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们来说,银星小区的草坪绝对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仔细瞧瞧吧,青蛙,西瓜虫,甚至是臭虫,蜈蚣。它们的小窝通通盘在这里,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能会出现在草坪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在这样还有些潮湿的季节,去那些阴暗的角落里寻觅一番是定会有些收货的。而理所应当的,这些家伙最终会成群结队的出现在孩子们的手中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无论是在放学后的时间,亦或是在假日里,当结成了伴儿的孩子们揣着几个空瓶子出征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草丛中的那些小家伙们要遭殃了。

孩子们经一番玩闹下来所得的战利品可不仅仅是瓶子中那些形形色色的小家伙——鞋子又莫名其妙的跑到水里游了一圈,裤腿上的泥巴在自己的新住所呆的很是舒服,抓过臭虫以后而缠在手心久久不散的怪味,这应该算是一种脏兮兮的快乐,当然,这样的快乐,是这样年龄孩子的专属福利。

差不多到了该返航的时间,孩子们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沮丧,但也只得和自己的小伙伴们道个别,把属于自己的“战利品”紧抱在怀里,这样没走几步,便会将这遗憾的小心思通通忘到脑后,又开始期待着母亲所准备的晚饭。

好吃好玩,烦恼无忧,对于绝大多数的孩子们来说,这就是童年时代最乐呵的时光了。

当然,扬羽见是个例外。

若是再转回到斜草地顶端的那颗古树下,你便会看到那个家伙了,这个小鬼头此时正躺在树下咧着嘴傻笑,嘴角淌出些口水,似乎正浸在什么美梦之中,嚯,他还给自己垫了一张席子,看起来真是相当惬意。就这样,直到整个天幕都要被漆黑的纸页罩住,他方才打了个哈欠,想站起来,可起身的那一瞬间,夹在席子缝里的几根细细的毛发却被卡住了,他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把身子一歪,反而失去了平衡,从并不陡的小斜坡上摔了下来,这早上才换上的天蓝色的T恤和灰色的牛仔裤也就这样浸入了沙土的怀抱中。当扬羽见那可怜的后脑勺和斜坡下面的滑梯脚一块儿奏出声脆响,这趟倒霉透顶的旅程才算结束,他发出一声惨叫,痛苦的捂住脑袋。

头上似乎已是迸了一个凸起,扬羽见试着按了一下,却又发出一声声的“哎哟”。而此时,就像是回应他的惨叫一样,不远处传来了塑料凉鞋在地上踏过的啪嗒声,等到他脑袋上的痛觉稍稍缓解,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已经走到他的跟前了。她抱着手,睁着大眼睛,很是疑惑的望着扬羽见这幅惨兮兮的模样,扬羽见勉强的看清楚来人的面孔,好半天才整理好自己抽搐的脸,他着哈哈,勉强支起身子。

“啊哈哈,我没事我没事,小宛,天都黑成这样,你怎么还没回去啊?阿姨应该已经做好晚饭等着你了。”扬羽见把手插在裤兜里,若无其事的搭着话。

“你该不会已经在这等了一下午吧。”小宛瞄了一眼扬羽见身后的席子,下意识的开始拍打着沾在他衣服上的灰尘,“阿姨给我家打了电话,说羽依的检查要花很久,回来会很晚呢,我妈妈叫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她今天做了烤肉呢!”女孩在原地站定,眨巴着眼睛,摆着小手,兴奋对他说道。

看来能邀请眼前的男孩到自己家里真是让她相当兴奋。

“哎呀,很晚该是个什么时候……”

扬羽见挠了挠头,他可不是独生子女: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三岁也只是刚刚能明白一些事情的年龄,而羽见的妈妈则是在这个时候把羽依带到了世界上,在当时可是给扬羽见那本就全是未知的世界增添了不少新的光亮和谜团,在经过时间的积淀之后,最后留下来的,便是一种名为疼爱的感情了。只是和从小就习惯在外头摸爬滚打疯来疯去的扬羽见不同,妹妹扬羽依的身体可谓是弱不禁风,在羽见的印象中,羽依似乎一直是医院的常客,今天也是医生嘱托过的例行检查身体的日子。这时听到小宛的话,羽见也有了意识: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果然是羽依的检查耽搁了啊。他呆呆的回忆着以前羽依躺在病床上打点滴时的虚弱模样,额上便自觉拧了几条黑线出来,藏在兜里的手也攥的紧了些,恍然间却只看到站在跟前的小女孩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还没给人家答复。

“你还来不来嘛?”

扬羽见只得用力揉了揉她的头:“不了,我家里有吃的,而且我还有好多作业要写,去你家可写不完,你快回家吧,晚了说不定阿姨又要说你一通!”

