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羅德島製藥公司幹員、E3行動組組長ACE,下面進行日程行動記錄...”

眼角跳動。將完成的行動記錄保存。

握緊的盾牌稍稍將夜空的寒冷,還有伴隨着夜幕拉開的遐想一併抵禦。漆黑的護目鏡別在前胸的作戰背心衣領,斜依在牆邊,將沉重的身軀暫時寄放在冰涼的牆面。

小隊的其他成員都於恍惚間陷入了淺寐。撤離的途中如果所有人都休息,那麼所有人都會陷入長眠。真是不省心的傢伙們。絢爛的星辰流轉,猶如一泊由雲,星辰構成的海洋,散發著扼住人脖頸的窒息,還要一片空靈的寂靜。

人的肉眼是無法囊括完整這份靜謐的夜,遙不可及的星辰俯視着這片大地上一切生靈。僅是注視而已,冷月溢散的清冷便穿透進厚實的作戰服,寒意刺骨。...這比什麼提神的飲品都要來的實在。

將擊錘扣在腰間。從皮夾的里口袋中取出一盒褶皺煙,微抖手腕,顫出一根金色尾巴的香煙。摸出Zippo,粗糙的拇指摁住砂輪,輕輕一磨,砂輪擦出的火星點染了酒精浸透的火芯。

深紅的一點在緘默的夜色里尤為顯眼。裊裊雲煙模糊了臉,也模糊了視線。

“這裡不是能睡個好覺的地方。羅德島才是。”

吐出煙圈,目光停留在隊員們放鬆的睡顏。自己的額外任務——就是帶領他們回家。

“我剛醒。”

處理好身上的疲憊,活動筋骨,進入備戰的緊張。年輕的活力已經隨着時間流逝,但是處變不驚的沉穩在堅實的胸膛已經孕育。一支小隊可以沒有一切,但不能沒有承重的脊柱——在合格的後輩從訓練中脫穎而出之前,這份沉甸甸的責任還將由自己背負。

還沒有老到等不起的地步。

“集合——放棄的夜晚行進,給我用白晝的速度彌補。”緊握盾牌,耳麥中傳來此起彼伏的收到。敏銳的直覺找准應該前赴的道路——與其說是直覺,不如說是經驗和對戰場地形的判斷,以及全局的把控。

“...”

前行已經有了一段不斷的距離,撞塌了又一面牆,將路線中需要繞路的路線再乾脆利落的截去一節。兩名近衛魚貫而入,守住牆體的缺口兩側,抬着盾牌隨後衝進,目光鎖定了正準備逃竄的整合運動士兵。狙擊幹員們發揮了極高的戰術素養,不知何時已經貓在了牆上,對着視野內可見的敵人進行狙擊。

長時間的作戰絲毫沒有下降作戰能力,身體沒有剎那的放鬆,隨着空蕩蕩的街道接二連三,心中的緊張更為猖獗。

——我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那份熟悉之中摻雜着完全陌生的暴虐。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捏住,呼吸為之一窒,然後在短暫的時間內恢復平靜。術士幹員確定了方位,然後是全速前進的手勢被自己下意識的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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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燙的火焰席捲了半個街道,而定在最前面的不是一面沉重的盾牌,而是一抹嬌小的身軀。怎麼說,自己也是羅德島的重裝幹員,拿着厚重的盾牌,站在後面心安理得嗎?

腿部的肌腱從四肢百骸中榨取力量,像是內燃機一樣將動力灌入骨骼、神經,猛的衝出,在運動途中將最完美的抵禦姿態乾脆利落的拿出,火焰從盾牌兩側劃開,狠狠的裝進最核心的部位——那抹身影的前方。縮小盾牌與地面的夾角,減少盾牌與火浪的接觸面,達到防禦的最大收益。

隊員迅速的融入現有的隊伍,補全防備。

“可以了,阿米婭。——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沉穩之中摻雜着若有若無的欣慰和滿腔的複雜。是什麼,逼迫着她馬不停蹄、如此焦慮、像現在這般綻放。——她的變化。自己從開始到結尾都盡收眼底。

