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未央带着我来到了巷子另一头,没有其他人在场的地方。

很明显,她从刚才的尸检过程中明白了什么,或者产生了什么疑惑,才会这么着急地想要和我交流意见。

她将手套摘下,放进了透明袋子里。

“祝未央,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是啊,名字很怪的侦探,其实我旁听了你和徐队的对话,对你们的对话也觉得很疑惑。”

她的眼神锐利有光,仿佛不受那尸体的悲惨样子的影响一般,一如既往的充满知性。

“嗯,你说说看,是哪一点让你疑惑了?”

“是前提。”

她回身看向了那些工作中的技侦人员和刑警,摇了摇头。

“麻烦你再说得清楚一些行吗?”

“所以说是前提啊……算了,这么直接说的话可能是最没有信服力的,让我们一点一点来论说吧。”

似乎祝未央要发表一番长篇大论,才特地找了周围没人的地方。

而紫夏则绕到了祝未央的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从尸检结果看,死者的死因是心脏被刺穿,‘凶器’当然是那铁围栏没有错。并且死者身上的其他伤口也均有生活反应。”

我依旧没有明白祝未央想说的是什么。

“我是法医,技侦人员去考虑杀人的动机有些僭越了,但是至少杀人的手法,我们需要考虑。而这起案件……恕我直言,你不觉得有‘自杀’的可能性吗?”

“你说自杀?”

紫夏和我异口同声地问道。

“从现在我们所能拿到的尸检成果和现场鉴别成果来看,要达成这一死状,自杀是最容易的。”

我虽然神情上没有太多惊讶的表现,但是思考却已经开始急速转动起来。

自杀……?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性吧?

祝未央察觉到了我的疑惑,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

“只是说一个可能而已,我也不是确认了那是自杀的。只不过从我们刚才采取到的信息……比如死者手上没有挣扎痕迹,铁围栏上没有他人的指纹等等,都在揭示着本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案子……”

我举手示意祝未央先就此暂停她的论述,因为刚才的话里已经有几个我不明白的地方了。

“你说铁围栏上没有他人的指纹?这不是应该反过来证明这个自杀是伪造的吗?”

按照正常的结果来说,铁围栏作为每天小教堂人员进出必须要开门关门的物件,是不可能没有他人的指纹的,有这样的结果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作案者把其他指纹擦掉了。

“那么侦探先生,你的意见是,这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他杀吗?”

不过在我的判断里,他杀的可能性还是占据上风,缘由便在于那封黑色的信。所以就没有什么伪装自杀的说法了。

“果然还是要说那封黑色的信啊。”

祝未央抢先一步说出了我要说的话。

“是啊,一般人自杀的话总也会有遗书什么的吧,而不是这样的犯罪声明,再说了,自杀的话完全可以选择痛苦轻的办法吧,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尸体搞得那么惨。”

而祝未央依然喋喋不休地追问着我:

“那么侦探先生,你觉得如果是他杀的话,想要达成这种死法,需要做怎样的杀人方法?”

这个问题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始思考。

“在高处用绳子将死者吊起后,再抛下由围栏穿刺而死?”

“呵呵呵,你这句话说得自己都没有底气了呢。”

祝未央的这个提问仿佛在捉弄着我一般。毕竟仅凭现在的线索,要推理杀人方法完全就靠虚构,想象力匮乏的我是无法成功的。

紫夏不满祝未央的问题,在她的耳边吹着气,做着孩子气般的幽灵恶作剧。

“虽然你说的这个办法似乎也不是不可行,但是如果用绳子捆绑受害者再进行穿刺的话,势必会在尸体上留下绳子的压痕,而我刚才粗略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样的痕迹。嘛,也许带回警署让我仔细看的时候能找到也说不定。毕竟这里的光线实在是不好。”

“也许也有其他办法能办到呢。不管怎么说,自杀在我看来不太可能。”

我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因为我害怕再继续说下去我会被说服。

如果真的是自杀,那封信又要从何解释?实在无法想通。

“那再让我们聊聊那封信吧,侦探先生,上一起案件听说你最后找到犯人也是用到的那封信里面的线索?”

“虽然我不想肯定,但事实上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在上一起案件之中,由那封黑色的信里推论出被害人有过怎样的“罪”,最后牵扯出的犯人。

作为一个侦探,用凶手给予的信息来侦破案件,算是一件奇耻大辱了。

“可以的话,想要摆脱从信入手的这个思维定式呢。”就连紫夏也这么说。

所幸的是,祝未央似乎并不打算从这方面来数落我。

“这次的犯罪声明,我还没看过其中的内容,可以复述一遍吗?”

“我记得应该是——阻碍新世界降临之人将被施以穿刺的神罚。这个阻碍新世界降临之人虽然说是一个很模糊的表述。但是可以侧面证明死者曾经对凶手造成过某种阻碍,或许凶手就藏在离死者非常近的地方。这是我初步的考虑。”

我在分析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使用了信里面的情报。

要解释的话……大概是那个“阻碍新世界的降临”的表述太过让人在意了。

“是吗……阻碍新世界的降临……不认为这可能和某种新兴不法团体有关吗?信仰所谓的‘新世界’什么的。”

上一个案件的信也有提到过新世界。

颠倒的罪人之躯将会成为引向新世界的祭品。

但是结果就是即便查到了犯人毕月珊,也没能找到所谓的新世界究竟指的是何物。

“抱歉呢,关于这一点我的调查也没什么进展。”

祝未央像是料到了我的回答一样,冷哼了一声,继续推进了话题。

“但是,不觉得这次的信也和上次的信有所差别吗?”

