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美好的回忆,也不过是过去某种事物的投影。

就好像,我们重复经历的每一天,不知不觉就成为了未来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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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金黄的从床尾爬上床铺的三分之二。

初秋的温度刚好,就算只穿着睡衣从被窝里钻出来,身体也不会觉得太过寒冷。

——不过出了房间可能就不是这样了吧。

我一边打着迷糊的哈欠,一边带着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的头脑向浴室走去。

拉开遮光的浴室窗帘,一阵寒风从已经开了一半的窗户里吹进来,弄得鼻子有点痒痒的。

洗脸的时候,为了不流鼻涕,还是多加一点热水吧。

混合后的温水不断从打开的水龙头里流出,我一边洗着脸,一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好乱。

可能是天生睡相不好的原因,每天早上梳头的时候要在梳子上多沾一点温水,再稍微用一点力才能把睡乱的头发好好地理顺。

虽然想要用力但是又不能太过用力,头发就是这么娇贵的东西,就好像对抗命运一样。

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办法改变,实在想让人叹一口气。

我看着镜子中的头发,就好像绝大多数的亚洲人那样,乌黑的,顺着重力方向垂下。

在过去的无数个早晨,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镜子中的自己。

然而,就是那微小的与众不同,让我吃惊地倒吸了一口气——

长在刘海右侧的某一根头发、从头到尾的、变蓝了。

(1)

所谓空想与奇迹之间的差距,那是所求与所得的螺旋。

期许而无法实现,那是名为空想的泡沫;期许而得以实现,那是名为奇迹的幸福。

那么,未曾期许便突然降下的奇迹又是如何?还是说,那是与奇迹并不相同的某物?

不管再怎么思考,我也得不到答案。

但很多时候,不知道会比知道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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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晨醒来算起,时间稍微往后推一个小时。

早读铃已经在几分钟前响过,如果这个时候还在道路上奔跑就绝对会被抓住再记下名字,要是次数太多还要在放学之后负责打扫卫生吧。

不过我倒是不用在意那些,不紧不慢地推开窗户又束起有点老旧的窗帘,好让这里闷了一个晚上的空气得以交换。

阳光从清朗转变为温和,排列起来的窗格把每一缕阳光分配到不同的书架上,照过不同的字母分区,令人安心的书页气味随着室内温一点点升起来。

拉开座椅,坐到借书台的后面,能像这样远离吵闹的教室,悠闲地享受早读的三十分钟实在是让人心情愉快,这就是图书管理员的特权。同样负责管理的老师们并不会这么早过来,此刻是孤独爱好者的完美天堂。

在打开挑选的小说之前,我打开随身的笔记本——把头脑里冒出来的那些话写到笔记本里,算是我千万个无趣习惯之一。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我的头脑里却总是会产生复杂的联想。我把这些当做另类的日记那样记录下来,也好让我在闲暇时好好感叹自己是个多奇怪的家伙。

停笔,我用手指拨弄着脸边的头发,让它们一圈圈地缠绕上来,又马上抽掉手指。

努力往刘海看过去,右边那根蓝色的头发好像隐隐若现。

这个时候,应该跑去头发(hair)的H区还是去童话(fairy)的F区找找看好呢?

就在我这么把时间付诸于无聊的遐想之时,轻微的脚步声传到了我面前。

“早上好,小悠。”

“啊,是友理啊,合唱部的晨练已经结束了吗?”

“没有没有,只是低音部的训练提前结束,我就偷偷溜出来了。”

我理解地点了点头,补上一句辛苦了。社团部门的晨练活动,通常比早读还要提前半小时开始,因此非常辛苦。能够合法偷懒的,应该只有图书管理员吧?

“今天想要借什么书?”

“唔,还没想好,我先去那边转转吧。”

“请随意。”

离早读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左右,这段时间,除了友理以外谁都不会来。

因为只有两个人,就算她走远了,那双帆布鞋踏上地板的脚步声也能听得很清楚。

每个礼拜的这个时候,她就这样随意地寻找自己喜欢的书,然后由我办理那一天的第一次借出手续。

因此,我在担心着,因为她是今天我所见到的第一个人。

“那个,有什么事吗?”

我把扫描完的那本《绝唱》递给友理之后,就有点不知所措地盯着她看,然后被注意到了。

“想说,我看起来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吗?”

“唔……?”

