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但,以往一整天都充斥着忙碌与热闹的关阴城区,恐怕正迎来这些年来最寂寥的时刻。
由于昨天晚上的海啸侵袭,接近半数的沿海城市群被毁,超过一百万人被迫离开瀛洲城避难。
尽管还有零零散散的人物在光怪陆离的市街走动,但那已经是这座城市中的少数。
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两个打扮奇特的人昂首阔步地行走在大马路上——就像他们对夜晚危机四伏的都市有恃无恐一般。
那青年人套着一件T恤,隐隐可见底下紧紧覆盖在身躯上的绷带,显然之前受过很重的伤。
“御主”,听闻一旁老人的声音,青年——李曜转过头。“这身打扮如何?适合走在这大街上吧。”
李曜再次打量了一番他的从者,弓兵。
弓兵已经卸下了猎魔人武装,与平时的造型判若两人:一身笔挺的白衬衣,在身形挺拔的他身上尤其显得精神,而那黑色的中罩,搭配棕色长裤与皮鞋,衣更是平添了几分绅士风度。不仅如此,他连灰白的头发也整齐地梳向后方,在后脑勺扎出一个小辫来。这使得他的湛蓝的眼珠显得更为深邃,鼻梁更为高挺了。
若非是他本人,恐怕很难相信眼前这个老迈的绅士是一位强大的猎魔人——也是圣杯战争中弓兵的从者。
“很适合你。”李曜回答。“不过现在这座城市都没什么人了,你就算是用平时的装扮也不要紧吧。”
弓兵莞尔一笑。
“这倒是。不过我个人偏好低调行事。“
“说起来。”李曜似乎想到了什么。“弓兵,你说那场海啸,会不会就是‘圣杯战争’的余波造成的?”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弓兵神色严峻。“老实说,光是有吸血种出没这件事就很可疑。”
李曜听闻“吸血种”三个字,沉默不语,只是死死地握紧拳头。
“要是我当时…跟她一起去的话…”
眼前还能回想起最后在夕阳下和她分别时的情形。
“胆小鬼。”她半开玩笑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再无音讯。
而她只身奔赴的,竟是吸血种的魔窟。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李曜不能不清楚。
“我发誓…一定要彻底驱除这群不洁的邪恶之物!”
弓兵百感交集地看着这个青年。一瞬间,他仿佛就像是当年听闻朋友遇难的自己一般。
但是,和那个时候的他一样。他尚且还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何等魔物。
他真的能够坚持下来吗?弓兵不禁有所担忧。
此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回荡在夜空中。
弓兵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感到一丝不安。
他望向城市的另一端,那警报响起之处。猎魔人的直觉告诉他,猎物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两辆警车高鸣着穿梭在淹水的街道上,溅起朵朵水花。
很快,它们就在一座废弃的庭院前停下了。
为首的车上,一名警官利落地开启车门,站了出来。
他一身严实的防暴武装,配备着手榴弹、短刀和突击步枪。
他的动作就像是始动信号一般。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警车上的其他八名警员,身着同样的武器装备,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出。
随着他们坚实的脚步声,八名队员列队完毕,行伍严整,井然有序。
“吕队。“一名警员忍不住询问。“我们只是来找小齐,需要摆这么大的阵势嘛?”
那领头的警官,正是本次作战的指挥官——吕宣。
“小唐,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思。
但是…事实上,小齐现在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从尸检的结论看,这种病毒具有强烈的传播性。
我们要尽快找到她,然后给她注射血清。“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小唐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废弃的庭院原本是一座西式教堂。灰暗的夜空,加之长年缺乏维护,那巨大的彩色琉璃窗也暗淡失色,不仅不复昔日的神圣,反倒是透着阵阵诡异。
“各单位注意,稍后一切听我指示。”吕宣再一次给全队打好预防针。“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要发动攻击——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是我们几个来执行这项任务。”
庭院深处,礼拜堂。
偌大的礼拜堂只有一个少女孤独的身影。
她跪在圣母圣子像前,十指紧扣,似乎是在虔诚祷告的样子。
但是,除了不时回响的风声,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并未有任何月光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
随着一阵异样的响动,一阵狂风回旋在空荡荡的礼拜堂内,吹得玻璃窗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响动。
少女依然跪着。任凭头发被吹乱。
紧接着,一团黑雾凝聚成一个人形。那是一个俊美中带着三分妖邪的中年男子,他一头银发,身型健美,一身笔挺西装,皮鞋油光锃亮。
“在这片黑夜里,你无处可逃。”他说着。声音中只有冷酷,不带一丝一毫感情。即使对方看起来是个手无寸铁的年轻女性。
就像是看破红尘般,少女转过了身,无所畏惧地和男人对峙着。
“我当然知道。”她的腹部呈现一道巨大的贯通伤,鲜血染红了洁白衣裳。“当真是如同黑夜中的鬼魅一般如影随形呢。弗拉德。”
她笑着。
