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歌声还是有点作用的。

这五个人为首的老者反应很大,他缩回手后发出了沉闷又不失波澜的喘息声,听起来就好像刚刚结束一场欢愉之夜时,面对那拂晓的阳光若有所思地叹气一般。当然这些都是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想象,若不是我能确定那声音就是从我身前最近的位置传出来的,我可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声线“慈祥”的老者能在一阵阵童声结束做出如此糟糕的反应。

其实这也不怪他,毕竟就连我自己都吓到了。我现在所处的这身体发出的歌声,都是用我在之前那个世界里的母语唱出来的,这几个人可能听不懂,但我能听懂。这些歌词本身只是幼儿的呢喃之言,却在这空灵的声线下,如吟唱一段充满了魔力的圣诗般,神秘而又高洁。

我来了兴致,也不管这几个人是否要伤害我了,直接从角落里站起来。双手伸到肩上,把那些散落在背后的长发捋到胸前,虽然那个地方平平的什么也没有,但还是要遮盖一下的。我的声音是女孩子的声音,所以这么做也算是我自己的主观想法。

不再去尝试儿歌了,我想要试着发出更美妙的歌声来。

我有股莫名的冲动,只是单纯因为这声音很好听。他们想不想听我不管,我自己想听;正如达利说的那样,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是达利,我也有一种发现自己身为宝藏般的喜悦感。

一遍哼着前奏,我真的开始了歌唱。凭借着之前世界遗留给我的记忆,以及所学过的知识,我突然想要冲破一切阻碍,仅仅是为了触及那能够令我灵魂为之悸动的“美”。

“この私の魂の在り処など

诸如我的灵魂所在

そんなものは在りなどしないと知っても

即使知道那样的东西并不存在

無為に生まれ無為に消されていくなら

既然无为地出生无为地消逝的话

せめてもの叛逆の願いを

至少让我许下的叛逆的愿望

私こそどうか

我该如何是好

救いの産声となれ。

去成为救赎的第一声呼喊。

この世界を逃げ避すのだ。

去逃出、去躲避这个世界啊。

私は私に語り続けている。

我不断对自己说道。”

......

恍惚地摇晃着身体,我渐渐清楚了自身的定位。“看”向面前这些久久没有动作的闯入者,我向前奔跑而去,直接撞开了老者,随后又推开了像雕像一样愣在原地的年轻人。

他们和先前的我一样,也是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没等我摸索到他们破坏的入口,就一致沉默地把我拉住了。

这些人似乎有种微妙的默契,明明刚才还在吵架,现在却一言不发。一块斗篷一样的布盖在我的肩上,我低头闻了闻味道,应该是个女性的,也就是后面那四人中唯一的女性闯入者给我这块遮羞布了吧。斗篷很长,可以一直拖到地板上,也许是因为我太矮了,我现在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高似乎比他们要矮了好几个头,就好像真的是个小孩子一样。

披上斗篷之后我就不需要头发来遮住什么也没有的关键部位了,于是我又把那些质感柔顺的长发从斗篷下抽了出来,披到背后去。这会儿他们终于开始说话了,虽然说的语言我依然听不懂,我能感受到他们的语气变得很轻很淡,好像生怕惊扰到什么小动物。

闯入者似乎是要离开了,那个老者领着他们走到了我刚才没摸索到的位置,原来是他们破坏的墓室墙面。后面这些人还在商量着什么,而那个女性突然牵起了我的手,想要拉着我往外走——为什么说是女性,因为她一靠近我,我就闻到她身上有和我身上的斗篷一样的花香味,这和那个老者身上的香料味可不同。

我感觉自己可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们是打算要带我走呢。不过仔细想想,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我倒还不是很能接受双目失明的自己,虽然这身体不需要新陈代谢,但我觉得没准这个墓室才是她最好的保护壳。

这样一个失明又怪异的小孩子,不管在什么样的社会都很难生存吧。而我又偏偏在那牢笼之中呆腻了,那根本就是一个无声又无人的监狱;如果跟着这些闯入者出去,没准还能获得一定的生活保障。至于他们为什么决定要带走自己,现在我也想不了那么多,没准是因为自己声音好听?

联想到之前他们是盗墓贼的可能性,我又有些害怕起来,万一他们把自己当成奴隶卖掉怎么办?毕竟自己还无法判断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一个原始落后的世界,还是和自己之前世界经验中的同一个世界或类似的世界,又或者是比之前的世界更加发达的世界也说不定。只不过,像自己这种声音好听又双目失明的只会说异国语言的小孩,能想象到的下场,恐怕比那些人彘什么的好不到哪里去吧。

拉着我的手的那个女人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她突然弯下腰,直接把我给抱了起来。我一开始还有些下意识的挣扎动作,但当她把我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脖子后,示意我搂住她时,我突然有些茫然。

好香的味道。

那股花香并不是来自什么香水的浓香,而是她身体自带的体香,隔着几层丝织的衣服,我能闻得到那些气味的源头。她突然抱紧了我,让我莫名其妙来了一把洗面奶,这家伙似乎是故意的。她还小声唠叨了几句,听语气好像是在调侃我。

可是我却觉得很糟糕。我可以确定自己上一世从未有过这种洗面奶的体验,但不知为何,现在的我既没有想象中那样脸上燥热,也没有什么害羞的反应,甚至面对这个女人的小动作,我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冰冷了。难道我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吗?不,好像是我很想做出什么害羞的行动来,但在我的肉体下意识这么做之前,就马上觉得这个身体根本不会有这些情感动作。

这就好像系统要求和设备不匹配,我已经注意到自己的灵魂作为控制这个身体的系统,有很多地方和上一世的经验是不相通的。比如我需要要特殊的呼吸方法才能启动鼻子乃至整个“没有必要”存在的呼吸系统,而嗅觉反而只是它的附属产品;比如我下意识地用经验中的发声方法喊出声来,却不能喊出预期的声音,滚成了呱,就说明喉部也是不一样的;再比如,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用这个身体的眼睛来看见世界。

这个身体是有眼睛的,这点我可以确认。因为我虽然看不见,但还可以眨巴眨巴眼皮,也可以用手触碰到那眼球。我的眼球上没有任何湿润的液体,它就像一颗光滑的宝石,镶嵌在我的眼窝里。

所以还真是麻烦啊,我这么想着,这几个闯入者已经离开了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