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要首先声明,去见春雪这件事并非是我一时兴起,很久以前我就有这个打算。

具体来说应该就是大学毕业那一年。

那一年我刚好没有什么事情,没有去找工作,也没有什么其他打算,待在家里帮着母亲做家务,生活很清闲。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是时候去见一见我那个并没有提出分手的女朋友了。

但想着想着,我又打消了那个念头。

首先,我不知道和她见面之后究竟该说些什么。

这点其实挺重要的,因为我不清楚她是否已为人妻,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奋斗。我想,以她的学习能力,一定会读一所相当出色的大学,然后成为对社会有贡献的家伙。

我非常相信她的实力。

而且我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去见她。

要知道,和我相处过的人,都有可能被我那‘死亡电影’预知自己的死亡,我不希望她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她算是我‘希望活着’的其中一个人。

所以我就没有去见她。

但现在这两点都已经不用在意了。不管她在做什么,我都会坦诚地把我想说的话告诉她。如果我预知了她死去的样子,就想办法帮她跨越那个‘死亡’。一想到这里,我浑身就充满了干劲。

对我来说,她是非常重要的人。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为什么我总是要把事情考虑的那么悲观呢,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会给她添麻烦呢?也许她也在等我,也许她也在想我所想的事,她也害怕给我添麻烦,所以这么久了才没有和我联系……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有必要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就算是自我安慰吧,但正因为有这种自我安慰,我才能想到‘遗憾’出现的地方。

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我就和琥珀小姐坐上了回老家的公车,来到了阔别已久的乡下老家。

到站的时候是傍晚时分,一直发着怒火的天空也安分下来,伴着傍晚的夕阳,被和熙的微风轻轻吹拂,反而觉得有些凉爽。

村子的变化不大,下车的时候看到停靠的公交站点修整了一下,除此之外貌似什么都没改变。

“虽然现在问有点儿晚了,我们是来见春雪小姐的吗?”

“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所以就先来这里了。”

“这里是大哥哥的老家?”

“对,之前我和春雪住在一个村子,如果要找她,这就是起点。”

琥珀点了点头,认同了我的看法。

然后我俩就向村子里走去。

村子人不多,前前后后也就几十户人家,但因为每家每户比较分散,所以就显得很大。春雪家在村子中间,现在又刚好是出门乘凉的时候,因此我和琥珀小姐一路上见到了几个唠闲磕的人。有几个面孔非常熟悉,但我离开家的时间太久,以前也不怎么和他们相处,所以我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因为路途中没有和人聊天叙旧,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春雪的家门口。

虽然大门紧锁,但小菜园里种着蔬菜和花果,而且打理的也相当好,因此可以断定这里是有人住的。

邻居家的灯是亮着的,我们俩来到邻居家询问了一下情况。

“对啊,这里就是春雪家。不过最近乡里正在筹办庙会,她应该是被叫过去帮忙了吧,毕竟她的学历高,而且会的东西也很多。”

“这样啊,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应该就这两天吧,明天就是庙会了,明天晚上忙完了应该就回来了吧。”

邻居家的大叔虽然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想问的样子,但看到琥珀之后,却又把话噎了回去,并没有多问。

当然,不止是邻居大叔有什么想问的,我其实也有很多疑惑。

比如春雪是否已经结婚,她现在是不是很幸福之类的……可仔细一想,这些话从别人那里问出来,对春雪来说是相当不尊重的。

她要不要告诉我她的近况,完全取决于她自己的意思。

“那现在去哪里呢?”

离开了春雪家,琥珀小姐问了我一句。

她含着棒棒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身裙装,小步跟在我的身边。

“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的时间肯定是赶不上回程的公交车了。”

“那么露宿街头吗?”

“……这样也不太好。”

我一个人的话怎样都没问题,但让琥珀小姐和我一起露宿,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对了,大哥哥的老家就在这里吧?”

“嗯对。”

“那不去那里看看吗?”

“……说的也是。”

但总觉得琥珀小姐是故意提出这个建议的。

不过确实是挺有意义的建议就是了。

我们家在村子的最南面,算是村子的尽头。

而且,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有人在家。

虽然有那么一瞬,我有一种‘或许是母亲回来了’的错觉,但下一时刻,这种错觉就被拉回到现实了。

有个看起来7、8岁的小孩,背着书包向这里走了过来。

他的目的地就是我们家门口。

现在应该说是‘曾经的我们家’。

看我们站在门口,小孩有些不安。他快步地来到门前,打开门还不忘侦查一下我们两个的动向。琥珀发现了他的眼神,回了一个可爱的笑容,不过对方并没有在意,赶忙关上门跑了进去。

“妈妈,门口有人!”

