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23日
清晨 8点32分
调查员，是负责案件调查，审理一体化的职业，对应聘者的司法水平有极高的要求——他们在法学院就要学习庭审，搜查等知识。
我就是一名调查员。虽然并未通过任何司法考试，但家乡的调查团已经给我颁发了证书和勋章，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承认了我这个异类。
故乡到莫斯卡需要穿越好几个温度带，房内的温度计已经显示室内温度已经突破了零度，颠簸的船只也差点让我把刚吃下的面包给吐出来。
我打开收音机，静卧在床上。疲惫的躯体和眩晕感让我一动也不想动，如果航行碰到强风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昨日傍晚时分，艾尔斯雅的首都莫斯卡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屠杀。一名枪手在河对岸的立体停车场使用狙击枪，无差别射杀无辜的市民。事件目前已经造成6人死亡，24人被流弹波及受伤……”
昨天傍晚我因为晕船，在和眩晕和干呕的斗争中，耗尽了所有的体力，赶紧乖乖睡觉。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大概我到岸的时候，那里的情况会相当紧绷吧。
“狙击手当时在立体停车场！我可以肯定！当时瞄准镜的反光把他位置暴露了！”一个幸存的市民惶恐地在频道里哭诉着，“我没有说谎，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听到那该死的枪声！”
我闭上眼睛，默默地听着。
“警方目前发表声明，将会对犯罪嫌疑人提起诉讼……而中央调查团这边却毫无可披露的内容。”
我听到这个，不禁皱起眉头。根据帝国法律，警察只是调查团的下级附属部门，除了日常治安以外就是保护现场或是提供特警支援，是没有权力向犯罪嫌疑人提起诉讼的。
“这怎么回事……”
我虽然没通过考试，但至少条文内容我还是背得很清楚的，家乡的司法也是完全按照帝国的要求做的。
调查员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服务于基层的调查员；第二类，是服务于国家高层的中央调查员。我目前还处于第一类。
想成为中央调查员，就必须要去莫斯卡参加实战测试。赢了，欢迎入职；输了，就是滚回家乡。
我之所以想来这里考取中央调查员，是因为我憧憬的人，就在莫斯卡当中央调查员，也是我的老师。
她在一次所谓的“工作调整”的时候，来到我的家乡，帮我的家族打赢了一场官司。而且，她和我都是极东人。
极东人成为帝国的中央调查员，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在极东，就没有几个人可以达到那样的高度，除非真的是天才。而她，就是那个天才。
“庭审将于五天后正式开庭。如果警方胜诉，那么中央调查团将面临权力分化的风险。我们请到了帝国司法专家，斯托耶夫。先生，你认为这次庭审将会带来什么？”
中央调查团似乎陷入了麻烦。警方似乎要从调查团手里夺走一些权限，以这次的庭审作为筹码。
“我认为警方很难撼动调查团。两个机构在庭审经验上就天差地别，要知道法庭辩论对调查团来说家常便饭。”
调查员在调查证据，审核证物，规划辩论路线后，就要投入庭审，和对方的调查员唇枪舌战开始辩论。
一般调查员都有着丰富的庭审经验，更何况是中央调查员，调查员中的佼佼者。
“你也可以看到，警方出席的调查员，庭审经验并不丰富，在这点上恐怕就能拉开差距。”
“那么，警方如果想拿下这次庭审，会采取什么手段。”
“速攻，快速结案。这是警方胜诉的唯一战略。但是如果调查团拖延庭审节奏，将警方战略打乱，胜负就难以言说。可以说，时间拖得越久，对调查团越有利。”
老师，会不会参与这次的审理呢。
出发前，我给老师发了传真，告诉她我将代表极东的调查员，前往莫斯卡。美国几个小时，她就发了回应。她随时期待我的到来，五年一来，一直如此。
我想见到她。不知道她现在，变得怎么样。
广播而后又报道了受害者家属前往运河公园吊唁，还走了向遇难者哀悼的流程，节目就结束了。
“咚咚咚！”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的舱室门被健壮的水手敲得比他妈葬礼的哀乐还要响。他的例行工作就是检查乘客的船票。