苦澀從舌根溢散,自己不應該...組織那一晚的遲疑的。儘管是後知後覺,但是還是有不得不面對的愧疚。僵硬的身軀無法做出除了防禦姿態以外其他的所有動作,哪怕是一個簡單的撫慰。

“把你的重擔,也分給我們一些吧。——臨光,杜賓,保護好她,掩護其他人離開。”

沒有時間多說了,單手拎起阿米婭,交給身後緊跟的副手。讓他把她帶去後邊一些的方陣。

“阿米婭,我會成功撤退的。”

打斷了阿米婭的欲言又止。我不知道那是對他說的,還是對我自己。目光從阿米婭身上,挪移到那個沉默的身影身上,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尚未得知,但是...他還是他。

“總有一天,你要和阿米婭起共同面對這片殘酷的大地,所以,保護好她,博士。快走吧。”

“祝你們前路無阻。”

火焰逐漸斂息,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沒有時間留下告別的任何言辭,她們必須趕緊撤退。杜賓會明白我的意思的,她一定可以。

眼角跳動。

什麼也說不了...也許那意味着墓碑上什麼也無法篆刻。

整合運動的士兵們包圍過來了。小隊成員迅速結成斷後的陣容,一點遲疑和拖泥帶水也不曾有分毫。我們是羅德島的利刃,在最後也會斬斷追擊者的爪子。

堅硬的盾牌上餘溫未散,墨鏡只剩下一半,輕輕摘下,收折,掛在衣襟。入眼的滿是冰冷的面具,明明是白晝,陽光高掛的白晝,為何如此的..冷。深呼吸調整狀態,並非所有人都毫無恐懼...連我也不是一點沒有。

但是,羅德島不能沒有未來。對的。我們是因為這個而站在這裡的。拍拍身邊臉色稍差的副手,帶着死志作戰,無疑是愚不可及中的愚蠢。

“準備陣地作戰,身後即是羅德島的夥伴,我們,無路可退。”

敲擊盾牌,清脆的聲音滌盪乾淨雜念,至少認真的投入戰鬥,能夠減少不必要的損失。也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這份生機只能由我爭取。

防線被衝擊,盾牌與擊錘狠狠的砸出,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拍飛衝來的士兵,掀倒一片。雖然拉開一字無疑增加了受擊面積,但是,能夠有效攻擊的始終只有正面的衝擊。

狙擊幹員沒有多少掩體,那麼重裝幹員,近衛還有先鋒幹員就是牆體。這一戰不需要醫療幹員的參與...哪有時間休整。要麼整合運動的包圍一個不剩的全部倒下,要麼我們一個不剩。

唯有我不能慌亂,不能逃避,不能滿懷死寂,不能離開第一線。

“頭兒...我們...守不住的...”

“沒用的傢伙,說什麼喪氣話!不要被周圍的環境蒙蔽了你的判斷能力,相信你的夥伴。——相信我。”

副手突兀的崩出這麼一句乾癟的話語——我與他對視一眼,他眼中是緩緩行駛的羅德島,溫暖舒適的宿舍,狂歡的酒宴...榮譽和宿醉。他沒有在懼怕。

名為“戰爭”的天災詛咒了這片土地,猩紅的光芒籠罩了整片天空,曜日流出的鮮血染紅了餘暉,盾牌,刀劍的碰撞間,溫熱的血將生機全部攜卷,撒在這片滾燙的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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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倒下的不是最前方的我——招架住撬棍、制式刀刃、箭矢,不得不向後撤退幾步,身邊的隊友一個個,一個個的倒下——他們最後的眼神里只有祝福。只有焦慮還有淚花。

——你們才不是,不爭氣的啊...!

副手精神萎靡,身形微微一軟,三兩柄刀刃從盾牌無法抵擋的角落猙獰的抹向他的脖頸——“滋啦。”手臂卡住了刀劍的劈砍,血珠惶恐的從傷口中逃散。我將他撞進懷裡,毫不猶豫的撤離。...沒有任何指揮的口令...因為,只剩下兩個人在呼吸了。

“... ...”

“頭兒...其他人呢...?”

