视的尽头方都费并没有找寻到他在找寻的东西,只能无奈地松了口气,举起自己的右手。

光头捡起自己的十字架,把它印在自己的唇上,嘟嘟囔囔了几句之后,他也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

坐在他身边的人紧紧地蹙眉,原本他对于特行部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这种投票本来轮不到他,事实上,这是第一次如此不把人命当做人命的投票。

“曾海河先生,您是个老文职干部,心思比我们这些人细腻些,”光头摩挲着十字架,并没有看向他,“想一想,这个孩子和您儿子是一类人,如果这场投票的主角是他的话,您会怎么想。”

五个人了。

算上林淼一共十二个人,现在是七比五。

似乎...到此为止,没人再表态了。

长达五分钟的沉默之后,这场无声的对峙才终于结束,彭革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撑着身体起身。

“今天各位辛苦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联系cerberus。”

“等一下...”有人叫住了他。

武装部部长起身,林淼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站了起来。

因为只剩下一条腿的缘故,武装部部长的动作有些艰难,彭革嘴唇动了动,但并没有劝他坐下。

“六比六,我改变想法了,”武装部部长艰难的让自己站稳,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我并不是因为什么道德上的理由,只不过我们这些血肉之躯的确无能为力,我早该承认这一点的。”

“我们需要能够独挡一面的战士,我因为个人的理由认为毛尚白比关不旋更加合适,仅此而已。”

“请坐。”

“不过这下有些难办啊,”彭革回过头,“如果票数相等的话,大概怎么也得不出之后的结论了吧。”

的确,意向投出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原本这件事就已经很麻烦了,无论选哪个似乎都不是很合适。

但现实更加棘手,第三梯度这个字眼很敏感,整个特行部都在加班加点地盯着毛尚白,生怕他磕了碰了,可如果所有人都在盯着这块肉,特行部不如自己吞下。

“cerberus坚定地倾向于毛尚白。”

一个夹杂着电流的声音说。

林淼和所有人一起看过去,cerberus依然站在不远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在整理会议过程中的数据,除了需要她的时候她都只是静静地不说话,但是看其他人的表情,就连彭革都没预料最后cerberus会突然插入会话。

cerberus睁开了眼睛,轻轻撩起鬓角的头发,这个瞬间林淼不由得屏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女鬼一样的机器人是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简直让她自惭形愧。

“请一定相信cerberus吧,会议过程中cerberus一共整理了六遍数据,最后一次彻底确认了一件事,毛尚白的身边存在着一个无法被准确捕捉到的影子,不仅仅是避开了cerberus,就连【赫尔墨斯】也没有找到过她的半点痕迹,cerberus拼命检索了围绕于毛尚白的非常态也才仅仅捕捉到了一个无形的影子。”

“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彭革上将,根据梯度压制的规则,能够从我的检索之中逃逸,对方和伊甸园的首领处于同一阶别。”

女孩面无表情地微微低头。

“您要知道,cerberus也是一位最接近第三梯度的【病人】。”

我挠了挠大腿内侧,意识到自己是被一股呛鼻子的花香弄醒的。

原本只是午睡,但是床太软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一睁眼就意识到肯定睡过头了,通常产生这种感觉经常在高三的清晨,刚醒的瞬间觉着再睡三两分钟起床没什么问题,于是眼睛一闭再一睁,扣分单就来了。

“呀,你醒啦?”

我心头一惊,心说这句话后面感觉就要接上一句“太子已经等候多时啦,您快去更衣吧。”

茫然地从床上扑腾起来,我心头又是一惊。

房间的布置倒是比较熟悉,在来的时候已经赞叹过了,又是青铜浴缸配花瓣又是大红心形床花里胡哨的,光是看着我就一阵哆嗦,默默琢磨着这一套睡一晚要花多少钱。

不过多少钱我也认了,难得和女朋友在外戏耍,可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女朋友给我换了。

躺在床边的不是莫莫,而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离得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有玫瑰的香气,应该是先洗了澡再化了妆。

可穿着有点暴露,不知道是泳衣太小还是尺寸太大,总之我一瞬间感觉到某种诡异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你是...请问你是几号技师?”

