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头看向窗外,已是深夜,全镇都沉睡在梦乡里,我倒是没有一点睡意,摊开我的日记本,只手托腮,盯着在灯光下有些泛黄的纸面,下定决心,用这支笔,缓缓叙说着我和学长的故事——

十一月二十日,第一天,已经是下午了,渐渐沉下去的最后的阳光还残留在走廊上,我沿着这条走廊,静静地走着,熟练地来到一间教室门前,深呼吸调整一下,将自己的满腔怨气收敛起来,推门而入。

要是被问到为什么我现在的表情如此凶神恶煞,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趴在教室靠窗户旁边的桌子上的人。他侧着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神情安详温和,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即将到来的风险。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对着他前面的课桌伸出了罪恶的双手,“咚”!随着掌心里一阵刺痛,桌子发出的哀嚎伴随着少年的哇哇乱叫响彻教室,还好是顶楼,离一二楼的教室有点距离,不然我又要被主任教训了。

“学长?你为什么又逃课了?”我弯着腰面带微笑地逼近。

“小商,你凑太...太近啦,表情也坏掉了,好可怕。”面前的少年眼神躲闪着,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让我差点提起他的衣领动用拳头教训他。

被我叫做学长的少年全名叫做谭一云,长着张公然无害的路人脸,清秀干净却没有任何亮点,看过一眼就会忘记的那种可悲的程度,要说他的过人之处,那就只有他逃课本领和他优异的成绩了,正因如此,教导主任才会委托我将他绑回教室,依稀记得主任危险的发际线差点因为学长逃课的事情崩溃。说到我和谭学长的渊源,那便是开学的事情了,虽然很想忘记那段历史,但是事到如今学长依旧会用那些难为情的事情要挟我,真的是麻烦,收敛起想要暗杀掉他的想法,我拖着这位毫无干劲的准高考生离开了顶楼的空教室。

对话依旧在进行着。

“是么时候学长能够体谅一下后辈的烦恼就好了。”

“作为推理部的副社长,我的助手兼后辈,小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话说只有两个人的可疑组织不叫社团吧,而且高考制的学校没有社团这种文化。”

“小商还是一如既往的吐槽能手呢,等等,不要用可疑组织形容自己好吗?”

“学长,注意脚下。”

“呜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有楼梯啊?”

“所以我才说学长你这个人真的是太——麻烦了!好好看路啊!再说什么助手啊,学长你又给我安了什么奇怪的身份?”

走到楼梯拐弯处,捡起可怜巴巴的学长,朝着高三教学楼走去。

我和学长离开的教学楼是属于高一学生的地盘,谭学长经常为了偷懒,偷偷溜到没有人使用的顶楼教室里睡大觉,而老师们习惯于委托我将他带回来,虽然学长成绩完全不需要担心,但是已经影响到教学秩序了,只好采取这种方法管理他,虽然他本人似乎没有一点自觉,反倒很享受我这个定时闹钟,叫醒他去吃晚餐。我,商莙,也对这种生活习惯了,接受了学长脑内高中生侦探和他得意助手这种组合的设定,直到第一封求救信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以为的日常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仔细回想,都仍会因为接受了那个委托而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将学长送回教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高三备考生的教学楼和高二的教学楼之间的小路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路灯,细细的路灯杆溶入了藏青色的背景,只留下莹白色的珠宝似的灯泡指引行人,这段路不是很远,在晚读之前我还有充分的时间去检查一下“推理部”的求助信箱,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是很在乎学长的,尽管对方一点都不可靠,作为学长幼稚过头了,一直将无聊的扮侦探游戏挂在嘴边,但是,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没法拒绝他,自己“老妈子”一样的性格实在让人头疼。

伸入信箱的手触碰到冰凉的东西,反复摩挲确认那是一封信。我不由得惊呼出声:

“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吧?”

将信偷偷塞进书包里,学长要是知道有委托了绝对会开心到把教室的房顶都掀了的,我怀着对委托人满满的疑惑,将这份沉重的信带离了这里,可能对方为难到只能求助我们了,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挂名的侦探部,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便心情沉重。

“晚自习的时候去找学长吧。”我低声自言自语。

由于科任老师的魔鬼作业,晚自习的时候教室十分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学业中,我整颗心都在书包里的那封薄薄的信上面,盯着钟,找准时间借去厕所的理由溜开。

一张纸条从隔壁课桌传过来,我的同桌——被我们戏称为八卦之王的夏晓晓正对着我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将纸条展开,“听说一班要举办圣诞节晚会,你去和老师通融通融嘛。”我不经露出了好笑的表情,确实,这种事情拜托给我是很明智的判断,因为年轻的班主任是我的表姐,班上的都自动给我贴上了“哄班主任的工具人”的标签。

看完之后,朝着晓晓露出了“拜托饶了我吧”的动作,迅速起立奔向讲台,在老师小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教室,朝着厕所...的拐弯处楼梯口走去。

偷偷摸摸绕过老师的办公室,轻手轻脚下楼,穿过两座教学楼之间的小路,走入大门来到一楼的高三自习室,“一...二...三,啊,找到学长的班级了。”我小声数着班级上挂的门牌,站在三班教室的前门,微微思索一会儿,便下定决心,礼貌地敲了敲门。

“打扰一下,教务处的李主任找谭一云同学有事。”