副手逐漸清醒,他想抹抹血污遮蔽的眼睛。他看不見身後跟着的隊友,只能看清作戰服上熟悉的標誌。

“臨光和杜賓她們,帶着阿米婭和博士突破了封鎖。而留下來斷後的小隊。...都陣亡了。”

順暢的話語莫名的被打斷。臉上的,是悲悖嗎。臉上的肌肉因為強忍疼痛而板結,這恰好幫我掩飾了心緒。只要還有一個人活着、在呼吸,我就還是隊長與脊柱。

“那是惡魔、!...”

他勾起了關於那個毀滅者的記憶,臉上出現惶恐,驚怒,悲傷還有憎恨,激動短暫遮蔽了他身上的疼痛,撕心裂肺的宣洩最後以激烈的咳嗽結束。

“冷靜、!——我幫你應急處理了一下。”

他急促的呼吸,然後強行鎮定。擦拭乾凈了眼帘,視線匯聚在我鮮血浸透的手臂。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掩藏它了。

“...頭兒...你的手...”

“至少還有一隻能用的。”

簡單、迅速、乾脆。

回復的強度打斷了他的詢問。

場面一下子陷入沉寂。他迅速平復了胸膛,像是一剎那間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全部癒合了一般。眼裡的光芒...暗淡了。以至於我看不見任何的光。

“頭兒,你逃吧。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夠殺出去。”

“...我們只拖了那個怪物幾分鐘。在博士和阿米婭安全之前,我不能走。——我得先阻止那個怪物。”

“...頭兒...我也...”

他眼中是畏懼。我完全可以理解的畏懼。他無疑是不想就此像具屍體一樣待在這裡,想得到與同僚一般無二榮耀的死亡,但是,他不想面對那個惡魔。

“你的命是我廢了一隻手換回來的。哪怕你只能再活一分鐘,我也希望這隻手臂,再值一分鐘。”

我將他摁坐在地上。摁下他最後用來起身的力量——我們不能全軍覆沒。至少留下一個,那也是勝利。總要有人,在什麼字也沒有的墓碑叢中準確的認出他們對應的名字,帶上符合每個人口味的酒。

“——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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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灼熱。

盾牌被那個屋頂上的狙擊手硬生生擊穿了幾個孔。要不是盾牌的表面,被那巨龍燒得深紅,留下了鐵汁。三注鋒利的目光鎖定着我的身軀,明明是應該榮幸的事情,可我卻完全無法高興。

連骨頭都快被灼透。

無法行動的手臂當做誘餌,抵擋,吸引了幾次的攻擊,若不是衣袖和藕斷絲連的筋骨,他已經在高速的移動中留在了街道上。

每當她們準備追擊之時——我總會又一次的從廢墟中站起,發起一個人的衝鋒。可能,那是老兵最後的倔強。盾牌還未倒下,你們有什麼資格傷害到我身後守護的所有——

“轟!”

她們停下了步伐,目睹着那焚燒殆盡的街區中,那頂着燃燒的發須又一次發動衝鋒的重裝。肺腑像老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能引起壓抑的咆哮。

沾着血液的奔赴在身後流下血跡斑斑的腳印,屏息,凝神,面對着整合運動無數注視線,衝鋒得義無反顧。

感覺,年輕回來了呢。——是迴光返照提前了嗎。

映入眼帘的,是無窮盡的火幕——她認真了。認真的給我舉辦了葬禮。天災為證,烈火為棺。驚愕的沾染了每一束目光——那樓頂的狙擊手挪移弩首,朝着地面。我想那是哀悼。

這場戰爭,有對錯嗎。——她不是沒有闡述她們的觀點讓我安息、闔目、停滯。

只是。

她沒有說服我身上纏繞的、死不瞑目的、還年輕氣盛、連戀愛都沒有接觸過的孩子們啊...!

“光、耀、羅、德、島!!”

首當其衝的盾牌被融化得乾淨。

高溫將一切防禦撕開,緊接着是皮膚、血肉、骸骨、炯炯有神的眼神。

咆哮在殘垣斷壁里回蕩,那和我的意志一樣,不會在火焰里徹底銷聲匿跡。

“... ...”

倘若有什麼未完成的遺志的話...那就是不能繼續守衛羅德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