这意味着船马上就要到岸。
“恶劣天气已经过去了，小朋友！出来呼吸一口北部的空气吧！”
不愧是与海为伴的人，声音洪亮阳光，和我这个已经瘫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病号完全不同。
我撑起身子，扶着围栏颤颤巍巍地将门打开。冰冷的空气瞬间拍在我的脸上，让我的神志一瞬间就清醒了。
“怎么样异国小朋友？冷风就是最好的提神药，在这里，你可得裹紧外套。”
“啧。”
这个家伙，在我上船地第一天开始，就叫我小朋友。现在我终于能和这个讨厌的家伙说再见了。
我从风衣外套里拿出船舱卡，和之前我给他的船票进行了交换。
“你的行李和传真我已经帮你带上来了，祝你旅途愉快，女士。”
“唔，谢谢。”
我没想到这个水手在最后居然叫了我一声女士，还在我身体发瘟的时候帮我把行李拿了上来。
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是一名女士，因为个子矮，和十二三岁的孩子一样，经常会被人认为是小孩子。甚至也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嘲讽我。
不过我习惯了。 我现在是调查员，我用实力让那些只会贬低我外貌的人闭嘴，这就已经足够了。
传真是老师发来的，她告诉我，她现在在泊船出口等我，黑色小轿车，司机是死妈扑克脸。
这传真的措辞是老师的风格。看来五年并没有改变太多的东西。
我现在已经能够看到海港，再过个几分钟，我就能和这次磨人的出海旅行说再见。
“冷。”
和故乡的烈日不同，莫斯卡即便是艳阳高照，吹来的微风都感觉有些刺骨。
老师一直在这种地方工作吗，这也太折磨人了吧。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一股冷风灌进我的衣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过至少那个水手说的没错，这冷风能让我时刻保持清醒。
我双手拍了拍脸颊，调整一下状态。深吸一口冰凉的空，将身体里的疲惫一扫而空，端起行李箱拉杆，目视前方。
“叮叮咚！”
提醒乘客下船的铃声响了起来，我盘起头发，抓紧行李箱拉杆，在密密麻麻的人流中挣扎着向出口外挤。
“唉，后面别挤啊，我前面有小孩啊！”
“干什么！推什么推！你妈上这个月的枪毙名单了？好好排队！”
出于一些特别的关心，我的队伍并没有推搡，保安也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厉声呵斥队伍中的捣乱分子。
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在家乡乘坐电车的时候，就会有人给我让座，这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越是推脱，对方就越是热情。
我需要说真香嘛……不会的，这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困扰的事情。
“你再推一下试试？找打啊！”
一个喝醉酒的醉汉一拳把后面的排队的乘客给打倒在地上。那个可怜的家伙其实也只是被后面的人挤上来的而已。
而我的队伍则是有惊无险地穿过了闸机。
“呼。”
刚刚的长队可把我憋坏了，不过比起其他队伍的人，我肯定是最幸运的那个吧……要是我的身高在推搡过程中摔倒，肯定会发生踩踏事件。
我站在出口环顾四周，寻找黑色的轿车。很快，就看到人行横道上临时停了一辆黑色的萨摩耶卡——调查团的公车。
我还没能走近，车辆驾驶座的车窗就摇了下来，里面伸出了一只手臂，手上还拿着照片。
看起来，我是找对了。
司机确认了照片上的人后，从驾驶座上下来，和我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你就是榛音千寻？”
“是的。”
这个司机很年轻，大概二十几岁，身着干净整洁的西装，没有留邋遢的胡须，是个各方面都注重形象的男人。
不对，他不是司机。他的西装外套上有中央调查员的袖章，他和老师一样，是一名中央调查员。
“我真没想到。她给了我你们五年前的合影……而你五年，居然一点变化也没有。”
“……”
我听得出来他在故意损我，也知道那张照片是什么——那是我和老师拍得唯一一张合影。
“卡加索 阿萨谢尔，中央调查员。你就是夏目老师在日本时候的学生吗？”
