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内的白昼,不见向深处进发的身影。

今天是上缴魔核的日子,一周的物资已消耗殆尽。错过今日,隶者们不仅要缴纳额外的处罚魔核,分得的物资也会被削减,故此,很少有人触犯戒律。

在昨天,我们提前把营地扎在废矿入口,此处是由矿石集散地变迁而来的据点,连绵的营帐接近百顶。

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夜间,其他隶者队伍的哀怨与争执声环绕于我的耳边,虽然不用担心魔物的袭扰,但我们睡得并不舒坦。

不是每一只隶者队伍都能保证凑齐贡献份额,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我不愿去想象。

“回去吧?”

行李收拾完毕,我向同伴们提议。

“啊呜...嗯嗯,出发!”

薇妮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摇晃地跟到我的身后。

“嗯。”

依布扫视过往隶者们复杂的表情,默默无言,整了整挎包,站起身来。

背上比来时沉重数倍的行囊,我们加入返程的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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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之上,隶者协会内城的结算所,三层圆顶城堡的附近人山人海。

“——上周新来的隶者,到这边来!”

在鼎沸的人声之间,我依稀听到这样的叫喊声反复回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总算挤到这个相对清静的空旷地带。

走近以后我才发现,不断发出喊声的是一个喇叭状的魔导具,在通往结算所的道路上,实力强大的军士们并排而立。

“呵,给你们新人特权,从这边进去吧。”

看到面生的我们,路旁的军士撇嘴一笑,挪头示意我们继续向前。

……

穿过结算所的侧门,内室的装潢比之正门的大厅精致不少,供人休憩的靠椅成列摆放,内室两旁的房门数量繁多且排列有序,看起来是单独的隔间。

不仅如此,此处还有供给茶水与点心的地方...实在令人感到反常。

形形色色的隶者们在靠椅上歇息,不同队伍之间有意隔开了间隙。我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是和我同期沦为奴隶的人们。

让我吃惊的是,其余的生面孔,无不流露着强大的气息,对于我们这些新人,他们的表情大多不屑一顾。

我们四处走动,寻找空位。

依布的目光停留在前方的隶者小队里、低头坐着的男人身上。

“贾维德大叔...?”

听到依布的声音,那位中年男人缓缓抬起头,望向我们。

那是一张憔悴的脸,空洞的眼睛布满血丝,好像抛弃了思考,依布也随之哽住。

是与她同村的人啊。

“没看到小雅敏,我不该...”

依布移开视线,小声地自言自语说。

“他的家人?”

我放低声音向依布问道。

“嗯...多半已经...”

“啊!是依布啊,这周过得还好吧,收成怎么样?”

就在依布难过地向我解释的时候,中年男人终于开口回应。

他的语气镇定,似乎听不出来发生了变故,言语中都是对同乡的关切。

“我过得很好,大叔你...”

依布不敢细问,害怕揭开对方的伤疤。

“我没事的,不用为叔担心。这种事情...在肃清者那群混蛋来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你去吧。”

“嗯...多保重。”

依布带着我们去往别的地方,不再打搅他。

男人的平淡是强装出来的,他外表下的内心,恐怕已经支离破碎。

“肃清者...?”

找到空位坐下以后,我回味着这个称谓,就是他们毁了依布的村子,把村民掳为奴隶吗?。

“巫师肃清者...拜拉米亚公国名义上是埃斯佩里克王国的附庸国,虽然内政上有相当的自主性,但信仰却深受埃斯佩里克的影响,同样视圣约教为国教。”

我早有耳闻,圣约教的影响遍布埃斯佩里克周边的人类国度,甚至有史书记载,它并不起源于我的故国。

“那烂到心子里的邪教。”

想到它们,我就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

“队长...”

依布感同身受地看着我。

“比起教团本部所在的王国,圣约教在我们这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它是拜拉米亚贵族们的统治工具,奴役底层人民的思想,欺骗他们勤恳劳动就能获得神明的青睐,赎清前世的罪孽,让他们下辈子去幸福世界...圣约教还排斥公国内的一切异教,组织肃清者,对国内的异宗进行清洗。”

“怎么这样,宗教应该是劝人向善,提供心灵的庇护所...在这却成了...”

薇妮难以理解这样的邪恶。

“在拜拉米亚层层压迫的体制下,圣约教变成这样是必然的。”

依布总结说道。

说起巫师...他们的目标不会是依布吧?倘若猜的没错,我必然不会让他们如愿。

这时,走出隔间的曼妙身影映入我的眼帘,她在一众美艳的引导者中依旧引人注目,正是我们的引导者珊娜小姐。

“修瑟队长?你们回来啦。”

珊娜也看到了我们,她走过来,礼貌地向我问候。

“请在此稍等片刻,我接待完这一队就轮到你们。那边有茶水点心,我还忙着呢,就不帮你们准备了,自己拿吧。”

依旧是几乎让我忘记自己身份的服务态度。

“嗯嗯。”

“待会见。”

珊娜微笑示意,从我们的身前走过,清凉的紧身裙下,一片白花花的大腿,我不禁看向别处。

“盯...”

