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染着一头毛脸雷公嘴的小混混又瞟了我一眼,看到我还是像死鱼一样倒在这张又脏又臭,不少地方还泛着不知道多少年前出厂的黄黑色海绵的体操垫上面后,便自顾自地继续坐在那张从一旁杂货里抽出来的木头椅子,左脚踩在自己的跨前那一小仄地方,右脚则勾在椅子下面两条腿之间的横梁上,左手顺着过来,扣住了自己高高竖起的膝盖,相当不雅观的坐姿。

不过不管这么想,这都不应该是一个正躺在体操垫上思索人生的咸鱼会对这种黑涩会大佬该抱有的评判意见,尤其还是当这条咸鱼已经被黑涩会绑架的状态的时候。

这个“黄毛小子”刷了会儿抖音或者快手或者b站或者中国知网之后,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和肩膀,整个身子骨都开始嘎吱作响。

一听到这种彻头彻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透露出危险气息的响声之后,我立马本能性地缩紧了身子。两只早已经被捆成人鱼尾巴的腿即使现在已经麻木得像被泷泽萝拉牌压路机来回碾过九又四分之一个光年,也赶紧缩到自己的肚子前。

大概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感受到我这种已经步入社会的大叔身上果然还存在着那些年体育课里被拉断的韧带的存在吧?

这个黄毛混混走到我的面前,准确来说,是他的鞋子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并不是个很了解时装穿搭的温柔暖男或者对于运动鞋了如指掌的钢铁直男,所以我对于他这双还沾着仓库门口的烂泥的白色裂口球鞋的唯一印象就是,这人的脚真是臭。

其实更加准确地说来,应该是一种沉重地好像刚刚才从缸里掏出的大蒜头的味道,但是我更喜欢用一种比较简单的做法来表达这种感觉,那就是扭过头去。

艰难地扭过头之后,我才猛地想起自己的立场。

我好像还是个人质。

当我还准备再强忍着这种腐烂的腌制物的味道,把头扭回来表达一下其实这个混混的鞋子和脚丫子根本还不到联合国生化武器管制条例级别的时候,混混已经一脚踩在我右边脸颊上了。

我身高一米七八,如果我垫个脚尖,外带找门口的托尼老师理一个窜天猴托尼限定版的话,大概也能摸到一米八的型男基本线。不过我在一七八的身高里算是很瘦的一批,只有将将六十公斤,这也让我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处在禁渔保护范围的小虾米一样。

换言之就是我的脸皮薄到根本不能够给我的牙龈和他的鞋底带来一点点的缓冲,我现在就像一个生吞了茶叶蛋的仓鼠,右边脸颊疼的可以画一幅蒙娜丽莎。

“喂,小白脸,没死的话 就给我吱个声呗。”

这混混说着,脚上也不停着,来回钻了几下,疼得我只能和以前小学里那些被淘汰的解放老古董桌椅一样吱吱作响。

大概是确实听到了我的吱吱声的原因,黄毛混混非常体贴的把自己的运动鞋从我的脸上抬了下去。

多亏了他这样子的体贴,我能够动一动自己右边脸的面颊,在几次的挤眉弄眼之后,我终于恢复了对右边脸颊的控制或者说应该是更强烈得感受到右边脸刚刚被压迫的疼痛。

发现我正在龇牙咧嘴之后,混混也来了兴致,把他刚刚坐的椅子拖到了体操垫的前面,反过来,两只手靠着椅背,两只脚夹着椅腿,饶有兴致地看着垫子上的我。

“爷反正现在也没有事情干,不如吹吹牛逼呗,你说是不是啊,小白脸。”

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来说顺从永远比逆反有用。

我模仿着自己来之前看到的那条黄色日本柴犬那种贱贱又萌萌的神情点了点头。

“听话就好,唉,我问你小白脸,你叫啥啊?”

“楚楠,我叫楚楠。”

我连着说了两遍自己的名字,而且一遍声音比一遍大,这只是为了让这个混混能够不拿什么“老子没听见”或者“你没吃饭啊”之类的理由过来继续踹我。

万幸的是,这个混混没有继续把我的脸当成皮球。

而是摸着下巴,眯着眼,嘴上则是咧出一道瘆人的笑容。

“处男,处男,噗嗤,不行啊,你这名字也太他妈可爱了吧?”

我知道我的名字谐音非常的不雅观,当然巧合的是这恰巧也高度概括了我过去二十六年的生理状态。

荆(楚)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事实上我的名字以及我妹妹的名字都是来自于《公输》里的这句话,但是我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绝对不是悖着这个倒霉黄毛,安心装死可能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大概也是发现一个人这么干干巴巴地笑没什么意思,黄毛在这空荡荡的仓库里笑了几声之后便又停了下来。

“小处男,说起来,你是不是哪家的富二代啊?”

我摇了摇头。

“那就是官二代了吧?”

“那就是哪家公司老总了呗?”

