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找了个好地方啊，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这个城堡有这样还不错的地方。”
洪托尼当然听得出这个声音是谁的。
他靠在护栏扶手旁边，朝着平台内侧坐着，吸了一口烟，抬起头看见的正是那个魔王大人。
在他来之前，店长陆爱漫曾一度非常关注自己，每次自己换装来招揽顾客的时候，都会和自己定下这样那样不靠谱的作战计划。可是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会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自己是被关注的。
“又是来嘲讽我的么？”洪托尼猛吸了一口烟，目光懒散、厌世。
雷诺和洪托尼一样，坐在了他的身旁，靠着栏杆，“抱歉。”
单刀直入。
洪托尼并没有因为雷诺的道歉而有什么反应，“好了，我知道的，我会继续穿女装的，反正我现在也仅剩这点利用价值了。在国庆之后，我会提出离职的。”
“为什么不继续做理发师了？”雷诺只问自己想知道的。
“没有为什么。”
雷诺看着洪托尼手上的烟，指了一下，“这是什么？”
“烟。”洪托尼看了一眼雷诺，表情的确是看见未知物品的感觉，“神通广大的魔王大人，难道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什么我的父母非得被杀掉？即便是复仇之后，我也没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就因为他们身上拥有恶魔的血液吗？可是他们从来没做过坏事啊。每天都在努力工作着，想伪装成普通人类，想和人类生活在一起。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非死不可？”
洪托尼沉默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雷诺会说出这样听起来沉重又离奇的话来。
能明白的是，陆爱漫好像也是这样的人。因为父母的离世，热衷于扮演一些奇奇怪怪的角色，背离现实的奇幻世界，那里是不是更加让人觉得安心呢？
他们两个能够互相吸引，也不足为怪了。
雷诺看洪托尼已经看向自己了，便继续说，“我只是讨厌那些把成功完全归结于天才的想法。要知道，我能活到现在也是相当不容易，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我什么都可以吃，什么都可以做。为了复仇，我做了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现在才可以站在这个位置往下看。我从来没想过，要依靠谁、要让谁拉自己一把才能抵达什么地方。”
“可是，世界上就是会有无论怎么样努力都无法抵达的彼岸。”洪托尼递给了雷诺一根烟，“我从前也有过梦想，我想成为一个震惊世界的发型师！”
说完，洪托尼拨了拨自己的金黄色的头发，的确和那些理发店里的洗剪吹TONY老师有几分相似。
“我没上过什么学，来到长乐镇后，就去理发店里开始当起了学徒，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包食宿。从一开始每次洗头，我都会非常认真对待每一个顾客。可就是花了很久，我才从学徒转正，开始真正学习如何剪头发。而同期的学徒早就已经成为了理发师。我当时依然认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一定可以成为合格的理发师。”
“也的确如我所愿，虽然进度慢，可我也慢慢熬成了正式理发师、然后也成了首席，朝着成为店里的发型总监去训练、修炼，每天都在磨练自己的理发技术。”
洪托尼的这些话，其实对谁都没说过，包括陆爱漫，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和雷诺讲出了这样的话来。
“能够成为首席，完全是因为我熬死了同期的人，他们不是转行，就是跳槽到其他理发店去上班了。而我却一直坚持在这里，希望可以得到店长的重用。想用自己的忠诚来换取店长的青睐。”
“可是啊……不管我怎样努力去服务好每一个顾客，努力研究怎样把每个发型剪好，尽管最后我成了顾客指名率最高的理发师。可是店里的发型总监换了一个又一个，一直都没能轮上我。”
“后来我就想啊、想啊，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唯独我不行？有一个比我后来的小子都短暂地成了发型总监几个月，明明顾客的指名率和技艺都不如我，为什么我就不行？明明这家店里，那些成为发型总监的人，只不过是想在这里镀镀金，然后跳槽去其他连锁店，拿到更高的工资和薪水。”洪托尼一根烟抽完，从口袋里拿出了塑料袋，把烟头装了进去，然后又点起来了一根，“忠诚和努力，一文不值。”
“一直到后来，我发现原来不是我的技艺问题。而是我不会做人，所谓的做人就是察言观色和溜须拍马。那是我曾经的学徒，在成为总监后离开这间店之前，告诉我的事情。从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根本就是努力错了方向。”
