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流歌,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养蜂人,我也不例外。
我生命的前22年,都是在大山之中、以及山下的小镇中度过的。
我曾经很向往城市。
我从小就喜欢读书,对于外面的世界,我大多是从书本上了解的。
城市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都是我无法想象,也十分好奇的景象。
后来家里有了电视,通过画面,我可以更直观地了解到大城市里的生活。城市里充满了各式各样有趣的店铺,人们的出行也及其方便。街道上、商场里、车站里,密密麻麻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真是热闹非凡。
在后来受到与父母因为蜂蜜销路而合作的老板的邀请,我们一家人到城市里旅游了几天,我才切实体验了一次我所向往的生活。
那是与大山里截然不同的景象。每个人都形色匆匆地快不行走,我在车站里无数次被撞到肩膀。月台上排起长长的队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隔得很远。
几天之后,我发现,心与心的距离也隔得很远。
店铺里的服务人员说着恭恭敬敬的敬语,反而让人感受不到他们的真心。他们噼里啪啦地向我介绍着各式各样的商品,让我感到头晕目眩,只想快一点从这里逃离。我因为弄混了车票的使用规则,耽误了后面的人的时间,就算我连声道歉,也受到了他们不耐烦的指责与抱怨。
太冰冷了。
无论是高高耸立的钢板建筑,还是铺满路面的汽车与电轨,以及更重要的,人们的神情与语气。
太嘈杂了。
我从小对自然界中的声音非常敏感。在城市里,充斥双耳的尽是不和谐的噪音,刺得耳膜一阵阵疼痛。
在那次经历之后,我便不再向往城市。
去年秋天,很突然地,父亲病倒了。
四处奔波的劳累生活,长年累月积攒下病根,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医生说,虽然输液吃药会起一定的作用,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卧床休养一段时间,把病根彻底去除,这样以后也不会复发。
母亲留在家中照顾父亲,我一个人挑起了支撑家庭的重担。
老实说,我对养蜂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父亲与母亲也是如此,这对我们来说这是世代传承的一份工作而已。
说起我的兴趣,我喜欢唱歌。与父母一起养蜂的一个叔叔是个唱歌的好手,我从小就缠着他教我唱歌。
当父母都不在身旁时,歌声成为了我唯一陪伴。
那些叔叔阿姨都很热心善良,也非常照顾我,但离开父母的我,还是会感到有些寂寞。
我发现,我缺少一个同龄人陪伴。
学校里的朋友,以及养蜂的叔叔阿姨的儿女,长大后都去了城市里生活,养蜂这种苦活几乎没有年轻人愿意做,除了我这种无法适应城市生活的怪胎,不得不继续父母的工作。
直到那天,我正走在返回帐篷的路上是,看到一个原地发呆的少女。
她的装束不像是来大山里徒步或者野营的户外爱好者,而且她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似乎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她一个人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是想做些什么呢?
我产生了非常不好的猜想,所以我向她搭了话,试图进一步了解她。
她告诉我,她叫未来。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给我的感觉,比我在城市里遇到的那些人还要冰冷。她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淡,而且好像很不愿意提起她自身的事情。
谈话间,我诞生了一种很傲慢的想法,我想要拯救她。
我想打开她的内心,让她和我一样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
我小心翼翼避免了询问未来的隐私,向她讲述了我的成长经历。她似乎产生了一点儿兴趣,这令我很是开心。
第二天我带着她来到了花田之中,试图让她感受自然的声音。我本来也没有期望看起来如此冰冷的她,能和从小生长在山里的我一样,感知到那些微妙的声音。不过她告诉我,她听到了。
然后她唱起了歌。
我才发现,我也许错了。
城市里的那些人,也许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只是我还不够了解他们而已。
因为未来的歌声,似乎比我的歌声,更加接近大自然的频率。
剥开她那层自我保护的外壳,里面是何等透明且柔软的内心啊。
夜晚我们在床上挤在一起,未来主动向我说了她的故事。
她一直很喜欢唱歌,但却被父母和老师否定,便背叛了自己的梦想,麻木地活着。
在高中毕业之后,她突然觉得有些迷茫,也有些不甘,所以踏上了这趟没有目的地的旅程,想从中寻找答案。
未来问了我一个我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死的意义是什么?
蜂蜜与花的寿命都只有短短几个月,相对于人类的寿命,它们几乎是转瞬即逝的存在。
花粉被蜜蜂采撷,蜂蜜被人们取走贩卖。他们短暂的一生,都是在为我们服务。
我们人类对其赞美,誉为“奉献”,实际上是在剥夺它们。
它们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被人类剥夺吗?
它们的死又有什么意义?
似乎并没有意义。
但它们依旧很耀眼。
人类也很耀眼。
无论是城市里,还是大山里的人类。
因为生命,很耀眼。
我一边思考,一边这样对未来说道,她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唇,并没有说些什么。
那一夜我是抱着未来入睡的。
我无法永远把未来留在我的身边。
但是从今往后,即便是独自一人追赶花期,我也不会太过寂寞。
这个特别的朋友,这份特殊的回忆,这份留在身体与心中的能量,会永远陪伴着我。
希望我们有一天可以再见面。
希望你能喜欢我送你的那两罐蜂蜜。
希望你能从中品尝到生命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