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际地荒原,我能真切地看见自己站在无际的荒原上,霞光从远方的地平线散射过来,染红了整个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孤身一人站立着,残阳的余晖开始往回收拢,荒漠逐渐褪去红妆。隐约间传来潮水涌动的声音,不禁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转身瞬间,夜幕席卷,荒原化作一片大海,月亮乘着巨浪到达天的尽头,海浪的吵杂声不断地钻入耳内,使人纷乱。突然白光骤起,身边的事物犹如穿过城镇的雪国列车,消失地无影无踪,天上地下变得白茫茫地一片。

刺眼的白光溜过防守严密的手指,将我从梦中叫醒,钻入眼帘道了一声“早”。我爬起身晃了晃头,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看了眼周围,繁华的街道,好几家商铺围满了顾客,又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已经是早市开始的时间了。

不禁暗自叫一声“糟糕”,迅速收起睡觉用的凉席,将昨天入睡前收拾好的摆摊工具拿出,悉数摆好,然后将“一件十元”的牌子放在陈列好的商品面前,就开始欣赏起忙碌的人潮。

摆在摊位上的商品,无非是些漂亮的玻璃、贝壳、花绳一类的小玩意,只需要在旅游淡季的时候,去海边捡捡,或者去义乌进口就能弄到,十分方便。特别适合我这种懒人去做,于是边出现在一群卖美食的摊位中出了一个卖小玩意的摊位的现象,所幸来海边景区旅游的人太多都想要些不太贵重的纪念品,倒没使我生意太差。当然小打小闹的营销也没使我有赚,毕竟对于“懒人”来说,一切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

一对恋人在等着取手抓饼的时间,来我的摊位选了几样小玩意,我注意他们的原因是大多数一起来的恋人,都会找个理由支开对方,再一个人偷偷来买。也不是说不能理解他们想法,单纯地觉得这很让我伤心,我做的事居然不能让人民感到幸福,这真是罪大恶极。好的以上是在开玩笑。看着这对恋人毫无顾忌地在我摊子上选着商品,我不禁产生了——啊,我的工作也是能让人们幸福的,当然这也是在开玩笑。不好笑?绝对不可能,因为那对恋人传出了令我也产生了幸福感的笑声,让我不禁给他们打个十二折!

“呀啊,真令人羡慕啊,现充。”

一个胖子双手叉着腰,挡在我摊位面前,也将直射在我脸上的阳光挡住。虽然很感谢你能替我挡住害人的阳光,但你能别阻碍我做生意嘛?

这位突然出现的胖子,叫李陈光,是我的发小,呸,应该是碰巧从小到大都认识的人。名字怪怪的原因是他母亲是独女,为了香火不断就想着生两个小孩,一个随父姓李,一个随母姓陈。结果生下胖子后,被强制结扎了。咦,难道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兄弟姐妹的吗?

“买东西吗?不买的话,别站的那么好,挡着我生意。”

我没好气的回答他,毕竟这家伙是搅黄我第一次表白的人。表白这种事情多么重要就不用说了吧,特别是高中的表白。大家想想啊,当初我要是表白成功了,我就可以怀抱着和女朋友上同一所大学理想的去学习,根据电视剧里面的套路,最后肯定能成为,大学和女朋友双收的人生赢家!这样算来,他是我没能考上大学,跑来这儿摆地摊的罪魁祸首啊!

胖子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喜怒变化的脸色,一脸鄙夷地嘲讽我:

“你也是够厉害的啊,现在还做着喜欢一个女生,为了和她上一样的大学而努力学习,最终爱情事业两丰收的美梦啊。”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光靠我眼色就知道我想什么。”

“哐!”

头部突遭一记重击,略带着些海腥味,是昨晚刚刚用海水洗过假装是新出海的某一批产品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差点晕了过去。

“好头!”