“呀哈?穿着泳衣就把我想象成那种女人了吗,不过如果你财力雄厚的话我倒是完全不介意,把我娶过门更是最好。”

“什么标准才算是财力雄厚,我赛尔豆倒是有几十个亿。”

“这种油嘴滑舌可不会讨女人喜欢的哟。”

“我跟我妈说话的时候从不油嘴滑舌,妈妈喜欢我得不得了。”

我匆匆掀开被子,然后掀开内裤,里面是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森林,沉默,又幽旷得像是一处没被开垦过的处女地。

总算是...松了口气,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应该和莫莫认识吧。”

女人愣了愣,然后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有点意思嘛小哥,不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个酒店里可真的有你想象的那种技师哟。”

“别别别,”我连连摆手,“如果真是技师的话,你的人脑和我的龟脑恐怕会同时落地。”

这是实话,长久以来我一直处于这种出轨dio落地的高危状态,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但是这里是莫莫拉着我来的,她不可能允许我醒来的时候旁边躺着个大奶技师。

“嘁,明明有欲望却是个妻管严吗,那可就没意思了啊,我还蛮期待你的表情来着。”

说着,她隔着被子压了上来,逐渐把体重压在我的身上。

“请不要这样,噫!喔~”

可恶啊,明明隔着一层被子,那份压迫感为何如此之罪恶,我家那位随手平常看起来还行,我可知道那是在道具辅助下挤出来的,一穿睡衣就全露馅了。

可这种完全没有体验到的感觉,唔~

不能这样,毛尚白...

但是怎么有什么东西逐渐硬起来了,这究竟...我逐渐从粉红色的旖旎之中挣脱出来,突然发现这个女人正在隔着被子刺我。

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之后,我陷入了窒息。

“在下是这间酒店的老板娘,和周默女士虽然算不上闺蜜,但至少称得上是彼此信任的朋友。”

眼前的女(?)人现在总算是淑仪了些,坐在床边为我倒茶,不那么变态的时候,一颦一笑看起来就端庄多了。

可我依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哈哈哈哈,放心吧小鬼,老娘可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似乎是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老板娘爽朗地笑了,“周默这样说过,像你这样的穷鬼老娘是看不上的,同样像咱这样能够长出j(和)b(谐)的女人也不会感兴趣的,所以她对我还算放心。”

“只不过我突然想...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会不会很有竞争力?”

说着,她的身体连同骨骼发出了吓人的声音,我着实被吓到了,谈话间她的身体变得超级扭曲,简直就像是蜗牛一样可以肆意蠕动。

可几秒之后她就变得美得不成样子,那个人是...莫莫!

是我没见过的莫莫,她向我闪了一个媚眼,眼角之间流转的妩媚差点把我电死。

主要是,我从没见过如此有料的莫莫,这可真是太惊人了!喔~这可真是...罪重的泳衣。

“不过老娘的确对穷小子没什么兴趣呢,本来想着周默女士那样的大款一定有土壕钻的后台,没想到是你这种小鬼。”老板娘再次蠕动回原来的样子,向我伸出了手,“好了,正式认识一下吧,在下的名字叫乔丹娜,这当然不是身份证上的名字,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艺名,我不擅长打打杀杀,总得有些小手段保护自己。”

“哦哦哦,懂了,笔名。”我象征性地握了握她的手。

“周默女士是我们非常重要的VIP,所以您可以直接得到这个。”乔丹娜从胸口摸出一张银色的卡片,放在桌面向我推来,“这张卡的权限足够你在这里混吃混喝一辈子了。”

“当然,所谓的混吃混喝,包括之前提到过的某些服务。”

