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讽刺啊,我名叫未来,却没有未来。

我的父母都是生意人,他们的眼里只有钱,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也只是为了挣那些冰冷的数字。我甚至怀疑他们之间也不存在感情,只是一起过日子的生意伙伴而已。

赚到手的钱,他们并不肆意挥霍,全都存了起来,作为炫耀的资本。这令我更加不解,赚了那么多却不花出去,有什么意义?还是说他们比起钱,其实更在意面子?

他们几乎没有关心过我,似乎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继承他们的遗产,或者作为保险的受益人。简而言之,他们“创造”出我,只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们的财产“浪费”掉而已。

明明死了之后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还那么在意死了之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那些数字,真是抠门的极致,我无法理解这种人。

我们之间很少交谈。他们不会鼓励我,不会表扬我,同时也不会斥责我,除了唯一的那一次。

——那一次,我的父母狠狠训斥了我。

因为我在车站里“卖唱”。

我的同学亚北对我说,我像是一个机器人一般,只是接受着指令活着,仿佛器械一般重复着上学、吃饭、睡觉。唯独唱歌时,才会有人类的温度。

亚北是班里的班长。她是那种太阳一般温暖、闪耀的人,和我的正好相反。对于她来说,班里的每位同学都是她的朋友,即便是我这种一个朋友也没有的透明人。

去年的圣诞节,班里举行了联欢会,全班一起玩了击鼓传花的游戏,我不幸中招了,必须要表演一项才艺。

我好讨厌这种集体活动,也好讨厌强行让我做什么。我除了唱歌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而且也根本算不上称其为“才艺”的程度。但是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不得不硬着头皮,不情愿地唱了几句我最喜欢的那首歌。

我看到同学们齐齐看向我,眼睛一个个都瞪得圆圆的,在我唱完之后,亚北站了起来,把手拍得很响,其他同学也纷纷鼓起掌来。

“未来,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就连一向对表扬学生很是吝啬的老师,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感到有些眩晕,我从未获得过如此的称赞与关注。

我从小就很喜欢唱歌,经常无意识地哼唱自己创作的旋律。音乐填补了我心中的空缺,成为了我的心灵依靠与精神寄托。

在我上小学时,我对我的母亲说,我想学唱歌,将来当一名歌手。

我的母亲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她只是淡淡地说,不要想这种不现实的事情。

她全盘否定了我的梦想。

我的父母没有直接对我说过他们对我的要求,但我隐约有所觉察,他们希望我和他们一样成为生意人,希望我长大成人之后和他们一起做买卖。

这可能就是他们对我唯一的期盼了吧。

之后我再也没有提过关于音乐的话题,在我从内心深处,也没有对他们会支持我的音乐梦想抱有一丝期待。

在命题作文“我的梦想”中,我写下的是,我想成为和我父母一样成功的生意人。

那篇作文被贴到了班里的展示墙上,而我根本不敢抬头再看它一眼。

所以在我的歌声受到如此赞誉的时候,我愣住了。

难道说,我真的很有才能吗?

我真的可以实现我的音乐梦想吗?

我突然觉得很不甘,这是我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产生去“主动去追求什么”的想法。

一直以来只是为了活着而跳动的心脏,因为这些无聊的目光与掌声,开始变得热烈、变得温暖、变得——

变得不像自己。

好奇怪,这是我吗?

我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也什么,在我清楚得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已经敲开了学校音乐社的大门。

“欢迎你!让我们一起在音乐中找到自我吧!”

他们这样对我说着。

我看到眼前有什么抓不到的东西在闪烁。

“音乐不仅是独自一人的精神享受,更是传递信息与感情的媒介,它是一种特别的语言。

所以,我们需要观众,不仅是学校里的学生与老师。

我们需要各个年龄、阶级、身份的观众。

同时,这也是对自己的一场历练。

在做之前,就不要肯定地说「做不到」。

于是我有一个提案,下个周末我们一起去车站里去唱歌吧!将我们的歌声传递给更多的人!也让我们在这场试炼中战胜自己!”

音乐社长在开会时激情澎湃的演讲,我所在意的之后最后几句。我刚刚入社几天,就要和大家一起去车站里唱歌了!?

