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年旅馆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国庆的第二天。我起身后,跑到准备厅,看着小电视重播昨天的阅兵,虽然我不是什么军迷,但没有男生不会对那堆铁皮怪物感兴趣。迷茫的前途,暂时被丢在脑袋后面。

时至正午,我起身准备前往吃午饭,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要不去海滨公园的海豚馆工作算了,一个星期只工作一天,一天只工作半个小时,还有美女饲养员相伴。嘲笑似的摇了摇头,那种工作还不被挤破头?怎么轮得到我?

勤劳的人是不会没有工作的,这句话是出自资本家口里的,请大家千万别去相信。毕竟他们可是连“九九六(早上九点工作到晚上九点,一个星期工作六天)是福报”这种话也能说的出口的人。

我毕生的梦想的做一个躺着赚钱的人,原先摆小摊就挺符合我的梦想的,可惜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就算想要重操旧业也来不及了,旅游淡季就要到了,那就只我躺着了。

各种招工广告都不留余力的宣传自己的福利多么的优惠,实则连最基本的医疗职工保险也没有提供,看得厌烦了,就想着去吃饭。

“你好,请你看看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孩。”

熟悉的声音,这不是昨天狂打电话给我的那个女生的声音吗?我顺着声源找去,只看到一名女生背影。

只看到背影,我就被惊呆在原地。白影,这名女生的背影和我梦中的白影极其相似。一路上我都有特别在意有没有人的身影长得像我梦中的那个白影,因此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背影时,就被惊住了,她的身影真的和我梦中的那个白影一模一样。

女生四处寻找路人,派发着手中的传单,还不断的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向过路人询问:

“你好,请你看看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孩。”

我站在不远处仔细地端详着她疲惫的面容,瓜子脸,高马尾,眼睛水灵水灵地与囊肿的眼袋形成鲜明的对比。尽管戴着遮阳帽,皮肤也被晒得发红,黑眼圈在发红的皮肤上,也更容易察觉到,远远地也能听见她喉咙有些干哑。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李根生,那些被他拐卖走小孩的父母的心情想必也跟她一样吧。

我在犹豫着,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就算告诉她真相又能怎么样呢?我也还是无法告知她弟弟躲藏在哪儿。

她的声音终于嘶哑了,喊出的话,像是从深渊里传出来一般,非但没有将传单派发出去,连路过人都被吓跑了。但她还是没有放弃,用坏掉的嗓子拼命的叫喊着,手里也没有停下传单的派送。

尽管不知道她和我梦里的白影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但她之所以会成这样,也有我一部分的责任。

告诉她真想吧。

我这么对自己说。是的,我确实不知道她弟弟会躲藏在什么地方,只让她知道她弟弟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一个事实就行了。也许知道这一个事实,她就不会像现在那么拼命。

我先去隔壁的甜品店,买了一杯奶茶,将未开封的奶茶递给了那名女生。她很惊讶的看了一下我,也只是那么一下。她没有接过奶茶,而是将传单递给我,手指着传单上印着的人像,用嘶哑的声音问我:

“你好,请你看看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孩。”

“见过。”

她很开心,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请问是什么时候?在哪见过?”

“前天下午方舟小区303室。”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是风先生吗?”

“你好,我叫风凉。”

“您好,我是杨铭的姐姐杨轩。”

自我介绍完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由我带起话题:

“你嗓子都哑了,先喝杯奶茶缓缓吧。”

她摇了摇头:

“多缓那么一刻就有可能出问题,我还能说话呢。”

“我向你发誓,你弟弟绝对不会出问题。”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

“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将奶茶递给她,不再说话。她有些犹豫地接下奶茶,看向我,然后将奶茶开封,抿了一小口,又看向我,见我依旧没有反应,又抿了一口,然后一下子深吸,将奶茶喝了一小半,终于开口:

“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了吗?”