我心头一动,接过这张银色的卡。

入手很沉重,说是铁制的都显得有些轻,我好奇地盯着上面的文字:天 上 人 间

懂了,一张永远无法暴露给同学们的贵宾卡。

“咳,没想到老板娘您这浓眉大眼的,跟我一学生谈这个,我哪好意思,”我不动声色地把银卡揣了起来。

“虽然出于对您女朋友的感激,我们完全应该免费为您提供区区银卡,不过实际上这些都是周默女士为您安排的,她一直在拖延着您进入这个真实世界,但她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是时候该让你接触一下【病人】们的社会了,不是狭隘的特行部,也不是扭曲的伊甸园,野生的【病人】们实际上生活都变得好起来了。”

“比如说,我,”老板娘拉开床边的窗帘,让明媚的光照射进来,“这里是第二十一层,往上还有五十层左右,整栋楼都是我一个人的,对面的楼也是我的,比我有钱的男人们没我年轻,比我年轻的男人们还在攒赛尔豆呢。”

她不怀好意地瞄了我一眼,“你看,就是这样咯,不会生病,也很难疲惫,伴生的怪异能力又往往很方便,虽然被选中的人各自都有很痛苦的个人情况,可总体来讲大家表面上的生活是变好了许多的。”

这一点我倒是有所体会,无声地点点头。

比如说闵芊芊,原本那是个要死的女孩,不仅仅因为蛇果续命五年,现在更是活蹦乱跳了。

“呀,主角来了。说起来恰好今天我们举办了一个宴会,不是什么特殊的宴会,只是大家聚一聚找些存在感,周默女士也是想着让你有机会认识一些人,她为了这样的一天筹备许久。”

我顺着门开的声音看过去,莫莫穿着红色的礼服带上了门,那道红色的影子让我说不出话。

说实话那身衣服看起来很难驾驭,不知道该说啥偏哥特还是偏lo,可莫莫偏偏就是那种精致的女孩,我从没见过什么服装她驾驭不住,所以最后的评语也只能是惊为天人了。

“宴会还没开始,不过先过去和大家认识一下吧,对你来说几乎都是生面孔,可能你会不太适应,”莫莫提了提礼服,可能是因为注意到了老板娘的泳衣,“还有你的手机我刚刚拿去用了一下,有一个新的好友,你可以和他偶尔联络。”

我苦着脸。

“不可以删,把他话疗明白就再也没有你得不到的情报啦,”莫莫抓着我的手往外拖,“走吧,宴会。”

“等下!就这身?”

一时间我有点窘,虽说裤子已经穿好了,不过前面拉着我的女孩太光彩照人了,我不由自主地对那个想象中高大上的宴会产生了极大的敬畏。

好歹穿个西服?可我这种人...我这张脸...

“不会有人瞧不起你的,走吧!”莫莫稍微发力,轻松地把我扯飞,这种怪力我完全抵抗不了。

虽然表情上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是果然莫莫还处于兴奋状态啊。

自从中午和莫莫彻底坦诚相待之后,我和我的病娇女友自此心无芥蒂,我放弃了五年来对一切怪异现象的视而不见,而她将筹备了五年的巨大工程向我开放。

更可能是...超巨大工程,目前的我还无法理解。

另外也就...像现在这样,不再装了,如果有一天我被家暴的话,这个女人可以轻松把我拧成麻花。

“我说,莫莫,虽然我很感激你,但是那四条人命不会被算到我头上来吧...”

“什么?哦,没事你不会进局子的,再说那四位才是真正的重刑犯,他们杀的人够组一桌麻将。”

“也就是一人杀了一个?”

“幺鸡、白板、红中,我指的是麻将。”

“卧槽!不不不等一下,我是在说特行部的人啊,我这个部门总觉得不太正规,感觉出风头的话我很容易就会死翘翘。”

“哈?傻了吧你,那四个人根本就是杀给他们看的啊!”

“?!”

“干嘛那副表情,如果携带着大量蛇果又无作为的话,对于他们来说你只有成为养料的份。”

“养料?”

“养料就是养料啦,农家肥,要么就让关不旋吸收了你的营养,要么就是把你交给把自己亲妈给宰了的那个狠人。”

“卧槽,”我不由得大为惊叹,“还有这种狠人?”