听我这么说起来,她睁大眼睛仔细地上下观察起来。

“头发。”

于是,她又盯着我的头发看。

“啊,换了洗发水之类的?抱歉闻不出来。”

我想也是啊。就算被说到这个份上也没能看出来,让我发自内心地吐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洗发水的味道不是很明显啊,太好了。”

虽然还是有点莫名其妙,好在友理没有特别在意,向我简单的道别之后走出了图书馆。

我坐回到椅子上,重新回到只有一个人的时间。

周围的空气安静到让我觉得有点压抑,但又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算把还没看完的小说继续往下读,一边看着主人公的事情,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情。

有一根头发变蓝这种事,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会在意。

那本《绝唱》的封面,也是蓝色的呢。

啊……该不会,她以为是和唱歌有关的才借的那本书吧?

(2)

所谓的邂逅,既像是命运,又像是偶然。

稍不注意就会擦肩而过,小心对待也会在不经意间偷偷溜走。

只靠双手无法握住,只能无奈地告诉自己,没有留住或许也不坏吧。

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在逃避,但是如果面对的话一定会更加痛苦。

我讨厌着,这么懦弱的,现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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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放学铃的敲响,图书馆外的天空渐渐变成了橘红色。在秋色逐渐加深的几个月后,白天的时间会越来越短,那时候就没办法在放学时看到这样的天空了吧。没有社团活动的学生已经随着大流走出了校门,而参加社团的学生应该已经在活动地点聚集起来了吧。

我听着挂在背后的时钟一秒一秒地走动,作为图书管理员的我,还要在这里继续留守二十分钟左右。不过这段时间其实并不会有什么人过来,要是有急事的话,去和管理老师说一声就走掉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钟意这段时间,这种氛围,这种谁都不在的感觉。

如果不开灯的话,窗外还没落下的夕阳会把树木那漆黑的影子也一点点照进来,颜色变成深棕色的书架,就好像装载着哪个魔法密室里才会有的古书。

这个时候的亲身感觉,比沉浸在小说里更加美妙,只要静静地感受就好。

从某个地方传来了细微的歌声,把刚刚的静寂像感冒药那样冲泡开来,虽然被稀释了,但变得一点都不孤单,变得温暖起来。

不同的声音,融合在一起,那是和图书馆处在不同方向的合唱部吧。

之前听友理说,到十一月底会有一场合唱比赛,会代表学校和其他学校的学生竞争,所以现在的训练会越来越辛苦。

她这么说的时候,苦恼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是我这种清闲的人想象不到的苦难呢。

说起图书管理员,只有在期末准备考试的那段时间才会因为学生们的纷纷造访变得忙碌起来,平常实在是悠闲得很,就好像我的名字一样。

只要不去注意的话,二十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拿起包,锁上大门,一边想着去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些什么,楼梯里只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

刚好是合唱部中途休息的时间,友理看到我在门口,就出来找我。

“给,顺路买的梨子汁。”

“Thankyou,让你多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啦,我也是顺路。”

“诶?不是应该直接走向校门吗?”

我笑着向她摇了摇头,把包里的一个塑料袋拿出来给她看。那里面装着一些香肠,肉松,还有调味清淡的鱼肉片,这些是用来喂野猫的。

“反正都要走一段路,想着不如多走一些,也好照顾到你。”

“真是谢谢那群野猫了,不然我可享受不到这福气。”

这么说着,我们两个都轻松地笑了出来。

“好像很快就要回去训练了。抱歉,先失陪了,小悠。”

“没关系,十一月底的比赛,友理要加油啊。”

“这个嘛……嗯,我会好好加油的。”

友理向我笑着挥了挥手,跑回了活动室里,和其他结束休息的部员站成队伍。

合唱部的训练似乎还要持续,我拿着手里的塑料袋,向校园里的野猫之家走去。

听说野猫是很怕人的生物,所谓的野猫之家,也只有在绝大部分学生都走出校门之后才得以成立,聚集在这条道路的某处。

这也是我愿意在图书馆留守那二十分钟的理由之一。

“今天也有饭吃哦。”

见到我的到来,两只野猫飞快地跳回了灌木丛中。

我把带来的食物放在一次性的塑料碗里,另一个碗里装着一点饮用的水,几片枯叶掉在里面。把那一点水倒掉之后,我在里面倒入了新的水。

野猫不会太信任人类,所以只要放完食物之后,直接走掉就可以了。

这些碗,在我知道这个野猫之家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也有其他的人在照顾它们。

知道它们并不孤单,我大概是会感到高兴吧。

没错,这些孤单的生物,其实并不孤单——我把这句话,记到了笔记本里面。

(3)