我的眼睛正好与依布她们对上了,啊...是看屑的眼神。

“不是我的错,那样穿是不符合礼数的。”

我试图进行辩解。

“我很佩服队长,每当在这种时候,都能面不改色的做出解释,呼...好啦好啦。”

依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边?”

隔墙而来、愈发清晰的争论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声音源头的房门打开,房内的隶者们一步一顿地走出来,他们面色凝重,看上去极不情愿。

“喂喂,不至于吧?就为了三个魔核?!”

为首的青年不死心地与引导者争辩,他留着一头褐色的卷发,长相还算出众。

没等他说完,房门再次紧闭。

“...可恶!”

青年愤愤地把门一拍。

“亚人族的小孩子?”

经过薇妮的提醒,我才注意到,在青年身旁的灰发少女有着浣熊般的耳朵,她低垂着头,浣熊耳朵也软趴趴地耸拉下去。

这些人我都有印象,是与我同一批的新人隶者啊...

“没事啦,下周我们再...”

“什么没事啊?”

同属一队的大姐姐正准备伸手摸少女的脑袋,她的动作与安慰的话语却被青年粗鲁地打断。

隔这么远我都能听到青年沉重的鼻息,被冷处理以后,他的怒火上升到了极点。

“...你这家伙,告诉我啊,现在该怎么办?”

青年的怒火烧到亚人少女的身上。

“就是因为你,魔物才挣脱陷阱,弄得我们功亏一篑!”

“嗅觉什么的完全是骗人的鬼话,亏我看你可怜收留了你...现在看就是个累赘!”

“我...我不是...”

亚人少女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

“阿尔曼,不要说得太过分...”

大姐姐依旧试图安抚队友们,但阿尔曼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声音,拳头捏的劈啪作响。

骚动引起了在场隶者的注意,阿尔曼一行被越来越多的目光锁定,往来的隶者纷纷驻足,慢慢地把那边围了起来。

“修瑟...?”

在依布出神的时候,我已动身前去。

“我们全队都要跟着你受苦!”

盛怒的阿尔曼扬起手,积满怨愤的巴掌眼看就要打在少女脸上。

“到此为止了。”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

见到好似被钢钳锁住,无法移动分毫的手臂,阿尔曼眼珠瞪得溜圆。

亚人少女也怯怯地抬起头望着我。

人群中的几处躁动停下了,即使我不出手,也会有人阻止他吧,但是啊...我有不吐不快的话。

“我和她同是异国人,流落到拜拉米亚,连自己在哪都没搞清楚,就被掳到了这个鬼地方...”

用另一只手把亚人少女牵到我这边,摸摸她的脑袋和耳朵,让她不要害怕。

亚人少女默默地抓住我的衣角。

“你不也是吗?在自己的故乡,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现在却沦为了奴隶,付出着与所得完全不相称的劳力!我们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罪?”

我盯着阿尔曼似要喷出火的眼睛,毫不示弱地发出连问。

“我们都是被压迫者...沦落到这番田地,和某一个人的勤劳与否,善恶好恶,能力大小并无关系。”

我再次提高声音,争取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同时我放开攥在阿尔曼的手,他只是怔怔地愣在原地。

“造成我们现在境遇的,是压在我们头上的贵族和他们的走狗,你非但接受了这不公的压榨,还对同伴加以指责,甚至要动手...你不觉得羞愧吗?”

围观隶者们的私语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虽有不少人谴责地看着阿尔曼,但更多的人却担忧地左顾右盼,还有的人则对我投以赞许的目光。

“呼...她的魔核份额,我可以给你,我可不屑于做互相欺压的事情。”

我从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魔核,递给阿尔曼。

“你这家伙...”

阿尔曼脸上肌肉抽动着,拨开我的手。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我不需要了,你说的没错,我不应该怪她,下周我们会想办法补齐的,好好看着吧。”

阿尔曼接着向亚人少女低下头:“抱歉,是我不好。”

见他这么说,我没有继续劝说,收回了魔核。

还不是个完全不可救药的家伙嘛。

“...大哥哥,谢谢你。”

亚人少女低声对我说,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那个,队长?”

我看到薇妮在人群中向我打招呼,在我们原来落座的地方,引导者珊娜站在那边,与我目光相对的时候,她对我抿嘴一笑。

“看来到时间了。”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你...叫什么名字?”

“修瑟,”我闻言驻足,环顾四周的人群,“修瑟·冯·巴赫曼,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