紫夏像是非常赞同祝未央的着眼点一样,学着我刚才拍冼流织的样子拍了拍祝未央的肩膀,当然祝未央是感觉不到的。

“差别……?我是觉得差不……不对……确实有着不同。”

因为用语很相近所以一开始没有能够察觉到,但实质上是有很大区别的。

颠倒的罪人之躯“将”会成为引向新世界的祭品。

阻碍新世界降临之人“将”被施以穿刺的神罚。

乍一看都是使用的将来时作为时态,但是前者的将来时主语是“罪人之躯”也就是已死之物,而阻碍新世界降临之人,则对应的应该是活人才对。

我将这一分析说给了祝未央听,她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有些钦佩的神色。

“和我想的一样呢。那么纸秋匣,你觉得这代表着什么?”

紫夏一拍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秋匣,这是祝未央第一次直呼你名字吧?”

我还以为她肯定会有什么独到的见解……看来还得靠我自己。

要把每次她对我的称呼分门别类的话,比起“名字很怪的侦探”和“纸秋匣先生”还有“侦探先生”来说,直呼我的名字确实让人感觉舒服很多。

“会不会是受害者很早就收到了这封信,一直带在了身边呢?”

“这么考虑的话果然还是很奇怪。”

不知为何祝未央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求我的推理,我在她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丝的焦虑。

是在着急什么?

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应她的渴求才对。

“确实,如果真的像我说的那样很早就收到了这封黑色的信……这可以说是受到了‘死亡威胁’,一般来说马上报警才是正确做法。”

“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这封黑色的信,应该是与受害者的死亡同时而至的。也就是说,犯人很早就有杀人的想法,并且能够完美地付诸实践。”

我点了点头,拿出并翻开了我的笔记,上面记载着上个案件的几个疑点和注意点。

“上一起案件的毕月珊也有这样的特点,但是犯罪者已经不可能是她了……所以这应该是一起团伙性质的,系列犯罪,虽然并非同一犯人,但是所属同一恶势力组织的可能性很高。”

听到我这么说之后,祝未央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也听到你和徐队的对话了,这是系列犯罪应该是不争的事实了,纸秋匣,你能梳理一下这两起案件的相似点吗?”

要说相似点的话……死法凄惨、现场收集不到凶手的指纹、以及现场的黑色的犯罪声明信纸、监控无法拍摄到杀人过程……其他还有什么吗?

紫夏在这时提醒我道:“第一起案件的时候,受害者南科梦的指甲被拔走了。这起案件是否有相似的点呢?”

“祝未央,检查尸体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尸体的某部位被取走,可以是指甲或者器官,这样的伤口没有再出现在这具尸体上吗?”

祝未央遗憾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刚才的初步的尸检我没能见到那样的伤口,死者的器官也没有被取走的痕迹,被刺得破破烂烂的样子应该不符合你的那个推论吧……遗憾,这起案子和你在追捕的收藏家应该没有关系。”

或许是我的一丝失望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使得祝未央匆匆忙忙地切换了话题。

“纸秋匣,还记得上一起案件的时候,我对你背诵的段落么?”

她说的大概是《神曲》的那一部分,有关蛆虫啃食的一章。

“如果这起案子是自杀的话,就更加符合了《神曲》了呢。自杀者的躯体挂在树上什么的……”

“所以说应该不是自杀,而且自杀的话又何必再去模仿经典……”

她微微一笑,看到我的眼神恢复了光芒,便戏谑地说道:

“只是个玩笑啦。希望你能振作起来的玩笑。”

我却无法简单地释怀。而这时紫夏在这里添油加醋地说道:“她会提到收藏家案,看起来其实是对你有了解,可是却在一开始装作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是现在流行的傲娇吗?”

我给了紫夏一记手刀。

“嗯?怎么了么,侦探先生?难道说能和幽灵互动的传闻是真的吗?”

“不,只是看到了一只蚊子罢了。不用在意。”比起这个,称呼又倒退回侦探先生了。

紫夏生气地对我抗议:“你才是蚊子,哼。今天你就别想再拥有精致睡眠了,我会变成蚊子吵死你。”

什么叫精致睡眠啊,本来我也就只睡五六个小时罢了。

“果然还是讨厌在这种时候被叫出来尸检,还和你说了那么多,思考快要罢工了。”

“辛苦了。等这起案子结束了,我请你喝一杯吧。”

她突然开始期待了起来。

“哦哦,有了侦探先生的这句话,似乎有了干劲了。嗯……像我之前所说,没有器官被取走,其实只是经验论,等会我还得回去做解剖,如果有了新的发现的话,我会用我的方式告知给你的。”

于是祝未央打着招呼就离去了,和她的交流或者说思辨,还是有所得的吧?

比如那封信与之前的信的不同,站在我自己的角度看是发现不了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祝未央又折回来了。

“你说要清我喝一杯,别是什么‘秋果子’啊?”

“嗯额……秋果子不行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拜托不要像对待未成年一样拘束好吗?至少找个氛围好一点的酒吧吧。”

说完又离开了。

真是不好应付的人啊。

一会儿懒懒散散,到现场却一本正经地和我讨论案情,真是很难和她相处得好。

“或许祝未央对待中意的人就是这样的哦?秋先生。”

怀着不怀好意似的微笑的冼流织回到了我的身边。

“冼流织,那边的调查有了新的结果了吗?”

无视了冼流织的调侃,我这么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