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焦渴难忍的煎熬中,瞬间惊醒的。
天色阴沉沉的。分不清是傍晚还是半夜。
喉咙好似火烧一般,身体则像是散了架似的疼痛而乏力。
他四下张望,发现又回到了瀛洲大酒店的客房里。
但眼下有着当务之急——人总不能被活活渴死。他拧开一瓶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就往喉咙里灌,连塑料瓶身都被他捏变了形。
随着情绪逐渐稳定,他的思考也开始恢复正常。
姬铄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
被圣杯选定的证明——如淤青般的圣痕依然烙印于其上。
但是,他却无法感受到从者的存在。
他始终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圣杯战争。如果直接在召唤仪式上宣告失败,那么今后恐怕也没他什么事了。
正当姬铄为此事苦恼不已时,只听得“咔嗒”一声,门被打开了。
伴随着长长的“滴”声,屋内灯火辉煌。
姬铄感受到,来人散发的熟悉的气息,毫无疑问是……
“——离儿?”
“师哥!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羽离惊叫一声,随即像小动物一样扑了上来。
姬铄一惊,闪身躲开。
“这么说来,我当时的确看到了……离儿,是你救了我吗?”
“嗯嗯”,少女连连点头。
“谢谢你。”姬铄庄重地表示了感谢。
姑娘的面上染上红晕。
“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到瀛洲的?”
“乔樵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羽离一副纯真的模样。“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了上来。”
“这……这样啊。”
难不成,那个跟踪自己的人其实是她吗!
姬铄哭笑不得。
此外,他已经开始构思跟乔樵赔礼道歉的话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类似‘从者’一样的人物?就是……以前我哥你说过的啊,圣杯战争召唤出来的,英灵的分身……”
“嗯,看到了。”姑娘点点头。
“真的吗!”姬铄相当激动。“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他们啊,刚出现没多久就消失了。”姑娘回忆着当时的情境。“后来我也没有再看见了。”
“这样啊……等等,‘他们’?”姬铄察觉到羽离言辞之间,一些不寻常的现象。
“没错,有两个人的。”
“这,难道说……离儿,你看看你的手背?”
羽离检视着自己的手背,姬铄也伸着脖子看着——她的手背上没有任何令咒,就连类似的圣痕也没有。
姬铄似乎松了一口气。
如若连羽离也被圣杯选中,他绝不愿意看到。
(我必须……再次成为值得你为之倾心的人。
否则,我绝不会接受你的情义。)
“离儿,你听我说……”
“老爷爷,我担心哪。”
“嗯?“
“庄稼人家的姑娘喜欢武士,要是武士迷上了姑娘,这村子可就麻烦透啦…”
“哼!你就光想山贼来了怎么办吧!用不着当心别的!脑袋要搬家了,你到当心胡子如何如何,真不象话!“
“…”克莱芒半梦半醒之际,耳边传来了质感古朴的电视配音。在一瞬间,他仿佛有一种回到童年的错觉。
那时候,他时常独自一人坐在电视机前,努力欣赏着晦涩难懂的电影。尽管当时的他无法理解,那种浓厚的风格却深刻地烙印在脑海之中。
他坐起身来。
恐怕是还没有习惯魔力的消耗吧。亦或是,水土不服吧。
他这几天总是很容易就犯困。不过他早就为他专属的订制套房设置好了结界,始终没有受到侵袭,倒也落得轻闲。
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自己成天昏睡,那名自称暗杀者的从者则是没日没夜地躲在宾馆看电影。
这哪里是来打圣杯战争啊。
这是来旅游的吧!
天色暗淡,分不清是傍晚还是黎明,淡蓝的幽光洒满了整间客房。他揉了揉太阳穴。
看了一眼时间。
5月20日,18点27分。
暗杀者仍然把玩着酒杯,翘着二郎腿,整个人悠闲地陷在沙发里。他似乎看了一夜的电影。克莱芒瞧见,现在正播放的,是一部黑白影片,有着浓厚的日本风格,年代似乎也相当久远。
当然,御主起床的动静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暗杀者转过头,微微笑:“哦,御主,你醒啦?”
“早……呃不对。晚安?好像也不是。总之很高兴再看到你,暗杀者。”克莱芒礼貌地向他问候。“冒昧地问一下——这是黑泽明的电影吧?”
暗杀者微微颔首:“《七武士》。唔,他的电影真是相当有意思,总是通过对小人物的刻画来展现大时代的精神…”
“对了。”暗杀者端起酒杯晃了晃,饮下一小口白兰地。“事实上呢,电影鉴赏不过是我的业余爱好。它们总是能给我正在做的事提供一些有趣的想法。”
暗杀者话锋一转,便将话题转移到圣杯战争上了。
“什么有趣的想法?”虽然有点不礼貌,但克莱芒越来越觉得暗杀者并非是表面上那么沉稳和睿智。他大概,是一个“狂人”之类的存在吧?他如此心想着。
“在圣杯战争这个舞台上,我们都是大时代下的小角色——至少就你我而言,是的。”暗杀者放下酒杯,双手靠在沙发上。“我们这样的角色,一旦把戏砸了,就成了毫无价值的小丑。那显然与我们的追求不符。”
这番比喻令克莱芒哭笑不得。尽管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大明星,但暗杀者自己——既然是圣杯选定的从者,肯定不会是籍籍无名之徒才对吧?他这么说是否是出于谦逊呢?
然而,尽管暗杀者一直故弄玄虚,他却也理解了几分他的意思。
“暗杀者,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贸然参战,而是应该先把握形势——对吗?