“是，是的。”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夏目老师？
我还在吞吞吐吐地回答时，我一直想要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哦！榛音！我的小可爱！”
“唔啊！”
我被人从身后一把抱起，吓得我发出了难听的悲鸣。
“夏……夏目老师？”
我回头，才发现那个人正是我一直想见到的人——夏目 流里子。她在五年前的家族冤案中帮了家里人很大的忙。
她完全没变，简单利落的短发，无框眼镜。简单朴素但是干练，这就是我一直对她的印象。
“老太婆，你照片上的人，根本一点变化也没有。”
“你叫夏目老师什么？！”
我听到这句话，差点扑上去要锤他脑袋。哪有人直接叫老太婆的。
“榛音，算了算了。”
她笑着把我放回地上，就像一个母亲把小宝宝放到地上似的。
“我介绍一下，他是阿萨谢尔调查员，也是你的师兄。”
“哈？我不是老师的我第一个学生吗。”
和老师温柔笑脸截然不同的，是我震惊失落的态度反差。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主观世界都褪色了。
“……”
阿萨谢尔只是对我轻蔑地一笑，随后便假装腼腆地避开我的视线。
“他是我在国家的第一个学生。六年前的职位变动，让我和他分开了一段时间。”
“……啊，这样子啊。”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陪伴老师最久的学生，这些特殊待遇和地位都因为这个眼前出现的男人灰飞烟灭了！
啊！男人都去死一死吧！
“真是的……老太婆你才是，坐岸观火。把所有的情况讲得好像都是我的问题似的。”
“怎么了嘛？”
阿萨谢尔忍不住插嘴，打断了老师的独白。
“这五年来你把这个丫头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还都是不同版本，我可都快烦死了。”
“哎……是这样的嘛。”
夏目老师马上开始装傻。
“真是的，你这老太婆总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摸黑其他人对某人的印象。我接下来可是她的实测督察，抹杀我的第一印象对她来说只是百害无一利。”
“好好。”夏目老师贼贼地笑着，“卡加索，把礼物给她吧。”
“你知不知道买这玩意，我招了多少白眼。批发商听到我的要求差点把我搞到纪检委去了。”
他发着牢骚，从副座驾上拿出两袋纸袋。纸袋上写着ADILAS，这是一家一直为官僚阶层设计服饰的国营企业。
“这……这是！”
这是女士西服，还是以我的身高和三围特别定做的。而且材质面料质量和家乡那些调查员穿的简直天差地别。
之前听老师说过，中央调查员的工作衣服都是统一发放的，没想到我现在手上的，就是老师说的那件制服！
“谢谢！”
我高兴地接下了袋子，真想到住的地方后赶紧换上看看。而且我听说ADILAS的服装，很多地方都有应用仿生技术呢！
“定制费花了可不少呢。”
阿萨谢尔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长叹了一口气。他这种样子，绝对不会有女朋友！
“你报销公款不就行了。”
“定制的服装不在报销范围，得我自己掏钱。算是给师妹的见面礼吧。”
真香。
“我们也该走了，不是说要让她参加搜查会议的吗？”
“对哦，差点忘了。上车吧，榛音，你在我办公室换好衣服，然后我们三人一起去开搜查会议。”
我不禁呆住了，按照一般流程，我得安排好住宿，一个星期之后才进入实习期。
“唉，这么早就要开始工作了吗？”
“你没听报道吗？运河公园的事。现在是紧急事态。”
被阿萨谢尔提醒我才想起今早广播说的事情，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说完的。
“也是。那个搜查会议几点啊。”
“下午一点哦。而且这次，是你代表中央调查团出庭哦。”
“唉？是我参加庭审？明明比我有经验的调查员还有那么多！”
事情未免也太出乎意料，我本以为是直接开始实习期，没想到是直接开始实战测试。
“因为现在是紧急事态，这决定政治和舆论上的考量。好了，别啰嗦了，上车，两个女人一台戏。”
“……”
阿萨谢尔补充完还不忘记继续挖苦我。
“榛音，”夏目老师把我推进了车，“欢迎来到莫斯卡。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