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声的喊了自己的母亲。

房门打开,走出一个身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我第一时间和她四目相对。

“我们是来这里采风的作者,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而已,您别担心。”

这是我突然冒进脑子里的台词,在看到牵着那个孩子的母亲之后就突然冒出来的。

谎言。

以前我也经常这样随便编造谎言。

妇女挂上微笑,招呼了一句:

“那要来坐坐吗?”

“……不了……不过,可以问个问题吗?”

妇女点了点头。

于是我问道:

“阿姨,我想要知道,您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似乎是有些惊讶我问的话,妇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愣了几秒。

牵着她的小孩扯了扯她的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孩子,才抬起头微笑着回答道:

“很幸福啊!”

“是嘛,那就好。祝您今后越来越幸福。”

家还是原来的家,大门的方向没有换,大门还是原来的大门,我一直躲着的仓库也还在原来的位置。

“不过,不要让小孩子躲进仓库里一个人数豆子。就算他喜欢也别让他那么做。”

“哎?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还有,小孩也要经常陪母亲说说话,不要让母亲感到孤单。”

“嗯?”

“就是这样了。”

说完我便转过身,离开了这里。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去哪里。

所以就在村子里随便转了起来。

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乡村夏夜的静被蛙声和虫鸣声打破,池塘边的萤火虫也出来活动。我走在前面,琥珀小姐跟在我的身后。我尽量减缓步伐,但琥珀依旧只是跟在我的身后。

看来琥珀小姐也不知道该和我说些什么,所以才不和我并肩走吧。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提前找好休息的地方比较好。

要是我自己的来的,也许我会这样转悠一夜吧。

自从琥珀小姐来到我身边,我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应该算是好事吧?

想着想着,我们就来到了之前的公交站。

我以为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人会在这里了,但让人意外的是,休息处的长椅上坐着一对老人。

两个人我都认识。

这两个人是我在老家的邻居,应该就住在我们家右边的房子里。

虽然叫不上对方的名字,但我还是走上前去和老奶奶打了声招呼。

“老奶奶,晚上好。”

老奶奶抬头看了看我,支过耳朵提起嗓子反问一句:

“你说什么?”

哦对了,这个老奶奶的耳朵不太好,和她交流只有两种方法,一个是直视她尽量减缓语速,另一种就是在她耳边大声喊。

我选择了前者,俯下身,在老奶奶的面前说道:

“我说,老奶奶,晚上好!”

我尽量挂上微笑,把不安塞了回去。

老奶奶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随后她也挂上了笑容。

“……是邻居家那个画家的儿子吧,叫什么来着?”

“我叫秋眸。”

“qiu,mou?是这个名字,只记得是个挺洋气的名字。”

这名字应该挺中国风的吧?

接着我侧过身,和身旁的老爷爷也打了声招呼。

“老爷爷,您也晚上好!”

老爷爷没有回答,只是对我亲切地笑了笑。

“这个时间,您二老是来这里乘凉的吗?”

“只是闲着没事儿,出来遛弯罢了。老头子不喜欢一直待在家里,我就带他出来转一转。”

老奶奶抬头看了看天空,柔和地笑了笑。

“晚上的天空很漂亮,老头子喜欢看。我们俩溜达溜达就来到这儿了,刚好有休息的地方,就坐在这待着了。”

“这样啊。”

“你和小姑娘来这里……”

老奶奶还没有说完,隔壁坐着的老爷爷就开始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脸上的表情也都崩溃了。

“老头子,你没事吧?”

老奶奶赶忙凑过去轻抚老爷爷的后背,老爷爷勉强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应该是太晚了,有点儿着凉了吧?我们回去吧?”

老爷爷点了点头,老奶奶便站起身扶起了老爷爷。

“需要我帮忙吗?”

我伸出手想要帮忙搀扶,但老奶奶却摇摇头说道:

“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可以。我都习惯了,这老头子一辈子都依靠我来着!”

“但您没感到不满吧?”

“毕竟他也总是帮我,算是扯平了吧!”

老奶奶欣慰地笑了笑。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老奶奶和老爷爷便颤颤巍巍地向村子里走去。

我长呼出一口气,顺势就坐在了长椅上。

虽然最开始想要跟在二老身后以防万一,但看到老奶奶脸上的满足笑容,又觉得跟在身后对她非常不礼貌。

因为真的很幸福啊,老奶奶那种能够为自己重要的另一半做些什么的笑容,真的有点儿耀眼。

琥珀小姐也坐在了我的身边。

“大哥哥和那两个老人认识吗?”

“嗯,他们是我的邻居。”

“那个住在你家的人,你却并不认识吧?”