“御主,你很聪明。但是这只是猜对了一半。”老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我们并不是不参战——我们仍然在幕后活跃着。尽管没有导演、毫无秩序可言,我们仍然要殚精竭虑地创作一个精彩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即为‘圣杯战争’。”
克莱芒似乎有点习惯了暗杀者高深的说话方式,但是他仍然没有提出质疑。毕竟他也是抱着胜利的目的来参战的。
“暗杀者,虽然理论十分精彩,但是……凭你的力量,真的能操纵全局么?”
“嘛,‘操纵’且不论,‘左右’还是办的到的。”暗杀者胸有成竹地敷衍他。“话说回来,御主有何要托付给圣杯的愿望?”
“不瞒你说。”克莱芒真诚地告知暗杀者。“我是为了振兴那衰败的家族而来。”
“唔,听起来有些过时,不过也算是志存高远。”老人点头赞许道。“敢问御主的家名是…”
“喂喂,我们好歹是主从吧。”克莱芒此刻显得有些苦恼。“哪有不先自己报上名号,反而先问御主的道理呢?”
暗杀者笑了起来。“哦?真是个有趣的御主。看起来是个毫无底线的谦谦君子,实则在关键问题上毫不含糊嘛。”
说罢,暗杀者报上了他的大名。
“乔治·梅里埃。也许是上个世纪最优秀的电影制作人——姑且加个之一吧。”
“嚯……这样啊……”克莱芒想起了爷爷留给自己的遗物,那卷老旧的胶片。
恐怕只是热爱电影的爷爷收集的,和梅里埃有什么因缘的古董吧。他居然错把那个当成了圣遗物。
于是召唤出了这个满嘴大话的吹牛导演。
当然,他并没有让任何的不满形于色。
毕竟,对他而言,这场圣杯战争的王牌可不仅仅是从者。
“克莱芒·德·贝尔多纳特。”作为交换,他说出了自己的全名。“来自图卢兹。”
一瞬间,他在暗杀者眼中看到了某种极为复杂的眼神。
“贝尔多纳特……看来,这也是命运吧。”
看他这反应,怕不是祖上和他认识吧。如果是,那还真是命运的相逢了。
“好了,御主。白天就请轻松愉快地度过吧。今天晚上,美丽的瀛洲市就要有大片上映了——”
又来了,装腔作势。克莱芒哭笑不得。
“敢问大导演,是什么类型的大片呀?”
“灾难片。”暗杀者神秘地看着他。“五十年难遇的那种。”
这一晚,瀛洲大酒店依然如往常般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当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多少人在意,街头一边奔跑、一边哭泣着的女孩。
或是考试成绩不理想?和父母闹矛盾?和男朋友吵架?
这人来人往的都市,无暇顾及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姬铄呆呆地瘫倒在酒店的床上。
“我刚刚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
“是啊,我听了都想痛打你一顿。”
“哎,我也不想这样……等等?!你是谁啊!”
不知何时,一个男人已经背对着自己端坐在沙发上。
他的装扮十分奇特,与现代化的卧室格格不入:一身黑色粗布麻衣,裹着结实的皮甲。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头发削的相当平整。尽管身材瘦长,却相当精悍。
姬铄很快就想到了。平时以灵体的形态隐匿起来,亦能随时现身去战斗的,活跃于圣杯战争的英灵的分身——从者。
“莫非,你就是我的从者?”
“不错。出于种种原因,直到现在才和御主见面——剑士的从者,遵循召唤降临于此。”
“你好。我的名字是姬铄。”
“姬铄?真是拗口的名字呢。既然如此,我还是称呼你为‘御主’就好。”
“好的。”
男人微微点头。“那么首先,御主,我有一个请求。”
姬铄自然感到奇怪。有什么请求是自己能办到,而眼前的从者办不到的?
“我先听听。”
“去找那女孩,和她道个歉。”
原来是这事啊……
姬铄面露为难之色。“这位大哥,你说的我不是不懂,我原本也打算这么做。
但是现在去找她的话,她会不顾一切加入这场危险的战争中——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打算,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再去找她。”
男人长叹一口气。“唉,御主。事到如今,你已经不可能抛下她独自战斗了。
你说那是诅咒也罢,孽缘也好——那史无前例的契约形式,恰恰是你二人的枷锁。”
“……”羽离双手背在身后,游荡在街头。
她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毕竟她也要讲究女性的矜持,在街上哭哭啼啼着实不像样。
尽管如此,一想到师哥刚刚说的话,心里就止不住的委屈。
感觉眼泪又要不听使唤了。
她眨眨眼,仰起头,试图让心情平复下来。
“Hi!Lady。您美丽的身影就像月下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可否允许我为您拍一张照片呢?”
此刻,有人用生硬的中文向她搭话。
好奇心促使她转过了头。
本来以为只是个轻浮的外国摄影师,但眼前的人却是个身穿华丽西装的奇异男人。
他分明是个老人,却显得精神矍铄,举止优雅,甚至有些帅气。
羽离看到那是一位长者,印象也不错,戒心放下了不少。
“不用客气,老先生,请随意吧。”
“好嘞。那么请看着镜头,三,二,一——”
老人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诡异微笑。
“茄子!”
摄影机迸发出闪光,瞬间笼罩了羽离全身。
“好!非常完美的一张相片。那么Lady,我们有缘再见。”
老人笑着转身离去。
羽离就这么站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随后,她就像人偶一般,无力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