人鱼姬的眼泪,落下之后变为了海的蓝色。

格尔达的眼泪,落下之后变为了冰的蓝色。

所谓的梦,好像水晶一样透明,又像玻璃一样脆弱。

因为太过美丽而想要追逐,最终只能落入罗网,看着碎片掉落到地上。

属于我的那个梦,是否也是同样的蓝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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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有一根蓝头发的话,忍着痛把它拔掉就可以了。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一周后,新的一天,我的蓝头发变得越来越多了。

只是一夜之间,右侧的一部分刘海连着右边的鬓发一起变成了蓝色,状况已经超出掌控,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可是学还是要上的啊。

就像平常一样清朗的早晨,我强迫着自己冷静,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逐渐走近。我像个要掩盖证据的小学生那样用手挡住那些蓝色的头发,又觉得根本挡不住而畏畏缩缩地放下手。

“哦,早上好啊,小悠。”

“早上好,友理。”

我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但是又想不起来该接什么话。

“啊,得先把书还了才能借呢。”

这么说着,友理把那本《绝唱》递给我,我接过来翻到有条形码的一页,然后按了一下扫码器的按钮。

“这本书,原来不是讲唱歌的啊,哈哈哈。”

“嗯,因为这位作者算是另类的推理小说家吧,还有另一本《告白》也很不错哦。”

“是吗,要是当初先来问问你就好了。”

友理对我笑了笑,我有点害羞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这本书里,我很喜欢第一个故事哦。”

“嗯,我也是。”

“小时候的事情,或许真的一辈子都没法忘记。要是……真的能像结尾那样按照自己的样子生活下去就好了。”

“是啊,不管是谁都一定这样希望着吧。”

无法忘记的伤口,还有无法忘记的幸福。

无法忘记的,过去的事情。

就在这一个瞬间,我为自己和友理有着同样的想法而满心雀跃。

“那,我再去书架那边碰碰运气吧。”

“嗯,请随意。”

朝我挥了挥手,友理自顾自地向书架那边走去了。没有走向K区啊。

我呆呆地坐在座椅上,想着她为什么没有说起我的头发。

应该,不可能发现不了才对,友理又不是色盲。

那,难道是故意无视了吗?还是说不打算过问这些事情呢?

不对,如果再这么想下去,比起自己的头发反倒会更在意友理的想法了。

“小悠?”

“啊!……抱歉。”

“在想事情吗?好像打扰到你了。”

“不,没事……已经决定好借的书了吗?”

我一边整理起慌乱的思路,恢复平常的感觉回应友理。

这回的书是,《学生街的日子》。

“诶,这本书,确实是讲学生街的没错吧?”

“嗯,没错。”

“太好了,感觉应该是很日常又温暖人心的故事吧。”

……唔,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日常又温暖人心的故事。

这个人,就是能莫名其妙选到推理小说呢,既然是缘分还是不要阻止了。

就在我完成手续把书交还到她的手中之时,友理看着我的头发说出口。

“这个挑染,很合适你哦。”

“诶?”

“非常合适,就算是教导主任,见到这么可爱的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个友理!突然!对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啊!

“那……那个……”

“嗯?”

“不要这么突然说这种话……”

“啊,抱歉。那就,下次再见了。”

“嗯,再见。”

友理走出大门之后,我还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蓝色的头发,我还是没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十一月就这么到来了。

(4)

过去的我曾经听到过,那是比天使的绝唱还要华美的歌声。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仅仅是一次偶然而遇见的那个,蓝发的少女。

当我因为孤单而痛苦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我的梦中,用虚妄的声音向我提问——

“你已经放弃了吗?”

已经放弃了,我这么回答她。

然后,她又再一次用羽毛般的声音歌唱,把我从梦境中推出。

所谓的梦,是绝对无法抵达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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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感到有点安心的是,我那变成挑染的蓝头发好像没有再继续增加了。

随着天气逐渐向冬季靠近,穿在身上的衣物变得越来越多了。对于我这种寒性体质的人来说,摸着身上厚衣服的纹理,总会感到无比的安心愉快。

图书馆里是有暖气的,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并不打算开,从出风口里吐出来的暖气一旦堆积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闷。平常露在外面的手总归还有些冷,不过把有点冷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时,感受这种巧妙的体温交换也是我的千万乐趣之一。

就在我打开笔记本准备写些什么的时候,听到了有点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友理跑上楼梯,看到大门才留意要放慢脚步。

“啊,小悠,早上好。我想问一下负责管理的藤花老师在吗?”

“老师?……还没有来过这里,不过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在办公室呢。”

“……是吗。”

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的友理,总觉得她不像平常那么沉静。上次想要顺路带水给她的时候,却被合唱部的学生告知她并不在活动室。

不过,我也不确定是否应该过问友理的事情。

“那个……为什么友理要找藤花老师呢?”