声音明显好多了,我邀请她去奶茶店内坐下,她一把抱起剩下的传单,跟了过来。

进入奶茶店,各自坐下,她自觉地坐在我对面。我将我给她弟弟——杨铭的建议告诉了她。

她放心似地呼出一口气:

“你明明人很好,为什么能想出那么坏的主义。”

终于没有用敬语了。

“那么快就发好人卡了?”

她微微一笑,抿了口奶茶又说:

“说起来,你的名字和我以前一个学长的名字好像。”

“哪个倒霉蛋,竟然倒霉到跟我同名。”

“他可不是倒霉蛋,他是我母校的英雄,说不定你也认识,叫风良。”

风良,又是风良?好事不出门,坏事专挑我?先前一个是天使,现在又来一个英雄,为什么作恶多端的人能得到别人这样的理解,难道世界疯了?

“听说过,他不是恶名昭彰吗?怎么变成英雄了?”

“恶名昭彰?没有啊,他一直都是我母校的英雄。”

“你再说一遍刚刚那句话?”

“没有啊,他一直都是我母校的英雄。”

我有点儿怀疑了,她口中的那个风良肯定不是我吧,对吧,怎么想我都不可能跟英雄这个字有任何纠葛。

“这样啊,作为社会败类的风良,我倒认识一个,作为英雄的嘛,真不认识。”

“他可是我崇敬的对象。”

我看向她手中的奶茶,已经在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泯下,只剩下了一半,大概一喝完奶茶,她还会出去派发传单。

“这个、那个风良的事,暂且先不说,你现在知道了这件事,什么打算?”

“很感谢你为了我的家庭,嗯……家庭生活出谋划策,但我说过了,你这是个坏主意,我可不认为没有经济来源的弟弟能在外面躲多久,而且父母……对弟弟的事情,不怎么上心……我要找到弟弟带他回家,不管将来父母会怎么样,至少还有我能陪着他呢,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痛苦。”

心里的某根弦像被拨动了,沉重的负罪感和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却已走到我旁边,竖出食指放在嘴边,做出“嘘”的手势,涌到嘴边的千言万语全都消失了。

杨轩放下喝完的奶茶,抱起传单,准备出去继续派发传单,被我一把抓住了手,她没有反抗,也没有问我理由,静静地等待我手放开的那一刻。

被她猜中了,我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只是单纯地是想拉住她,不想她再去派发传单。但她很温柔,任由着我拉着她的手,等待着我给出她理由。

我给不出理由,很过分吧,明明才刚见面,还是造成这个局面的“凶手”,却突然拉住她的手,阻止她要做的事。

我缓缓将手放开,她没有深究,走出去继续发起传单。就算知道了弟弟目前是安全的,也要力所能及地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我是不是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手机的GPS坏了,用不了导航,但是导航软件还是可以使用。打开手机的导航软件,将搜查区域设定到这个范围,再对他可能会去的地方进行一一排找。

一名离家出走的身无分文的未成年人,究竟能够在些地方落脚呢?收容站?孤儿院?还是亲戚家?都有可能。

细究之下,就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例如在某些工厂做着临时工的工作,或则遇上了像胖子父母那么好的人,收容他给他介绍工作,甚至更糟糕地被拐卖了。但后两个都是小概率事件,不在现在的讨论范围内。

一番增增减减下,留下纸上的的选项就很少了。

第一个选项是亲戚家,如果有熟悉的亲戚,只要对他们撒点小谎,完全可以在自己父母不知道的情况下寄宿在他们家。

第二个选项是临时工,虽然招收临时工的资本家不会给临时工提供住宿,但是会有员工宿舍这一说法,只要从工资里扣钱就能入住。

第三个选项是寄宿在好友家,没有家长会拒绝自己的孩子带好同学、好朋友回家住,提供食宿什么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前提是同性好友,就算不是同性好友,也至少得是男生带女生。)。

