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幫今天唯一一次,重要的探索金團么,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耀染對面的公會長沒有刻意採取鄙夷的語氣,這很好,能居此職位的人竟然沒有像之前那些隊員一般把他當個自動工具看,耀染變動位置時稍嘆出一口氣,心裡開始升起隱隱的負罪感。

不過只有一丁點。

換言之他還無法去想象自己走了之後,剩下的那些玩家都經歷了什麼。

“這不是很明顯么?”

將安樂椅推到桌前,隨後在其上搖晃的耀染說道:

“你們的人在那個玩家之前不堪一擊好不好?叢林生物型號那麼富集的環境,留出法術插槽的人連個感知系輔助都不帶,神經一點也不緊繃扔塊石頭就給衝散,這也就算了;然後你告訴我這是火鳥公會今天唯一一次金團,我一看,就這?”

他伸出食指往桌面上一戳,那個在前批閱三張薄紙的公會長什麼也沒說,表情也沒變。

耀染見狀接著說:

“……我覺得柴靜煙對於火鳥來說不是特別重要,要不然就是沒人知道她昨天晚上,現實里的事。”

“什麼事?”

隱晦提到風評問題時,公會長顯然有些惱火,但他看樣子有讓自己鎮靜下去的好習慣,總之整個人慢慢平靜了下來。

公會男子習慣性扶一下眼鏡,平淡的目光朝向耀染,雙手暫時將文章放別處……看樣子想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耀染膨脹的身體線條逐漸放鬆下去,說話時的樣子彷彿自己也正暈頭轉向:

“她在現實里遇到身體暴力威脅,堵門口那種,不管怎麼問都說自己記不清對方的特徵和臉,膽怯情況;嘛……雖然能找到我這種人手裡確實也八九不離十沒什麼人理,但是目前事態確實有點過分了,我說不至於這麼消費吧?”

說著說著,先前囂張的氣焰又從身體上冒了出來,那個公會長的眼睛就不知怎麼低沉了下去,慢慢落在辦公桌的表面。

耀染見狀頓了頓,然後繼續:

“最近自由世界的資料資源比較新穎,所以先放通緝令網絡威脅,然後利用其報復心強盛的享樂身格突然只派放一個“重點隊伍”進行釣魚確實可行,但是……”

“那是我所能進行最大的調配了。”面前的公會長打斷耀染:“但是這件事對於我們來說確實不幸,人員的參差也是火鳥名下幾個主要公會私自會議的結果,和我們這周剛開始進行的輪換會議結果不同。”

公會長彷彿在自揭傷疤一樣,說這些話的表情又糾結又痛苦。

耀染總覺得他是在排斥這些,所以才當了個只有文職壓力的公會長。

“為什麼?反正我只看到火鳥公會又趁機炫耀一下自己在年輕人圈子裡的名聲,他們以前很喜歡這麼做么?”

但耀染還是咬住自己想要表達的事不鬆口,他想要公會長對這件事表達絕對的態度立場,他可不想繼續在模糊利用的壓榨下繼續做事。

“這對於‘他們’來說算是個教訓吧……”

公會長扔下鵝毛筆,斜靠在椅背上凝望天花板:

“所以說你作為柴靜煙的第二受委託者,當時的那個情況你做到了什麼。”

公會長當然要對耀染的表現提出質疑,耀染因為以前一直在有意活動範圍,S市內的主流公會大概都對他沒什麼印象。

但這就是耀染期待的疑問。

然後他把當時遭遇猩猩男以及自己之後脫離的過程和理由都講了一遍,之後……

——

公會長叫來了帶隊的直接責任人,他要確定一下當時的情況。

幾番招呼客套之後直接進入課題,金團小隊長的面部馬上扭曲了起來:

“他——逃走了啊!”

征討失利的金團隊長,至今還不敢讓自己相信他看到耀染參與的那些畫面。

最重要的是逃走的一幕,那個就是他打算在公會委員長面前誇大的事。

剛從世界緊閉的沉悶中回過神來,槍刃盾劍使的眉毛緊鎖着,滿面都是惱火和理所當然的毫氣,不過他看公會長不耐煩的表情時,明顯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了。

那些來自表情的線條隨後像是在鍋中融化的年糕,整個人支支吾吾保持着內八字的站立,他感覺自己只能聽取公會長的下一步發言。

繞來繞去的大拇指上,公會長的眼睛睜開了:

“給我看一下你今天的組隊記錄,私通頻道彙報過來,馬上!”