“这个嘛……也是啊,还是拜托小悠吧。可以帮我把这个交给老师签字吗?”

友理有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从手提包里,把一张白色的纸递给我。

站起来的我从她的手中接过来,在那纸张的最上方写着清晰的标题。

——社团退出申请。

老师签名的两个栏里,已经有一个被签上名字了,是合唱部的副指导老师。

我看着这张表格,又不知所措地转向友理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寻找真意。那张一丝笑意都没有的脸,有点避讳地把视线向下瞟去。

那个友理,居然要选择退出合唱社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主指导怎样都不同意,就只好寻求同级的其他老师了……可以帮我交给她吗?”

“嗯,我知道了。”

我知道就这样简单答应下来的我,实在是懦弱得不得了,但是又想不出更好的回应。我只好把这张表格收进书包,默默地坐回座位上。

直到这个时候,友理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重新对我露出笑容。

“还有,上星期借回去的书几乎还没怎么看过,可能要晚点再还吧。”

“没关系,图书的归还期限是两个月。”

我也向友理笑了一下。友理好像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话,我们就只好交错开视线,任凭空气不知所措的沉默下去。

“小悠。”

“嗯?”

“那个……放学之后,能不能再多说几句话?”

“嗯。我本来就要在图书馆多留二十分钟。”

“那,到时候我来图书馆找你。”

留下了这个约定之后,友理消失在了门背后。

我看着窗外的落叶,几乎就快要落光了。

或许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是我没办法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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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话说,用悲伤的目光注视世界,那么世界就会变得悲伤起来。

放学铃响起后,看着窗外的学生逐渐离开校区,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口感觉到空洞的疼痛。

变蓝的头发也好,友理的事情也好,只有莫名其妙的事情渐渐地堆积,不管怎么思考都没办法得出答案。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向她问清楚,关于她放弃的理由。

因为过去的我就像现在的她一样,放弃了某个事情。

想要写下去的梦。

当钟表的分针划过微小的一角,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出现在了门口。

“小悠。”“友理。”

那双眼睛,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她的真意诉说给我。只是看着这样的眼神,刚刚的痛苦和不安就好像全部一扫而空,就只需要等待着她的话语了。

“和我一起,坐到这边吧。”

不是借书台后的座椅,而是在阅读区的公共长椅。我在之前就把它搬过来,面对着窗外,暗橘色的夕阳刚好能够照洒到的地方。

和她坐在一起,把那张拿在手中的申请表交还给她。

“已经签上字了,那位老师好像意外地体谅学生的心情。”

“啊……谢谢。藤花老师和小悠,都谢谢了。”

“那,可以告诉我理由了吗?”

“嗯。”

友理舒了口气,侧着头向我笑了一下。沉浸在夕阳中的笑脸,就好像是在寂寞中故作坚强。

“我啊,其实一点都不想和大家一起歌唱,从一开始就在这么想着。因为,以前的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管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都只想一个人歌唱。”

只想要一人。

那就是她名为「歌唱」的梦想。

“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只凭一个人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吧。如果想要接近自己的梦想,和大家一起才更加容易,也更加现实。”

把自己变成落入河流的雨露,变成众多声部中,属于低声部的一员。

那样的话,就能够继续歌唱,而且也会越唱越好吧。

但是——

“然后,我就想啊。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原本的想法而努力的话,我是没办法为自己所得到的成就而感到自豪的。”

因为「想要」这份心情的存在,所以才能够被称为「梦想」。

“所以,果然对我来说,回去想想怎么样才能一个人歌唱才更加重要吧。”

就好像爱上了蜘蛛的蝴蝶,义无反顾地冲向那致命的罗网,宁愿就那样陷落。

——就像过去的我那样,怀着和友理同样的愿望。

可是我没有走下去,只是把那个已经放弃了的梦留在了过去的某个地方。

“如果是小悠的话,会支持我的想法吗?”