小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年那小麦色的手掌粗鲁的把头一压。

“你再不回去的话,我就不放手喽!”他故意扮了个鬼脸吓唬眼前的小女孩,但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

“你怎么……哼,你总是这个样子啊,明天开始我就不理你了。”

扬羽见看着眼前那气的几乎要鼓成包子的脸颊,也只能苦笑一下。

“尽量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这好像是很久之前某个男人曾叮嘱过他的话,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唯独会对这句话印象这么深,但现在这也已经成为他心里的某种准则了,想要改掉似乎也还有着相当的难度。

若要从扬羽见自己内心的想法来说,去别人家蹭饭本身便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了,更何况,昨天小宛还得意洋洋的炫耀过一番,自己出差的老爸今天就要回来,那晚上家里的饭桌上想必是会香气四溢的,再把家人团聚的美妙气氛加上,光是随便想象一下便能知道:那注定是一顿相当美味的晚餐,当然,那是只属于一家人的温馨时间。

既然这样,那还去什么呢?虽然自己口中所说的所谓“还有吃的“其实指的是柜子顶上屯着的方便面,但若是配根火腿肠,味道应该还是不错的。烤肉的诱惑力虽然不小,但也就只是一顿晚饭,仅此而已,他这样在心里告诫自己。

老妈和羽依应该也不会回的太晚吧,运气好的话我还能吃到夜宵。

想到这里,羽见脸上也有了丝笑意,他不再犹豫,拉起小宛的手,便迈开了步子。

“你干嘛拉我的手啊?”突然被少年拉住了手,小宛也是一惊。

“我送你到楼下。“他笑着说。

他可没有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小宛脸颊的机会,不然肯定会看到一张羞得通红的脸蛋吧。

她无奈的摇了摇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肯迈开步子。

“羽见。”

“嗯?”

“下次我们再叫上大家一起去玩,好不好?”少女突然收起了别扭的态度,小心翼翼的问着。

“行,都行。”扬羽敷衍着回答着,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走着。

小宛没再说些什么,也只得紧跟着他,但很快就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扬羽见打了个大哈欠,才懒洋洋的把头转过来。心里还正纳闷着呢,这丫头,难道是又生气了吗?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响到几乎能撕破耳膜的噪声和大理石台阶上的巨大震动声很快就将半入夜晚所积攒下的寂静完全摧毁,小宛已经跪坐在了地上,她勉强的回过头望着天幕,嘴巴微微张着,夜空中的某位“神秘来客”完全吸引了她的视线,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景象实在是过于震撼,扬羽见尽力抵御着那噪声和震动对自己身体的压迫,试着循着小宛的目光看去:在被月光照亮的天幕上,一只巨鸟,准确的说是一架飞机,正在肉眼可见的高度滑翔着。

“小宛,趴下!”他只愣了那么一瞬间,便也就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了,他抓住了小宛的肩膀,把他压在了自己那并不算强壮的身体下面,两只手又紧紧的盖住了她的耳朵。

他倒是没有考虑到自己。

扬羽见用尽全身的的力气紧咬着关牙,他可还没失去意识呢!这种声音!羽见曾和家人外出散时也曾听过这种声音,妈妈曾笑着对他说:“那是天上飞机的声音哦。”说着还指向云端的方向,“那或许是飞机遁入云层时的地方呢“这样的声音他也听过很多次,但那声音却从未像今天这样的,狂暴。那声音就像是一只铁耙,疯狂的搅动着他的大脑。

痛感也是在那一瞬间就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扬羽见痛苦的嘶吼着,他的耳朵只在开始的那一瞬间还有着反应,紧接着信号就完全断掉了,他的耳里里现在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的感觉。在儿时第一次见过飞机之后,扬羽见就一直在幻想着:如果哪天能有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过,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事啊……但实际这么体会的他却被这东西搞的整个身体都天翻地覆,头也几乎痛的要裂开。

但这样的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护住了身下的女孩,直到那噪音和震动声所带来的痛苦减弱了些,“那东西”也没那么近了。扬羽见才总算能翻个身。他痛苦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但他还没有放弃思考,纷乱的思绪也全部混在了一块:S市和它周围的地图他早就在家里看腻了,他记得很清楚,离市中心最近的飞机场也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那飞机的造型也和他以前见过的客机的造型有着太大的差异,飞机上那奇怪的“手”型图案也不是他记忆中所能拥有的,等等,“手”型图案?我是不是在哪儿看过……徽章,文件夹?该死,脑子中积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根本想不清楚。