——

【“你確定那個不是新型的人形生物么?捕食被動以及近乎全裸的外表,整個伏擊過程沒有藉助陷阱魔法的幫助,同伴也沒有,僅靠這一點就衝垮全隊?”】

“屬性高就可以了。”

耀染豎起大拇指,對着頭頂的星空說道。

然後他嘆了一口氣,用腳尖觸碰溪塘的表面,繼續與現實側的瑞心說話:

“我是那麼說的;也不知道他當時有沒有信,瑞心?”

先前交談的聲音突然中止下來,和他短暫與猩猩男交鋒的那個時候一樣,只不過這次換了一個人掛電話。

耀染待在私人世界黑夜的小火坑邊,他的山林內缺乏持久的光亮。

烤食的篝火一旦搖曳,枝杈的影子就如同無形的潮水,好幾十雙爪子在剝落或完整樹皮上抓撓,偶爾傳來纖維慢慢斷裂的響聲。

絕對原始的境界看起來就沒什麼好入侵的價值。

耀染習慣了待在這種地方,不經意間飄過的寒意與恐懼感反而成為精神的藥劑,在這裡他更能分得清楚什麼地方是吃飯的,什麼地方是睡覺的,而不至於讓它像自己的房間一樣亂糟糟揉成一團。

突然從黑暗中突襲過來的猛獸,或者散發著幽光的眼睛什麼的,自己已經不知道收拾了多少只了。

但是有種情況例外。

好像是深海多肢生物的軟糯觸感突然貼在他兩邊的面頰上。

“嘟嘟嘟。”

把那種不可能出現在山地里觸感塗了個遍,寒毛馬上聳立起來。

“啊呀!啊啊。你別嚇我!”

前撲的耀染差點落進火堆里,瑞心顯然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那麼大。

在耀染沒有注意到的時刻,瑞心雙手上的漆黑手套被皮膚快速吸收,直到耀染可以看清她的全貌,裝束在身體上的只剩正常又熟悉的黑色衣裙。

“哈……”趴坐在地的耀染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回到他的原木凳子上:“你的實體在遊戲場景里沒有ID標註么?”

“沒有,會動的岩石花花草草,需要什麼ID,你的那個月岩面罩不也是沒有ID的實體么?”

“噓……”

瑞心坐在他旁邊說話,她的嘴瓣卻突然被耀染伸食指擋住了。

“我們說的話可能不止只有我們在聽,對於你來說什麼是最重要的,直接用之前的方法來。”

耀染環顧四周,身體放鬆,但是瑞心知道他現在的視聽神經正在高度緊張着,一時間竟然有些醉心研究那種樣子。

耀染感覺瑞心的手正小心翼翼包裹他的手腕,他很快找了個合適的理由把它抽回來:給瑞心遞過一塊烤魚。

在這之後,兩個人在腦海中的交流繼續進行。

【也就是說。】瑞心回復道:【火鳥公會大放厥詞想要懲戒那個玩家,但並沒有在噓吹之後組織調查人手,反而預料到那種玩家必定會報復他們,所以派出了今天的小隊,不過卻被打的落花流水。】

【簡直是一團糟。】耀染皺眉:【問題最大的在於,這種情況通常都會告知保留對人員戰力,瑞心你可以扮演這個世界的花花草草,我先不猜你身份,但是這一點我覺得完全可以支持你理解團本裝備和對玩家作戰的區別,那個隊伍別說警惕意識了,根本就不知道有報復心的玩家出沒這回事,難道是柴靜煙的上級有意過濾么?遊戲形象是壯漢現實里威脅她的那個人也是……如果是這樣的話。】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你小腦瓜別轉太快了我理不清。】

耀染的臉被瑞心一下子抱住:

【好……】

瑞心斜靠在耀染肩上,現在輪到她朝耀染灌輸語音。

【也就是你清楚他們公會的次序調整是我的建議,我還以為你想不到呢……不過你說的對,如果你見到的也是壯漢型義體,柴靜煙看到的也是高大的壯男,這讓我難以理解,如果說這是嫁禍也太低級了,被派去給柴靜煙施壓的那個人應該不是行兇做樂的賬號主,耀染,那個‘猩猩男’有表現出遠超於一般S市玩家的水平么?】

耀染下意識想把瑞心推開,但是環抱手臂組成的圓洞太堅固,耀染放棄了:

【有,雖然狩獵型配裝不太適合對抗玩家,但他那個體格真的是怪物級水準,差的不大,但就是這樣的人能把平均水平的探索狩獵金團在二十秒內打入絕境,這種人我不想再碰到第二次,不說萬里挑一,千里挑一百里挑一都是極困難水準,赤身裸體就為了發揮義體優越性的玩家有多少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嗯,你說?】

瑞心假裝要拿耀染的鎖子外套擦油,只有這個被耀染閃開了。

【那種反應速度……怎麼說呢,總感覺不像是人類,就算是世界自主生成的AI也沒有那個水準,和他短暫的交戰總有種不適的感覺。】

【是呢,總會有這種情況。】

瑞心最後拋給耀染幾個字,隨後就落入寂靜。

耀染花了些時間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精神通訊被瑞心主動切斷,轉頭一看,她是在品嘗烤魚的苦鮮。

“呼嗯——”

【怎麼了,為什麼嘆氣。】

卻又在自己稍有些低落的時候重新建立回來。

【不,只是想到對方就想如此將問題拋給柴靜煙的閉鎖還有追查的謎團……這種手段拿來當做報復最適合不過了,當然還有火鳥公會內部的問題和人員調查,我如果是那種喜歡施虐弱小玩家的人啊~】

耀染朝火堆扔出沾着油漬的木棍,瞬間劈啪作響。

【也會採取這種手段,這是強迫集體意識及時止損的思想,所以在真正的內部柴靜煙也不是特別受重視,而且感覺還有惡意……】

瑞心蜷縮在木椅上,讓下巴貼緊膝蓋:

【那怎麼辦,雖然我們吃虧,但起碼還是第一次委託,之後得好好給你的新身份找個出名的機會。】

【出名么……】

耀染眼睛眯了起來:

【都好,其實壓箱底的解決辦法還有。】

【什麼辦法?】

瑞心疑問。

【我親自去羞辱那個玩家。】耀染回答到:【我想幫柴靜煙,那是個同我一樣閉塞的人,同樣模糊的問題正在發生我們兩個的身上,瑞心,我不想考慮今後是否會暴露自己公會公敵的身份,然後我再與你商量當網絡工具人的事。】

【行啊。】

瑞心的面龐出現了讓耀染迷茫的笑容:

【作為獎勵之後可以讓你重新體驗現實身體,做你喜歡的事情,不過你得處理妥善才好。】

——

塵封的門板被劍刃劈開,龍膽藥劑的buff還在全數倒數中。

透過發光的虹膜,耀染第一時間看清那個大型暗室的情況。

第一次遭遇猩猩男的最後,耀染記得對方曾經將自己某一次停頓當做HP處決信號,所以才發瘋似地用出斷肢情況下的換血打法。

但講真的,耀染當時已經對手中的斷劍失去興趣,更不想在當過工具人之後放棄把猩猩男當做另一種泄憤工具人的大好機會,被迫隱忍的過去把耀染變成了那樣的玩家,但他依舊希望自己能在關鍵時刻擁有果斷的品格。

他將容納吸入式粉塵葯,那個所謂“月石面罩”的邊角料,做成帶有天體能量的寶石。

當時的自己還是個單純崇拜狩獵工藝的玩家,所有被切割下來的半成品材料也去為了他的這般目的服務。

寶石被變成紐扣電池,成為獵物追蹤裝置的供能單元,同樣也是實現功能性所在。

一旦攝取到虛擬定義中的“身體組織”那樣微小的裝置就會運作。

把關於那些血清和碎肉的地理信息盡數通過端口傳送出去。

雖然市面上擁有其他時效更短的替代品,但耀染還是將為數不多的功能用在這件事上。

比起搶奪那些成果與財寶,儘力支持孤單自我的養分需求。

狩獵“某一類”玩家才是耀染最為重視的那個部分。

——

那裡就是那個猩猩男的積蓄,全都是其他受壓迫者在恐慌驅動下製作的,可以在遊戲市面中流通的基礎材料。

像是乾草垛一樣被堆積……總能看到荊芥的影子,最終被零星的搬運堆積到這裡,猶如惡龍收集的財寶一般堆成小山。

乾草堆。

只不過被當成舒適的墊料,這裡的所有物件根本沒喲得到妥善的流通管理;讓人厭惡。

“為什麼總是選擇最佔地盤的耕種產物。”

耀染明白了,沒有什麼玩家比那個猩猩男更糟糕。

所以他投出了火把。

要把那個倉庫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