胖子来回地看手中的大贝壳和快要晕倒的我感叹。

“疼。”

舒缓头部带来的疼痛感,让我不禁低吟出声。为了贯彻“打人就要做好被人打觉悟”的理论,我一只手捂着被胖子击打的头部,另一只手顺起一块扁石准备对胖子进行反击。

胖子眼疾手快将十块钱塞到我手中,将大贝壳挡在面门前,大声说:

“贝壳我买了,你要是还打我,我就宣传你这家店打顾客!”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我这次就算你小锤,多加四十!”

“黑店啊!”

胖子边叫苦边掏出五十元,我一把将“布达拉宫”抢了过来,胖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看着不远处地摊位,胖子的爸妈在摊位上忙着做生意,担忧地问胖子:

“你不用帮你爸妈吗?”

“我要准备去寄宿制的东山一中复读了,他们不希望我再继续帮忙了。”

我看向胖子,他脸上挂着复杂的表情,惋惜?痛苦?还是迷茫?我都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胖子看了我一眼,露出内疚的表情:

“抱歉啦,在你面前说这种话,明明最惨的人是你。”

我摇了摇头,示意胖子不要再说了,但思绪的导火线已经被点燃了,不受控制地炸开了尘封的往事。

在暴雨的见证下,高考很快就结束了——又到了没有撑伞的人目送撑伞的人离开的“季节”。我家的关系也随着那场大雨的结束而瓦解。

高考暴雨的最后一滴雨滴融入地面后,父亲一直以来“离婚的话,对孩子高考有不好影响。”的借口就失效了。恨不得立即离婚的母亲,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名字,眼中带着对我的怨恨——仿佛我的高考拖累了她三年时间,远走他方。。父亲从离婚后,就开始酗酒,醉了就睡,醒了就买醉,像极了猪圈里的猪。有过一段时间,很讨厌这样的父亲,只是一想到后面的日子要我一个人去过,内心总是害怕。上天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软弱,着急着想把我变得更加坚强,即使是这样的父亲,也没留给我。

早忘了是在暑假的哪一天,只记得那天生意特别好,忙了一整天,离筹齐复读学费的只差几百块。心满意足地安排好之后的工作日程,再将物资装上三轮车,跟胖子和胖子父母打完招呼,骑车回家。中途买了一瓶上百块的酒,“反正时间还剩很多,就花点钱买好点的酒给父亲吧。”那时的我是怎么想的。

回到家时,父亲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平常也总是那样一动不动躺倒在沙发上,我开心地叫了一声我回来了,将新买的酒放在桌子上,跟“睡着”父亲讲述了今天的战况,虽然心理还是有些期待他能稍微夸奖一下我,但父亲依旧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于是我坏笑着打开酒盖子,想用酒香引诱父亲。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父亲动都没动,我感到很诧异,以往父亲都会跳起来,抢过酒瓶对嘴吹,这次很是反常。我将脸凑近父亲,父亲的身体有些冰冷,脸色潮红、呼吸微弱。一时间慌了主意,恍惚间听到门外传来胖子一家的声音,恍惚间感觉我腿不听使唤地往外面跑。门口明明很近,但感觉自己离得越来越远,终于世界开始倾斜,我拼命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救命!”,传出来的却只是一阵嘶哑声。

“这个也是十元吗?”一名十几岁的小孩拿起一块玛瑙色的石子向我问到,将我思绪拉回摊位,胖子老早的不知道跑去哪玩了。

“一律十块哦”

小孩仔细地把玩一会石头,一对夫妻走了过来,小孩立即放下石头跑向那对夫妻,跟他们一起离开。我无奈地笑了笑,看了一眼太阳,估摸着早市快要结束了

,跟隔壁的摊主买了份手抓饼,将热着的手抓饼揣进裤兜,再麻烦隔壁店店主看一下摊位,拿起牙刷和牙膏去公共厕所洗漱。

啊?你问我为什么要去公共厕所洗漱,难道要我憋坏牙齿,花钱去看牙医吗?父亲因为酒精中毒导致中枢系统瘫痪,没能抢救过来,先前积累的钱全花在看病上了。当然房费也在这里面,房租水电交不起自然就被踢出来了,也不能说现在完全无家可归,毕竟陪伴了近一个暑假的破三轮,但是我霸占的摊位太小了,放不下三轮车,就停在了专门停车的地方。什么?海边停车场不贵吗?当然是藏在偏僻地方啊。