他又看向了那架飞机,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那东西”的尾巴,是能看到火光的,它尾部的黑烟已经在天上拉出了一条黑色的丝带。

“羽见,那个,会掉下来吗?”小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拽住扬羽见衣服的一角,小心翼翼的问着。

扬羽见并不能再听见什么,却是那诡异的场景勾起了他记忆中污浊的碎片。

那是电视机里播过的动画的场景:正义的主角们搭起防线守卫着自己的家园,怎料反派驾驶着飞机前来袭击,勇敢的主人公用一枚炮弹将之击中,机身上瞬间便流出滚滚浓烟,它在空中顽强的翻滚了两圈以后,便落到地面上,爆炸了,主角们看到这场景,纷纷笑了起来。而早在当时和身边的人一起看这动画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这异样的场景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抵触感,当然,这也使他将这场景牢牢记在了脑海中。

而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和记忆中的场景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

再看那“火鸟”坠去的方向,好像是在S市的中心街区那边。

中心街区?

“小宛!快跟我走!快啊!”扬羽见猛的拽了小宛一把,他只顾着甩下这几句话,就冲了出去,状若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

“羽见!等等我啊!”小宛喊着,但很快也意识到这根本没用,便只能跟在他身后跑了起来——她看着扬羽见跑去的方向,突然意识到了他的目的地——小区里最高那栋楼的楼顶,从那里是可以看到整个S市的。

扬羽见在坡道上疯狂的踏着步子,小宛猜的一点儿没错,他要到那屋顶上去。去那里只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某个猜想,只是脑子里还存有些卑微的侥幸罢了。

“呕!”天台的铁门终于被撞开,扬羽见趴在护栏上,勉强的吐出卡在自己喉中粘稠的口水,大口的喘着粗气——经过如此激烈的运动,他的身体终于还是吃不消了,腹部传来的疼痛始终没有缓解的意思,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他只能恼火的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恨自己平时没有多做做运动,还有就是……

“怎么没有电梯!”

眼下的这句话可算不得吐槽了。

全速奔跑所带来的结果就是当他筋疲力尽的趴在天台的栏杆上时,“火鸟“还在远处的半空中依稀可见,还有就是自己那感觉随时都有可能炸开的腹部了。在扬羽见几乎绝望的目光下,“火鸟“渐渐低下了自己的头,最终与S市中心广场处那座闪耀的人型雕塑重合。

他根本听不到声音,只有震动从远处传来。

漫天的火光从他眼睛的焦点处涌了出来,随即照亮了S市的整个夜空。

爆炸的声音,谁家的阳台里的嘈杂声,还在小区里闲晃的人的惊呼声,小宛在楼道里的呼喊声,这些,扬羽见都听不到,他顶着已是惨白的脸颊,冲下了楼梯,从好不容易才爬到楼中央的小宛旁闪过的时候,嘴里仍在喃喃的说着什么。

“不会有事的,妈妈和妹妹不会有事的……”

这样恍惚的他也还是没有看到最后一大级楼梯拐角处堆着的一小箱杂物。

他就这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羽见!“楼梯上传来小宛焦急的呼喊。

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上,他勉强的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茫然的摸着脑袋,一些液体顺着自己的胳膊留了下来——他的头磕破了,胳膊也似乎在下落的过程中挂到了什么东西。可最大的痛感却不是源于这些地方,奇怪的画面突然就浸满了他的脑子,那些是什么?浸满鲜血的匕首,雨中哭泣的少女,在塔的顶端祈祷的人,该死的,该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记忆和画面在某个结点缠成一团,似乎再也伸展不开,剧痛像潮水一样,转眼间就把扬羽见的整个神智吞噬殆尽,他跪在地上,眼里流出黑红色的血液,并痛苦的嚎叫着。

“羽见你怎么啦? ”他那可怕的面庞终于把这个经常跟在他背后的小女孩吓哭了,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不停的晃着扬羽见的胳膊,一些猩红的颜色也侵染到小宛洁白的连衣裙上,在楼道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所幸这种痛楚并没有持续多久,渐渐的,听力似乎也有了些恢复的迹象,他挣扎着站起来,胡乱的把眼角的猩红拭去,又看向天边弥漫的火光。

总得,有个去处。

“小宛!你带没带自行车钥匙?”扬羽见抓着小宛的肩膀,焦急的问道。

“钥匙?有,有的。”她赶忙从自己身上带着的小包里扯出一把粉色的小钥匙,递了出去。

扬羽见把钥匙一抓,便转身跑了下去,那是小宛家楼道的方向,平日里总有一辆红色的小自行车停在那里,没过多久,小宛便远远的看到一个黑影飞出了小区的大门,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并不打算和小宛再交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