其他的选项,例如远走他乡、被好心人捡到、送进收容所什么的,都被否认了。首先,既然一开始的目的是想要家庭和好,自然不可能去到一个完全回不来的地方。其次,杨铭这孩子的戒备心特别强,不可能会跟好心人回家,也更不可能被一两跟棒棒糖收买。最后收容所是会联系警察局,在现在指纹认证的二代身份证的下,一下子就会得知杨铭的身份,也很快就会被送回来。

至于其他各种小概率事件,得先排除掉我这些最有可能选项,我才会考虑。

好的,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完了。起身,看向外面。

杨轩的身影还在忙碌着,隔着有些远,听不到她的声音,不知道她的嗓子有没有哑得更严重。

打包了份奶茶又进了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份润喉片。

出了便利店径直走向杨轩,一把将她手中的传单夺了过来。即使派发了那么久,厚厚地一叠传单却也没见少。

取而代之地,我将自己在奶茶店删删划划的那张纸递给她,等她接过那张纸,再将奶茶和润喉片递给她。她没有抗拒地一并接过。明明你的弟弟那么抗拒陌生人,怎么你这个做姐姐一点儿也不怀疑?

杨轩边喝着奶茶边仔细地看我那张纸上的内容,最后将纸递给我:

“没看懂……”

“你去了哪些地方找你弟弟?”

“平常他会去的地方,游戏厅、网吧,嗯……还有桌球室。”

“身无分文又离家出走的人会待在这些地方吗?”

“可是,我想不到性格偏僻的弟弟还会去哪些地方。”

我将刚刚那张纸竖起来:

“这里面仅剩的选项就是你弟弟可能会在的地方。”

她再度接过纸条,心有灵犀似地一瞬间就明白了我这张纸的意思,然后对我的三个选项逐步进行分析:

“嗯……国庆期间的临时工早应该满了,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弟弟又生性腼腆,很难相信他会去打工,第二条排除。弟弟他很少与人接触,身边都没有玩得来的朋友,更没有什么要好的同伴,所以第三个选项也太不可能。另外我们家是从农村搬出来的,在这儿没什么亲戚,除非他回老家了。”

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她的眼睛闪着光,正准备拿出手机,被我阻止了:

“你的老家离这儿远吗?”

“做大巴的话,只需要两个半小时。”

在预计的范围之内,那么她的弟弟确实很有可能躲回老家,确实对于一个性格腼腆的、戒备心强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去打工或寄宿在朋友家,更何况也没有朋友,所以躲回老家是他最有可能的选择。

“如果你躲着你家里人回老家,你认为打电话询问他们有用吗?”

“嗯……那我该怎么办?”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不算远吧,时间也还算充足”

我暗示道。

她打开手机订票软件,开始购买车票。

好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该走了。

被一把拉住手。杨轩的右手还在操作着手机,左手像是预感到我要离开,毫无征兆的将我拉住。

“能麻烦你和我走一趟吗?”

这种警察式的发言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是被警察抓住的骚扰犯吗?

杨铭看出我的困惑,连忙解释:

“不好意思,刚刚说了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我其实是想说,你看我不是很懂怎么对付我弟弟,要是回去老家,一不小心打草惊蛇,再让弟弟逃走就更难找到了,有你在的话,肯定有更好的办法。当然不会让你白干的,我可以付钱给你的,价格随你开。”

“你家特别富裕吗?”

“我平时都有做兼职,也积攒了不少钱。”

此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她的手掌有几处已经生出了老茧,我的手掌连水泡都没有起过一个。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绝不是什么值得赞美的话。苦难使人成长这句话是个伪命题,苦难更易摧毁别人心智,将人的尊严肆意践踏。食不果腹的三餐,无时无刻为明日发愁的家庭绝不是正常人能够抵御。如果会有人能向苦难抗争,那是非常了不起的行为,我会尊敬、赞美对方。倘若对方就此堕落、一蹶不振,我也不会去怪他,去批判他。我什么都做不到,最多为他献上怜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