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大學學習的第三個月。

初音未找到內心真正所理解的音樂,但她還是努力地朝着巡音小姐這個目標奮力前行了。

每天練習聲樂基本功和作曲技巧的生活略顯枯燥,在此間值得一提的是,一次出校實踐的過程中,她救助了一位流浪者。歸校的傍晚,她在馬路邊緣發現了一位藍發的男性,衣裝隨性卻乾淨,完全不像流浪漢的樣子,而此刻卻飢餓到癱倒在路上。

男子帶着一張俊臉卻在自己眼前大吃大喝的模樣,她至今都沒法忘記。畢竟鳴子姐姐給的錢可不是用來給這傢伙浪費的。

初音一臉冷淡地拒絕了男子用為她譜曲作為報答的請求,無奈之間接下了他的名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流浪音樂人,海斗。初音暫且記下了這個名字。

這種小事很快被初音拋在腦後,隨之而來的是一年一度的學園音樂祭,139班也在如火如荼地準備着。

班級里的同學都各懷絕技,不過大多可以說都是偏離主流的音樂人。初音很難找到自己的位置,最終還是接受了唱和聲的安排。

139班的節目是敘述一位最初締造音樂之花的歌者的故事的音樂劇,主角由一位金髮的、叫做玲的女孩子擔任,而初音負責唱和聲。

對此初音還是感到很開心,巡音小姐在那天也會參加音樂祭,能讓她聽到自己的聲音真是再好不過了。

在訓練的過程中,初音逐漸和玲熟稔起來。玲是個非常活潑外向的女孩子,熱衷於讓人愉快的音樂。年僅十五歲的玲卻是頗有人氣的網絡歌手,因此而被玫諾迪大學破格越級錄取。

今天是音樂祭前夜的最後一次綵排,原本還算輕鬆的氛圍逐漸變得緊張起來。

“而那,正是萬世矚目的音樂——”玲深情地吟誦齣劇本的台詞,小小的身姿優雅而從容。

劇末之時,大合唱拉開序幕。初音緊張地靜待自己的第一個音節的開始,反是緊張過度導致聲線顫抖了。

班長有些無奈地喊了停,非常嚴肅地提醒初音每一個聲部都是不可出錯的。初音有些愧疚地點了點頭。

初音深吸了口氣,準備下台稍稍調整狀態。一旁的玲也悄咪咪地隨之下台,古靈精怪地不知在打着什麼主意。

初音剛坐下,玲便一飛身撲了過去,初音猝不及防嚇了一大跳,而玲卻笑嘻嘻地用小手揉搓起初音的臉頰來。

初音露出了一臉真是沒辦法的表情,卻對於玲的主動安慰感到有些開心。

“初音姐姐看起來那麼從容,沒想到也會緊張啊!嘿嘿!別怕別怕,有小玲震場,不會有問題的!”

就連安慰也頗具個性的玲滿臉誇張的笑,讓人感到了滿滿的元氣。不愧是人氣歌手,總是那麼閃閃發光的感覺。

初音回敬般捏了捏玲的臉,玲卻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淡藍色的瞳孔里似乎劃過了奇異的光。初音感到有些奇怪,玲打着哈哈仍拉着她回台上繼續綵排,她也沒好繼續在意什麼。

似乎經驗豐富的玲也會緊張呢。初音推斷道。

這次的綵排很是成功,到底是練習了那麼多遍,曲目片段已經被初音熟記於心,能夠完美完成表演的她也算是長舒了口氣。初音面懷平靜地收拾好自己的物件,避開了結伴休息的女生們,獨自一人回到宿舍。

時間還算早,宿舍中一片黑暗和寂靜。初音彷彿將整個自我都融入了安寧,綠髮如同枝條般凝固在這段小小時光中。

手機屏幕突然一亮,是玲發來的短信——“明天可要加油哦!別辜負本大爺的一片心意!”

初音莞爾一笑,伸手打了個哈欠,轉身蓋上被子準備入睡。明日的節目定會是成功的吧。

第二日。一大清早學生們就起床開始準備用具和化妝品,禮堂後台烏壓壓地堆滿了人,大家的嗓音都略顯焦躁和不安。

玲和初音早早準備好了裝束,二人相依偎着蜷在牆角。玲穿着不應季的白色紗裙,在初秋的冷風中微微發著抖。初音體貼地將玲的身子摟向自己,有些無奈地看着玲稚嫩的面龐。

“真是該死,為了這個節目害得我凍個半死。”

“小主角可別抱怨太多啦,等會舞檯燈可有你受的。”

“忽冷忽熱才更受不了對吧!好歹我可是人氣歌手,就沒有個好點的待遇嗎?”

“昨天還自稱大爺呢,今天就嘮嘮叨叨跟個小雀似的,丟不丟人。”

“……?什麼大爺?哼!我才懶得和初音貧嘴呢,還希望初音姐姐別太緊張才好。”

“還真是拿你沒辦法。”

面對玲,初音照舊還是苦笑。不擅長同他人交流的初音能夠如此快的和玲搭上話,也多虧了玲唯我獨尊的小霸王性格。雖說玲是個有些跳脫的孩子,但那如同小太陽般充滿精力的性格的確是十分招人喜歡的。

臨開場沒有多少時間了,身份各異但都身居高位的各種觀眾紛紛入場。初音穿着緊身的黑色制服裙,透過帘布向外張望着,也微微感到了緊張。她再一次深吸口氣,有些扭曲的面龐又恢復了平和淡然的模樣。

大抵已經過去了四五個節目后,便是139班的音樂劇了。僅僅在結尾大合唱出場的初音此刻已是十分冷靜,她站在側台略帶欣慰地看着玲熟練而完美的表演,嘴角帶着愉悅的笑。

“而那,正是——”