擅自拿主任作挡箭牌,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高三的晚自习是没有老师督查的,三班的学长学姐也都深知谭学长的性格,对此并没有表示太多疑惑,因此,这件事没有被暴露给老师们。

那个熟悉的人影终于慢吞吞地从教室里出来,萧瑟的身影与深秋格外相称,呼呼卷起的秋风让我打了个哆嗦,带着埋怨的目光盯着他。

对方一幅事外之人的模样,见着在走廊旁等待的我,倒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第一句话便是:

“下次找点别的借口吧,这样拙劣的理由居然能骗过班长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踮起脚,对着他的头发就是一顿乱揪,毫不客气反击道:“就学长你事多。”

学长环顾四周,指了指校门的方向,说:“难得翘晚自习,找个地方坐会吧。”

“咖啡厅。”

“网吧。”

“咖啡厅。”我指着教学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网...好好好我错了,咖啡厅,咖啡厅。”

教学楼坐落在校园的最深处,离校门有些距离,走在离校的路上,路上空荡荡的看不到路人,这个时间点也只有我和学长在学校里面闲逛了,我想到这个,抬头看了眼身旁的学长。他目视前方,脸上还是惯有的温和笑容,浅浅的表情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穿着校服外套的身形有些瘦削,露出的手腕白皙到近乎透明的地步,我不由自主地握上了他宽大的手掌,他觉察到了,朝着我露出欠扁的“善解人意”的笑容,也没有说些什么。

这是自然,这双手我已经不知道触碰过多少次了,我和学长的关系绝对不至于暧昧的爱情,而是更深层次的,更平和的关系,对于学长,我是绝对不会抱着爱情的念头和他交往,因为这段感情应该是更为纯粹,更接近灵魂的。

“学长的手好冰啊。”

“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嫌弃我,小商你过分了。小心我回去诅咒你,把你的名字写在纸上烧掉。”

“学长就是因为太小家子气才会这样被我嫌弃的!”

似乎是听见我的小声反驳,他轻声笑起来,眉眼弯弯,在昏暗的路灯下面居然好看到让我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恍惚的瞬间就被学长牵引走到了学校旁的咖啡厅,我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夹杂刚出炉的面包的香味,像棉花一样裹住我们。

“热牛奶,两杯。”

点完单,我和学长找到了一个靠窗户的地方坐下来,我将背包里面的信封拿出来递给他,“不是情书,是求助信”,我的话音刚落,对方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眼睛里闪烁着让人读不懂的信息,整个人都仿佛迎来了春天的树苗,舒展开来,坐在他对面的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膨胀过头的热情。

学长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我探头盯着上面的字,情不自禁念出声:

请您帮忙找回高二(1)班用来举办晚会的班费吧,它被可耻的小偷盗窃走了。

我从学长手里取走这张纸片,捏着它翻来覆去,不出所料,这是学校信纸的右下角裁剪下来的,虽然对方把红色的出血线裁掉了,但是纸片的质感和我打草稿的学校信纸是一模一样的。

“看起来不像恶作剧。”

听到我的话,学长突然张开双臂,用及其夸长的语气说:

“肯定不是恶作剧!这是委托啊!委托!”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听到学长的嘟囔声,收回了手,撑着脸颊说着什么居然不是杀人案件之类的抱怨的话,这家伙态度转变的真快,凑近玻璃杯,我抿了口热气腾腾的牛奶,暖暖的热流窜进我的身体,融化进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店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们保持着默契的沉默,我盯着桌上的信封,没有署名,像是用a4字叠成的信封,展开看还有胶水的痕迹。坐在我对方的学长将最后一口牛奶咽下去,他缓缓说道:

“明天去调查一下高二年级的盗窃事件吧,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我点点头,推开面前的玻璃杯,起身整理好衣角,跟随着学长走出了店门。

外面的干燥的冷空气猝不及防扑过来,和店内温差也太大了,虽说是晚秋,零上六七度的夜晚可不是闹着玩的,晚秋即初冬,大部分人都已经做好了御寒工作,当然除了只穿着一件校服外套的学长。

初冬的晚上十点,我和学长正走在这条繁华的大街上,路边的小酒馆都亮堂着,里面欢乐嘈杂的声音满到溢出,和安静的街形成了对比,由于前些天下过雨,地上残留的水洼在路灯的反光下格外明亮。

我和学长的家不在一条街上,他的家在更远的一条街,虽然这条路依旧可以通达到那,但毕竟是绕远路,我曾经对此提出了抗议,却被他以“想在外面多逛逛”的理由拒绝了。

“啊,说起来我要去前面那家书店取下杂志。”

“咦?你居然对这种时尚杂志感兴趣?”

学长带着好奇的目光盯着我手上的时尚月刊,在我的脸和杂志两边来回扫视。

“替朋友拿的,她住校生,不方便出来取订阅的书刊。不过这种书也很难留在寝室,被查到就糟糕了,一般都是我替她带回家保管。”

我解释完,将它小心翼翼收进书包。学长也不再说话,我们静静走在这条冷清到极致的道路上,不一会儿就到了我居住的小区,在行道树的遮掩之下,路灯的光基本上被拢聚在树冠里,铁锈斑驳的大门透露一股阴森的气息,我转身直面学长。

“明天见,学长。”

对方轻轻摆摆手。

“明天见。”

一转身就已经躺在自己软软的床上沉睡过去,陷入了深深浅浅的梦里,随着呼吸沉浸在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