社长把我们分成了几个小组,还说着要比拼哪个小组最后赚的钱最多。

我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喊着“我不想去”,结果最后还是在其他社员的不断怂恿之下,站到了车站里。

一开始我还在因为害怕和紧张而有些发抖,但是当音乐响起,大家都开始歌唱的时候,我的紧张感渐渐消除了。

于是,我也和着人群,唱了起来。

我看到有行人围拢了过来,我没有直视他们的表情,只是一心一意地唱着歌。

这种感觉,或许还不错。

结束之后,我这样想着。

不知那个路人拍了我们的视频,发到了社交网络上,正好被我的父母看到了。

“你在做什么!”

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如此生气。

“你就想做这种工作吗?做一个流浪歌手!”

我第一次听到母亲这么高的嗓音。

“你不是特殊的人,你也成为不了特殊的人。”

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对我皱着眉头。

“不要再想着搞音乐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没有前途的!”

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讨论我的事情。

“我们平时不怎么管你,是因为我们以为你是个很乖的孩子。之前你也是一直那么听话,没想到竟然有做出这种丢脸的事,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我们工作那么忙,就不要再让我们为你操心了,做一个和之前一样的乖孩子,可以吗?”

我没有认真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只是在想,啊啊,原来他们也对我抱有如此激烈的感情啊。

原来他们也是一直在注视我的,只是因为我每次都顺从他们的想法,所以我们之间没有太多沟通,也没有产生矛盾,我才感到没有受到重视。

可能是我已经扭曲的缘故,对于父母对我的否认,我并没有感到非常难过,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爽快感。

好啊,那我就继续扮演之前那个没有感情的乖孩子就好。

这样你们就可以满足了吧。

这样我也可以满足了吧…?

“未来,你怎么退出音乐社了?”亚北不愧是班长,连每个同学的社团情况都了如指掌。我退出音乐社的第二天,她就急冲冲地问我。

明明是他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在乎啊。

“我看到你们在车站里表演的视频了,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没想到你也会参加这种活动!而且你给我的感觉和平时完全不同,比上次在班里唱歌有自信多了,特别有气质!”

够了,我不想听这种只会让人痛苦的赞扬了。

“我不想再做这种事了。”

“为什么呀?”

我不敢直视亚北急切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桌。

“我其实…”

我想说“我其实不喜欢唱歌”,但是这句话卡在喉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我还是无法对自己的内心撒谎。

“我其实觉得自己唱得不好。”最后我只能说出这种话。

“可是你唱得真的很棒,这样太可惜了…我认识一位老师,是负责辅导歌唱艺术考试的,你可以跟她咨询一下,我给你她的联系方式哦!”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亚北的话多多少少对我还是产生了些许影响。

她的热情我实在招架不住,但是她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感染力,在我心中的死水中泛起了涟漪。

犹豫了数次,最终我还是联系了亚北向我推荐的那位老师,向她询问我是否在音乐方面是否有发展的前途。

然后,她向我泼了一盆冷水。

“你只是比一般人唱得好一点而已,别说专业歌手,离艺术生平均水平还差得很远。你没有任何基础,也没有经过系统练习,发声方法很笨,需要从头学起。直到高二才有成为艺术生的想法,已经太晚了。”

热心肠的亚北啊,你向我推荐的这位老师,可真是铁石心肠。

我的愿望以及才能都受到了否定。

我已经无法再音乐上获得快乐与慰藉了。

我丧失了唯一的希望。

我告别了音乐。

升入高三之后是无趣的备考,重复的每一日,与机械一般生活。

有一天我突然在想,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生的意义是什么?

死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没有喜欢的事物,如果连拥有所爱之物的权利都没有。

我似乎是生是死都是无所谓的。

我似乎已经可以去死了。

我按照父母的意思报考了离家最近的大学,他们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最小成本地监视我吧。

考试结束后,我一边收拾高中时代的书本,一边将思维发散。

如果就这样被安排了一生,就这样一直麻木地走下去的话,直到最后,我什么也得不到。

我甚至连自己想到得到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喜欢唱歌!”

“我想成为歌手!”

内心的最深处,传来孩童时期的我的声音。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梦想,我不想听。

然而我越是拒绝,声音越是响亮。

够了!我明明已经放弃了!

“…我明明已经可以去死了。”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啪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书本,开始整理外出的行李。

我想要知道。

我想要追寻。

我还没有彻底放弃。

在没有知晓“死”的意义之前,我还不能停止脚步。

——于是我踏上了那趟旅程。

旅行的最后,我并没有找到死的意义。

我也没有找到生的意义。

但是,我找到了我。

——于是我又开始歌唱。

——并将歌声,传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