在此刻,本應順利落下帷幕的結束詞戛然而止。玲彷彿是個斷線的木偶,在最後的轉身之時臂膀突然僵硬,沉醉而投入的表情瞬間凝滯。

初音驚慌地望着台上的玲,一時揣測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就在139班學生都感到無比擔憂時,玲卻又將台詞繼續了下去。

只是那語調更加低沉和平穩,少了稍許活躍高昂的氣息。或許是突然忘詞帶來的緊張造成的?但無論如何,節目總算是繼續推進。初音連忙隨着其他演員上台,好在已經練習了無數次,雖某些慌張,卻不影響她的發揮。本打算仔細找尋巡音小姐的初音,被玲的突髮狀況打斷了思維,只顧着趕緊結束表演了。

鞠躬完畢,台下傳來還算齊整的鼓掌聲。能夠竊竊聽到幾聲誇讚玲的歌喉的話語,同時也能看出觀眾對結尾的疑惑和不滿。

初音望着最終合上的帘布,有些茫然地呆愣在原地。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緒,她才匆匆趕下台去,好去詢問玲的情況。

玲本是隨性散着的金色短髮被束在腦後,換下紗裙的她穿上了有些英氣的衣褲。淺藍的眼睛中不再是平時的俏皮和活潑,而是有些陰沉和壓抑。是最後的失誤使她消沉下去了嗎?

“玲?”初音輕聲呼喚了一次她的名字,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玲,你沒事吧?”

“沒想到這個時候本大爺突然出現了呢——”

“什……?”

還未等初音問出口,玲又再次自顧自說地發出聲響。

“這樣可不行啊,本該是萬眾矚目的表演居然讓那群人頗有微詞。”

玲的聲線居然變得如此厚重?初音感到非常詫異,卻不知該如何提出自己的疑問。

“喂,那邊那位。看着本大爺做什麼?”玲猛然抬頭瞪着初音,初音翠綠色的眼中也響應地透露出幾許敵意,有種微妙的違和感環繞在初音的心間,讓她感到無比地警惕。

“你是……”

“哦?還算是聰明的女孩子。能感受到我的不一樣。”

“?”

“別再擺出那副充滿疑問的臉了!這次還真是大失敗,你居然還有心情問這個問那個嗎?算了,這次也是我的問題,居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可得人氣大跌嘍!”

“玲”對這次的失敗似乎非常在意。不,這不是玲。初音清楚地意識到現在眼前的這個人舉止投足都與原本的玲大相庭徑,比起帶着陽光朝氣的玲,她反像是深夜中的月色,同樣散發光芒卻帶着不可捉摸的氣息。

“人氣可是歌手的本錢——”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連哦,我叫連。‘鏡音’的一部分。”

初音親眼目睹了這如同虛幻故事情節般的狀況,玲的身體中似乎出現了另外一個人,還是一位語氣怪異而像是個年幼男性的人。初音在靜聽“他”話語時暗自拉開了距離,默默思索有關“鏡音”的訊息。她想起在訓練休息時間時,玲給她展示過的主頁,她也曾聽說過頗有名氣的網絡歌手“鏡音”,“鏡音”是位崇尚為人們帶來快樂和活力的音樂的原唱歌手,在年輕群體中廣受歡迎。只是她曾未想過,“鏡音”是由兩個“部分”組成的。

“玲想要讓大家都能夠活躍澎湃起來的曲子,而我想要那些人的追捧。互惠互利而已。”

“……她知道你的存在嗎?”

“知道,知道得不得了。知道到恨不得讓我消失。明明礙事的是她才對。”

連近乎病態的神情和語調使得初音霎時間失去了思考能力,她盡量不出聲響地挪開步子靠近舞台一角,飛快地回憶起昨晚那條信息——那大抵是“連”這個人格發出來的。

“空虛無聊的音樂有什麼意思呢,不過是博取眼球的工具而已。只要結果是好的也就可以了不是嗎?”

“我不知道。”初音非常坦率而直白地說出了這句話。

“真是沒有主見的姑娘,要是玲也是這樣的傢伙或許也方便了。”

初音逐漸意識到,連並非是對周圍的人都帶有攻擊性,他僅僅是非常渴望“殺死”玲而已。原因是什麼?是因為對音樂的理解不同嗎?雖說如此卻仍然共同醞釀出了那麼大受歡迎的音樂,這讓初音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

“如果玲是沒有主見的人的話,我想‘鏡音’也就不復存在了吧。嗯…按照我的理解的話,玲想要讓人快樂的音樂,而你想要人氣,正是兩者結合,所以才會作出那樣的作品吧。”面對全新的音樂理解,初音竟開始主動地攀談起來。

連投來了有些好笑的目光,不知是在嘲諷誰。

但那目光突然止住了。

“初音?”

“玲……?”

意識到什麼的玲尷尬地別過了頭,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初音。初音本有些複雜的神色迅速被收拾乾淨,她走上前輕輕摸了摸玲的頭,笑着招呼她快些回去休息。

初音其實還有很多想與“連”探討的問題,有關音樂的問題。奇怪的好奇心最終還是被壓制了下去,為了不讓玲感到尷尬,初音在安撫玲后便盡量自然地先獨自一人回去了。

玲緊抿着嘴唇沒有吭聲。隨着人流散去,禮堂陷入一片黑暗。玲“唰”地一把扯下辮子,本是稚嫩可愛的面龐逐漸扭曲。

“必須得…必須得幹掉這傢伙……”

金色的眼睛沉澱下黯然的黑,大拇指在唇齒間被咬摩得吱吱作響。

初音沒有看到,異樣的金色之花在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