“不过别担心,就算他们打算对你下手,你也完全可以跟着我跑路,我连车票都买好了。”

“软座?”

“软卧。”

“喔...”

红色的精雕木门,龙和凤分别腾飞,这门感觉都不是便宜货,莫莫狠劲把门推开,稍微收了收气势,放缓步伐迈了进来。

空旷而巨大的空间之中,几百只眼睛同时注视而来,我属实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有点腿脚发软。

“别慌,无论是老客户还是像你这样的新人,对于陌生人的敬畏之心都是一样的,自然一点。”

“他们都是吗?”我压低了声音。

“几乎都是,有个别接触到了【病人】的普通人在保密的前提下偶尔会到这里来,这些人大多是花钱来找人办事的,另外就是酒店的服务人员,除了这些剩下的就都是了,”莫莫向那些打招呼的人一一含笑点头,然后低下头小声说,“这里面没有谁真正伤害过普通人,这几乎也就是进入这里的最低标准,所以放心就好了。”

“你带我来的地方,我怎么会担心,”我稍稍摇摇头,避开数道炽灼的目光。

“谢谢...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我一直想着等你真正接纳我的时候我就会全力辅佐你,知道你强大到可以无视法律,无视规则,等到那个时候,”她也应着我把声音压低,“我们就一起去抢夺龙骨吧,你想要结束一切,还是放大一切,有了龙骨你都可以做到。”

这个眼神让我有些压抑。

几秒之后我试探着轻轻伸过手,去抚摸她的脑袋,女孩犹豫了片刻但并没有抗拒,而我更加无耻地,缓缓探进深处。

第一次,我摸到了隐藏在发夹之下的,一只柔软而温热的耳朵。

“明白了,我试试看吧,”我应了一声。

前方的人逐渐年轻了,像是人以群分的效果,果然有相当多的年轻帅哥,我甚至看到了几位风骚的意大利人还是什么人,女孩们听着他们讲的什么笑话,掩着嘴咯咯直笑。

但是看到莫莫之后男孩们表情都收敛了些,不知是敬畏还是敌意。

好吧,我看的网文小说太多了,并不是带着漂亮女孩就总会有憨憨富二代过来找打脸的,我想这也可能是莫莫的功劳,几息之间我明显感觉到她的气场变得庄雅威严,明明表情没有太多变动也并没有骑士保驾护航,可你就是感觉她是位女王,你远远看过去惊叹于她的古奥庄严与优雅美艳,生不出亵渎之意,只觉得应该顶礼膜拜。

可是她紧紧攥着我的手,不断在提醒我她还是我的女孩。

若这也是虚无,实际上我便一无所有。

好吧,我看得更多的小说里,所有的主角总是这样的。

他遭遇了现实不能理解的事之后,顺应着软弱的自己缓慢地成长,每一次燃点的展开,都伴随着亲近之人的牺牲,他爱的人一个个死去了,他因此越发强盛,最后他不再软弱,因为他会因疼痛和复仇之心燃烧,终究紧握长矛,最后无人可挡。

我不喜欢这样,因为我觉得很蠢,我在想如果一开始就愿意付出代价的话,是不是有些人就不需要死。

恍惚间我想到我把那些人引到小巷,莫莫说如果你下不了手就让我来吧,然后她随手拿出砍刀一击毙命。

其实莫莫没有明白,我当时没有害怕杀人这件事,我是在害怕自己为什么会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如此无动于衷,既感觉不到紧跟在身后的死亡的实感,也没有赋予死亡的负罪之意,如果我想的话,可能当时我就面无表情地...

我真是怕极了那样的自己,就像是几年前期待着父亲从重病中早些死去那样,每一次感觉自己像是个冷血的怪物,我都忍不住对这个自己感觉到想要呕吐。

可终究还是要融入这个怪物组成的世界吧

但是

千万别接纳心里的怪物啊,毛尚白。

我轻声地告诫自己,做出从容的样子,像是女王的小泥腿子随莫莫上台。

人有自由意志,成人成兽全靠自己

——卢克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