刷着牙时,回忆起高中语文老师放到一则新闻,听说在不知名的某处有者一群“大神”们生活艰苦,却能了在乐在其中,不知道我将来会不会也这样。这样当然是指乐在其中,反正这未来也是一眼就望到头了……一眼望到头了吧?。

早上九点左右正是游客们在海边畅玩的好时候,反正海边可以肆意的小便,公共厕所在此时就显得很多余。即使如此,还是很害怕有突然闹肚子的游客会闯进来,毕竟没法子熟悉腹泻伴随的臭鱼烂虾味,我快速地洗漱完毕,走回摊位。

从公共厕所回去的路不长,但我心中隐约有不好的感觉,因为原本布满摊位的道路,除去几辆观光车来回招客外,空空如也。我跑回自己摊位的街道,同样也空空如也。

脑袋发昏了一会儿,几块闪着光的玛瑙色的石头刺激着眼睛,我弯下腰拾起那些石子。是我摆在摊位上的商品没错,我很快就认出了,毕竟也没什么同行和我竞争。在摊位附近翻找好一会儿,除去三两个贝壳和先前找到的石子,还寻找到一样不菲的战利品——睡觉用的凉席,本来以为被收了,没想到是在人群慌乱中将它踢到垃圾堆,因为做过记号,才能重新找回。啊,做记号真是个优良传统,先祖中能想到做记号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太阳很快就到了竭尽全力挥发的时刻。周围热量被迅速地抬升,我也停止了搜寻,找了个阴凉处坐下,从口袋中取出零散的钞票,开始叠起来计算。“要不要买一部便宜的手机啊,没有微信和支付宝已经损失了好多钱了”我喃喃自语道。

钱数完收好,身子就不自觉地倒下。地上传来些许余热,配合潮湿的海风,熏得我有些恍惚。洗漱的时候还想着说,以后的日子一眼就望到头了,结果呢,不是一瞬间就失去了看得见的未来了吗?那以后呢?以后要怎么办?

现在仔细想想,自己从没有思考过旅游淡季时应该怎么办,也许之前思考过——想复读。父亲去死后,脑袋就不曾认真地用过。现在想用时,说啥也没法子让它动起来。

“换个角度来想,牙膏牙刷、衣服、凉席还在,旺季也快过,没亏多少。重要的是淡季时要怎么过,手头上的钱绝对没法子撑过那么长时间的。”

我感觉自己只是在阐述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涌起一阵难受。安抚会自己的心情,就拖着饥饿的身子离开。

没怎么绕远路地,没怎么看够海景,就到了停靠三轮车的停车场。将仅下的凉席、牙膏牙刷放进停车位的三轮车内。也许是在想以后怎么办,也许只是单纯地不知道到哪儿去,等会吃什么,我就一直坐在三轮车上没动。口渴了,没动。肚子饿了,没动。脑袋昏昏,没动。三两对人打闹而过,没动。尘土布满脸上,没动。

突然间一双肉肉手搭上我的肩膀,死命地摇晃我的身子。我回过神来,天上已经布满星星,我揉了下眼睛想到‘海边的星星真清楚’。胖子还在死命地摇着我,我不耐烦地将那双手拍掉,眼神看向远处的星星:

“胖子,我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活着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至少要先填报肚子。”

胖子将一份炒粉和一杯水递在我面前。肚子咕咕叫着,强烈的不舒适感,让我清楚地感觉我必须要吃东西、要喝水。

在我狼吞虎咽地时候,胖子趁机爬上三轮车坐在我旁边,三轮车“吱呀”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抗议胖子的体重。胖子双手撑着三轮车的铁栏,眼睛顺着我望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

“我爸妈要我来向你道歉,城管来的太突然了,你的摊位离我们太远,来不急救,真的对不起。”