洪托尼一边在说话的时候，一边抽着烟，一边还在不断叹气，“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整天奉承和哄骗着那个店长，逢年过节都会赠送礼物或者购物卡。在一段时间后，他才和我说实话，其实并不是那些发型总监自己选择跳槽的，而是他那里有一个圈子，他会给各家连锁理发店介绍成熟的发型总监，每次介绍的时候自己都会有不少的介绍费。”
“最终，我也如愿以偿，成为了这个理发店的发型总监。”
雷诺知道故事没有完，只是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没有任何打断。
洪托尼继续说，“手艺慢慢荒废，整天只会阿谀奉承。有一天我站在顾客的身后时，我恍惚了一下，然后迟迟无法下手去剪头发。我发现，我无法再继续理发了。我好像不会理发了。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明白，明明自己每天都在做的一件事情，竟然在临场时，发现我竟然无法做了！没有原因、没有缘由，就是忽然有一天不会了。”
“受到的投诉越来越多，指名的越来越少。渐渐惨淡的生意之下，店长把我开除了。”
在洪托尼一阵冷笑后，他恢复了情绪，“这就是罪有应得吧，没有天赋的人坐在了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所以就会变成这样吧。再后来，我就来到了这个影院工作，再后来我就遇到了陆爱漫店长。我无法胜任放映的工作，也无法胜任前台的工作，明明得到了成为储备干部的机会。可终究，我什么也不是。直到现在，我竟然连溜须拍马这一点事情也做不到了。”
说到这里，洪托尼已经抽完了三根烟，他站了起来，“走吧，我会完成我最后的工作。”
雷诺听到这里，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真是无聊的故事啊。”反而是这样的话。
洪托尼看着还坐在地上的雷诺，“是吧，很无聊吧。”
也不会被激怒了。
庸人和天才之间的距离，是无法逾越的。
雷诺也明白了，自我放弃的人，是无法用语言来和他说清楚的，对于洪托尼来说，他放弃了理发师的行业，就等于完全放弃了自我。
“过完黄金周辞职，那就真是太浪费你的才能了。我们需要你，诺切尔需要你，陆……陆爱漫店长说，没有你的话，我们赢不了黄金周的战役。”
洪托尼的目光中，好像闪烁过了什么，“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她说的事情怎么可能。要我说的话，不管是谁缺少了，哪怕是陆爱漫店长不在，我也一定会守护这座诺切尔影之城的！”
洪托尼看见一脸自信的雷诺，像一个孩子似得，有些好笑，“你这种中二动画片里的台词是哪里学来的。”
“诶？你听完之后没有满腔热血的感觉吗？”雷诺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没有，完全没有。再说如果陆爱漫都不在这个影城了，那么守护又有什么意义？诺切尔正因为有陆爱漫在，有阿曼丽瑟·路恩在，才会是诺切尔影之城，守护住了才会有意义吧？”洪托尼笑了起来。
他已经是个三十岁的家伙了，不用谁特别的道歉，也不会一直和谁生气。甚至觉得，自己因为雷诺的一句两句攻击性语言，就放弃了什么，真的是太天真了。
雷诺思考了一下，“好像也是。”
然后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已经绽开笑容的洪托尼，他脸上的妆容还没花开，只是松松垮垮的衣服看起来好像被人强制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一样。
雷诺朝着洪托尼伸出手，“我刚刚说你之前的故事很无聊，是想问，难道你就不想和我们一起创造新的故事吗？能够让你发挥才能的故事！”
“我们是同事，是伙伴，一起战胜辉映吧。黄金周便是我们第一次的胜利战果！一切为了湛蓝的天空！为了诺切尔影之城的胜利！”
洪托尼握住了雷诺的手，被雷诺从地上拉了起来，“三十岁的家伙就要有一个三十岁家伙应该有的样子。朝同事撒这样的娇，真的是好丢脸啊。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想做你的小弟了——你说得对，要做伙伴！”
有些话，一旦和人说出来后，就会舒坦很多，哪怕对方没有太多的评价。
“好了，接下来我和你说的事情，就是我刚才想到的战术！”
在两个人自然而然冰释前嫌的时候，出现了另外一个少女的身影，她站在空调的机组上，看着下面握着手的两个男人。
陆爱漫指着洪托尼，“一直以来都是让尼尼来门口招揽顾客，这样的效率实在太低了！这一次我们需要主动出击！”
下面的两个人不解地看着这个猛然出现的家伙，分别在思考，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陆爱漫手指天空， 此时的太阳正挂在天空高处，“本次的前哨战行动代号：恋爱！攻略！大作战！”
雷诺询问一旁的洪托尼，“这是什么意思？”
洪托尼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但预感很不好。我可以反悔吗？我可以当场离职吗？”
陆爱漫从空调机组上跳了下来，来到了洪托尼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坏笑说，“离职需要提前一个月申请哦？”
雷诺对着洪托尼竖起大拇指，“虽然不管计划是什么，但是我相信你！”
“别在这种时候那么信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