“算是刚刚认识的,不过不知道她叫什么就是了。”

“所以说,现在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是吗?”

“……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了老家已经卖出去了,也忘了归程的时间。”

“我倒是没有关系,毕竟我是死神,不过大哥哥是普通的人类吧,而且还患有什么疾病对吧,这样露宿在外,没关系吗?”

“应该……有关系吧。不过就算是有关系也没事,反正我早晚都得死啊,所以完全没关系。”

“我不是说过嘛,在我同意‘死’之前,大哥哥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有说过吗?

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

但现在也不是吹毛求疵的时候。

就当说过吧。

“我倒是担心琥珀,毕竟看起来就是小孩子,而且也只穿了一条裙子。虽然是夏天,但乡下的夜晚还是会有些冷的。”

琥珀小姐能够感受到炎热,那么寒冷当然也能感受到。

让她在夏夜里着凉,我可就是罪人了。

毕竟我可是为了让她感到满意,才会来到这个乡下寻找初恋……不对,是寻找曾经的女朋友的。

“都说了,我是死神,所以没有关系。即便会感到冷,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单纯的能够感受到罢了。”

“那也会很难受吧?”

“并不会。就像是在烈日下能感受到炎热,也会有人类的正常生理反应,但精神上却没有什么。所以寒冷也是一样。即便现在是隆冬腊月,我穿着同样的衣服也没有问题,这点你放心好了。”

“是这样吗?”

琥珀小姐点了点头。

然后她便像刚刚的老奶奶一样望着头顶的天空。

“还真像老奶奶说的,夜晚的天空很漂亮。”

我也学着琥珀小姐抬头看天。

夜晚比白天温柔,但也沉默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寡言的羞怯少女。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挺漂亮的。满天的繁星,耀眼的银河。草丛中偶尔还有萤火虫出没,就好像是地上的‘星空’一般。

我们俩这样无声地看着天空,欣赏着夏夜的美景。

时间缓缓地流动,夜也逐渐深了下来。

坐了一天的汽车,然后就是在村子里转悠,全程也没有休息,现在疲倦感也偷偷爬了上来。

不过琥珀小姐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夜空,欣赏夏夜的风景。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琥珀的身上。

她转回头略显惊讶。

“都说了我没关系了,为什么还要给我衣服?”

“那也只是你说了没关系而已,把衣服给你是我的判断。”

“不肯改变吗?”

“嗯,不改变。”

她歪了歪头,轻轻笑了笑。

“是不是有人曾经说过,大哥哥你是个非常不讲理的人呢?”

“我今天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

琥珀小姐笑了笑,伸出手拉了拉衣服,把自己裹了起来。

“虽然我并不觉得冷对我有什么影响,但我不会讨厌温暖就是了。”

也就是说,我的决定并不是白费的。

挺好。

我转回身,再次看向天空。

属于我的天空就在这,属于我的温暖我也好好的处理了。

原来不幸的家里,现在住着幸福的家人,这就比什么都好。

或许传递幸福原本就比攀比不幸更加让人着迷吧。

但不知为何,我现在有些焦躁。

现在只想快点儿见到春雪。

和春雪讲一讲我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

老奶奶和老爷爷的关系一定非常好,如果我也有个那样的人就好了。

明天要是能见到春雪,就这么告诉她。

告诉她我很羡慕那样的关系。

脱下了外套之后,我感觉有点凉,不过我也没觉得有多不舒服。凉一点儿更好,能让我更冷静。

但正如琥珀小姐说的,凉不会让人不舒服,但谁都不会讨厌温暖。

我承认了。

我也在寻找温暖。

我希望谁能给我温暖。

人一定都有这样的想法,我并不特别。

就在这时,我的手臂感受到了温暖。

琥珀小姐靠了过来,轻轻抱着我的手臂。

她抬起头,对我微笑。

“这样会不会暖和一些啊?”

“嗯,很暖和。”

“如果需要的话,抱着你也是可以的,大哥哥。”

“那样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我说过,我不讨厌温暖。”

“这样啊。”

“就是这样。”

这么说完,琥珀小姐便躺在了我的怀里。

“要是你也不讨厌温暖的话,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她天真地对我单眨一只眼,就和我家的妹妹一样。

我也笑着点了点头,抱着怀里这个娇小的精灵。

虽然她是死神,可却比我还要温暖。

虽然我是人类,但却是这个夏夜里感受到冰凉的人。

这世界还真是奇妙。

不过,抱着琥珀小姐,我也感受到了温暖。

要是我之前就这样的话,会不会就能提前感受温暖了呢?

我不知道。

我深呼吸一下,看着夜空的眼睛也开始打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在这份冰凉和温暖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