我低下自己的头,看着自己有点寒冷的双手,稍微留长的指甲轻轻扎着手心。

我知道此刻的友理在向我微笑,用她的视线看着我的脸颊,在寻求着我的回答。

如果想要安慰她的话,简单的说上一句支持就能够让她喜悦吧。不过,就算不同意她的想法,她也一定会继续自己的道路——我认识的友理就是这样的人。

“原来,你不是要放弃啊。”

我对着自己轻轻地笑了笑——就是因为这样的我,才没办法简单的回应她的询问。

“我想啊……如果,知道没有办法实现梦想的话,一定会无比痛苦的吧。”

痛苦到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重新回到只有一个人的空气中窒息而死。

痛苦到,只能用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说出口,只敢说给面前的这个人听。

已经没办法走到尽头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懦弱。

那个比水晶还要闪耀,比玻璃还要脆弱的梦——脆弱到只是用视线盯着就会破碎成一块一块,变成孤单又零散的碎片,洒落在漫无边际的沙堆里。

“如果……知道自己根本就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去的话……一定会痛苦到没办法活下去吧。”

用沙哑的,几乎就要哭出来的声音,就算像是被攥住心脏也想要告诉她这种事情。

想要——把她变成像自己一样痛苦的人。想要她从一开始就不用说出这种话。

想要做这种既残酷又痛苦的事情。

就算我把这样的匕首刺向她,她也还是向我靠过来,用温暖的双手拥抱住我,让我的头埋到她的胸前,允许了我的哭泣。

“如果是这样的话,把梦想留在那里就好了啊。”

“……诶?”

“因为梦想并不是什么一定要走到的终点,而是在背后推动着我们前进的东西吧?”

所谓的「梦想」,只不过是一种「想要」而已。并不是什么一定要实现的东西,就算在破碎之后也还能够继续前进——她用自己的笑容,宣告着自己的真意。

只是专注地用那温柔的声音,想要将我的泪水融化。

“我啊,想要重新按照自己的想法前进,不管怎样都不想放弃。而且,其实小悠也没有放弃,不是吗?”

“我……”

名为「写作」的梦。

已经觉得,再也没办法继续下去的事情。

“还会往那本笔记本里写东西,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吧。”

“……是啊。”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放弃。

我轻轻推开她的肩膀,把脸抬起来,对上的依旧是那沉浸在夕阳中的笑脸。

明明有着和我同样的心情,却还是想要教会我坚强的友理。

只是,这样呆呆地望着她,用笑容回应她,想要叫出她的名字。

“……友理。”

“嗯。”

“友理。”

“……啊,在这里哦。”

只是,想要这么叫出来而已。这个太过美丽的,属于她的名字。

“现在,可以唱首歌吗?”

“好啊。”

再一次听到的,那比天使的绝唱还要华美的歌声。

在两个人的图书馆里,她只是一个人唱着,而我是她唯一的听众。

就这样,在这个尚未结束的十一月。名为友理的她,从她的合唱部里毕业了。

(5)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蓝色一旦出现,就再也不会消失。

就好像在沙堆上用刀子划开一道痕迹那样,就算有一天突然扬起大风,所有的沙子都被风吹散,那里曾经留有痕迹的事实也不会消失。

哪怕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哪怕只有一个人知道。

对于那个留下痕迹的人来说,那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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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从十一月走到十二月,温度就好像是跳崖似的降低了一大个梯度。学生们换上厚实的冬季制服还不够,走在外面的时候一定还会再加上一件外套吧。

图书馆里的暖气,现在也时常打开着,直到放学后的那二十分钟才被我关掉,靠留下来的余温取暖,再一点点适应回正常的温度。免于参加社团训练的友理,也失去了早读时间的自由活动,于是只好在这时候来图书馆挑选新的书,然后陪着我一起走出图书馆的门。

“有些书不管怎么读都觉得很普通,可是读下来后又觉得有点认同力呢。”

“是啊,这样的书好像意外地还不少呢。但是友理总是会选到不那么普通的书呢。”

“这个嘛,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厉害啦。”

只是这样说着随心的话,走到野猫之家,把准备好的水和食物倒入崭新的餐盒,一定是某个人悄悄地来更换过吧。

藏在灌木丛里的野猫依然小心地看过来,我顺着它们的视线笑了笑。

不知道人类的笑容对于猫而言,又是怎样的表情呢?

“想说,小悠你还真是适合挑染啊。”

“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觉得很突然吗?”

“因为蹲下去喂猫的时候,头发不是也会倾斜嘛。”

友理一边开玩笑似的说着,歪着头也用手拉了拉自己的刘海。

关于那些变蓝的头发,虽然还是没有彻底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那一定是有意义的事情吧。

就好像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忘却,自己的事情也好,友理的事情也好。

“怎么了?”

“啊,没事。”

好像不自觉地多盯着友理的脸看了,我马上转开视线,向回去的道路走出几步。

“回去吧。”

“嗯。”

已经开始前进的十二月,终将要到来的雪花。

还有那些留驻下来,再也不会消失的蓝色——

就好像是,梦的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