“总不会你是什么大明星,大歌手吧?也不像啊,长得这么挫来着。”

“不然你就是什么米国奸细,日国细作?”

“我知道了,你是宇宙人,被我们老大发现准备交给胜利队吧?”

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摇头过程中,这个黄毛的说法也越来越偏,说到最后的最后我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从赛博坦星球远道而来和古代的光之巨人一道同多玛姆谈条件的反宇宙生命体了。

这一代的劫匪怎么素质越来越低。

“算了算了,你就直接说你是什么身份吧?我还不知道老大他们为什么抓你呢。”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么东边一头西边一脚猜得很没意思,黄毛一摊手,准备让我不打自招。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秘密需要我来隐瞒。

“我就是个普通的高中老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们老大为什么要抓我。”

实话实说,我并没有什么手眼通天的背景,虽然老爸老妈是蛮有名的考古工作者,可以托关系把我送到老家江城这边的高中教书,但是这种关系我觉得横看竖看也不至于到能被黑社会在火车站就被劫走啊。

还有公理嘛?还有王法嘛?

“高中老师?”

混混摸了摸头上那一撮黄毛,嘀咕了一阵,也没想清楚老大为什么要把我这种臭老九的教书匠花这么大力气绑起来的缘故。

“算了算了,我也不想这种破事了。说起来,你是哪儿人啊?”

这种和绑匪一起聊家常的感觉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新鲜呢。

“江城本地人,大学是在燕京那边上的。”

“燕京!”

黄毛听到我的话之后,立刻瞪大了眼睛,并且敏锐地摘出了他想要的重点。

“你还在燕京住过?快跟我说说,燕京那里怎么样?我跟你说老实话,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谈个燕京的妞,买套燕京的房。”

黄毛混混说着抬起了头,望着我身后那面高大而厚重的水泥混凝土墙上那一块小小的气窗后面静谧的夜空。

如果用一些我以前在大学里的文学社里看过的腻腻歪歪,干干巴巴,麻麻赖赖,一点儿也不圆润的句子来说的话。

那一霎,这个黄毛的眼角绽出名为理想的花,以及一些眼屎。

“大哥,说实在的。”

明明无论怎么看,我都应该比黄毛这种小混混看起来要大一些,但是现在喊声大哥套个近乎也是不得不做的预备。

毕竟不管怎么说,少吃点苦头,终归都是好的。

混混低下头,顺便眼神下瞟了一下我。

“怎么了。”

“燕京那边还真不如我们江城这里,空气也不好,房价物价还贵,饭菜也不大习惯,偶尔还会遇到一些不讲理的人。我跟你说......”

“闭嘴。”

混混咬着牙,相当凶狠地制止了我继续吐槽下去。

“就是你这样老是怨天怨地,现在才会跟条死鱼一样被我们绑在这个破仓库里,虽然老子没什么文化,但是打小我就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作为一名新时代的青年,我们难道不应该在这种时代浪潮里,丰富自己,把握机遇,创造价值,成就人生么?这些难道是你这种自怨自艾的人能够做到的吗?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连保镖和赎金都不一定准备得起的废物,我们才不要绑你呢。浪费时间还担风险。”

黄毛涨红了脸,说出一大段这样的高谈阔论难免让他有些气短,涨红脸之后又连着呼了几口气,才勉勉强强恢复了回来。

好吧,我承认,这一代的绑匪素质高的出奇。

果然不愧是新时代里的杰出青年......绑匪啊。

“吱——哐”

仓库门口的卷帘门被拉了起来,走进两个男人。

我都认识。

他们就是绑架我的另外两个绑匪。

“老大,怎么样,这次能拿到多少钱?”

黄毛见到老大来了之后,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了二人中长得稍高的光头壮汉旁边,佝偻着腰,谄媚着问道。

“要个屁,咱仨绑错人了。”

光头老大还没说话,身后那个同样像是从厕所里的清洁剂瓶子上钻出来的威猛先生一样的平头先操着一口砂纸磨过的声音说道。

“我就知道这个死鱼没什么钱,值得敲。”

黄毛又鄙夷地瞟了我一眼之后,继续勾着腰问着另外两个大哥下一步的决策。

“想个屁,咱仨脸都被看见了,撕票吧。”

在长达一分钟不到的激烈思想斗争之后,光头大哥放弃了思考,选择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简单明了的办法。

当然,对我来说,其实也是蛮简单明了的,就是有些疼罢了。

黄毛往自己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乳白色的折叠水果刀,向我走来。

黄毛一把摁住了跟条泥鳅一样在垫子上来回游弋的我,两只脚跨坐在我的身上,从我的腰部感受到的质感来看,这个逼可能还有一点点的哲学情结。

平头和光头两个大哥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观赏黄毛的操作,而是抱着胳膊,两个人靠在一起,盘算着下一次绑架对象应该挑个什么样的比较好。

“楚先生,我们来救你了!”

时隔多年以后,我想自己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个被人捆在体操垫上任人宰割却又绝处逢生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