“你知道我不接受施舍,不然我早领低保过生活去了,但我还是每天都受你们恩惠……我很感谢叔叔、阿姨。”

我知道那五十元应该是他父母让他给我的,他只是耍了个小伎俩,使得我心甘情愿地收下,也知道小胖家变着法给我钱这种事不止一次。再说了我自己都没将摊位交由胖子家托管。因此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怪胖子一家。

胖子的脸因为难受,快扭曲成一团。我将盘子放下,双手拉开胖子的脸皮,强迫他做出微笑的动作

“你是知道的,我那些破烂玩意在海边捡捡……”

“海边能捡,干嘛还要花钱买!别以为我不知道,从你摆摊开始,每天夜里偷偷潜进海里,就带个防水电筒,什么装备都没有!每天早上我都第一个跑来海边,就是怕你的尸体被海水冲上来!”

胖子嘶吼着,眼圈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对我的愧疚还是对我的同情,从我父亲死了之后他们家就一直非常照顾我,也许是对流浪狗那样的同情吧。我低下着头,不知道该表露怎样的神情,或则说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冷漠地神情。

冷漠的表情,想必母亲也一直都很害怕着拥有这样一个表情的我,才会与我以厌恶。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的善意和恶意,假装成漠不关心或者一律用微笑应对,都会引起别人对我的反感。小时候被母亲吵架扔的花瓶划到额头,血流不止时,我微笑着回应母亲的关心,却被当做是异类,那一双似乎是看到怪兽的眼睛永远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时间静静地流淌,胖子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也没有发现我的表情有异常,从裤袋里掏出一卷钱,放到我面前:

“高三开学比较早,我明天就要走了。”

胖子跳下三轮车,停了一下,补充:

“这是我屯的零花钱,没其他意思。”

“那不就是很有其他意思吗?”

夜风席卷着些许凉气,吹动我身上单薄的衣裳。胖子的身影渐渐远去,盘子和杯子却落在我的车上。我捡起那卷钱,一块到十块不等面值的钱规律的卷在一起。

我曾无数次的表达过我不想被施舍的心情,不是因为我过于倨傲、自尊心强等。正好相反,我软弱,自卑,不想引人注意。不想被施舍,无论是金钱还是情感。因为我觉得施舍来的东西像是握在手中的鸡肋,没必要又很麻烦。

我将身上的所有的钱,包括胖子给我的那卷钱,整齐的叠好,装进随手在地上捡起来的红包里。这大概是所谓的不想欠人情吧。感觉一无所有,才能正常的开始一个人的生活,至于该如何继续,总会有办法的吧。

取下生锈的锁链,开动三轮车。很快追上小胖,将盘子和杯子还给他,趁胖子双手拿着盘子和杯子时,将红包塞进他裤袋里:

“不许你狡猾地单方面给我钱,红包里的钱是我对你资助,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这个大老板”

胖子用手肘擦了擦臃肿的眼角,咧开嘴笑起来。我也很想回应他的快乐,但我笑不出来,默默地骑着三轮车离开。不敢回头去看胖子,哪怕是偷瞄似地看上一眼,因为害怕,害怕伪装被发现,于是,头也不会地远去。

“离海越来越近了”

我心里突然冒出可怕的想法。使劲地晃了下头,骑着车远离海边,止不住心中的想法,踩三轮车的步伐有些错乱。踏板打中膝部,小腿部暂时性麻痹。我看向周围,离海边已经挺远了,漆黑的夜,星月的光辉肆意地洒落,被树影穿插成一片片的。

寂静的夜,微弱的光,我深吸一口,想重新骑动三轮车,一个人形黑影突然从草丛中冲出来,我下意识地跳开三轮车,滚落在地,来不及多想,爬起来就是百米冲刺,拉开认为较为安全的距离时,大声地喊:

“我身上没有一份钱了,缺钱的话,就把这辆车拿去卖了。”

后面的黑影没有反应,慌乱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我鼓起勇气朝黑影袭来的地方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