看着她的模样,弗拉德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弗拉德大公啊。你也是一位父亲、一名丈夫。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你非要杀死一个无助女孩不可的理由。”
“——”一瞬间,弗拉德的面容平添了一丝阴霾,但很快恢复如常。
“你在那个时候招来了不祥之物吧。那就是你身上背负的血脉之证。仅仅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真是蛮不讲理呢。”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眉眼之间,全无笑意。“如果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又怎会…”
“不错。我本想着在一切发生前迅速了结一切,但我还是低估了你们一族顽强的生命力。“男人声音低沉。“如果第一击就能彻底杀死你,那么那一晚压根不会出现牺牲者。”
“不…”少女抱起了头,她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我不想这么做!我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
那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剧痛袭来,低头看时,胸腹已然被铁桩一样的东西贯穿了。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生命在一点一滴地从指尖逝去,身体的重量也越来越轻。
意识稀薄的狭间,唯一支撑下来的念想,只剩下一个。
“活下去”。
在那意志之下,漆黑的魔物从黑暗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此刻,同样的情形再度重演。少女的周身升腾起了巨大的黑雾。四下的黑暗之中,有什么异物正在蠢动。
“抱歉。”男人,令人意外地,充满了歉意与愧疚地说着。“你没有做错。”
他这么说着,浑身散发的杀气却越发地加重。
“但是……但是你既然是构成毁灭要素的‘因’,我的职责就是断绝你的性命。”
说完,他猛地将手一扬。刹那间,身穿华丽衣装的男子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着厚重铠甲的武者。
庭院外,突击小队正在快速逼近礼拜堂。
奔跑中的小唐瞥了一眼周围的情况,顿时惊的后背冷汗直冒。
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他曾经在蒙古大草原接受过训练,绝不可能看错。
有什么,在无法触及的黑暗中蠢蠢欲动。
“是谁!!”他将手电筒的强光指向角落。
但是,那里确实什么也没有。
“小唐?怎么了?”
“刚刚那里绝对有什么在,我很确信……”小唐的额角渗出汗水。
“不对劲。”吕宣看出了一点苗头。“大家,都把手电筒关了试试。”
庭院再度归于黑暗。于是,小唐所描述的异样顷刻间呈现在众人眼前。
阴影中的某物,难以名状——但又确实存在,急剧地膨胀、收缩,
就像是,疯狂扩散的癌细胞一般。
吕宣的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他们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中。
“不要惊慌!全体就位……”
在场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干员,听闻指挥官的命令,立刻重整旗鼓,枪口一致对着那蠢动的魔物。
“开火!”
吕宣一声令下,八支枪口一齐连续喷出火舌,
在猛烈的火力射击中,蠢动的不可名状之物逐渐停止了活动。
“……”此刻,吕宣心中出现了动摇。
毫无疑问,他们正面对某种预期外的风险。而这种风险可能带来的后果,他目前难以想象。
“……保持谨慎,继续行动。”
他选择了前进。
礼拜堂内。
排排的木制长椅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满地散落着碎片。
平坦的地面上还突兀地冒出数十枚长长的铁桩——一些人形的生物维持着诡异而骇人的姿态被穿刺其上,冒出的鲜血还在沿着桩身流淌下来。
弗拉德·采佩什此刻意识到,他实在是小瞧了对手的实力。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看起来的不堪一击。其柔弱的身躯所隐藏的非凡力量,恐怕只显露了冰山一角。
定睛看时,她的身后被万千幽鬼缠绕,看起来就像是汽化的焦油。她的双瞳已经染上了不属于人类的赤红,长发散落,衣袂飘飘。
(原来如此。确实是,必须拿出全力应付的敌手。)
尽管使出那一招的话,恐怕会掀翻整个教堂,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那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此为,肃清不义与堕落,以基督之名,施以惩罚之矛。”
弗拉德大公的脚下呈现出旋涡般的气流——魔力正在急剧暴涨。
“特尔戈维什泰之夜啊!于此再现——‘穿刺城塞’(Kazikli Bey)!!”
与先前的阵势云泥之别,此番穿刺公的铁桩堪比波浪,无孔不入地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不仅将一切还在蠢动的魔物皆尽牢牢地钉死其上,爆发式地扩散开来,目标直指中央的少女。
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她的身影被瓦砾和尖桩吞没。整个教堂卷起了大量的尘埃。
尘埃在屋内纷纷扬扬。不知为何,裁定者依然无法确信那女孩已经死了。熟悉的魔物气息,仍然没有消失。
“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了。裁定者转过头,看到了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员。
“警察来了,乖乖站好!”为首的人大声喊着,其余人一齐端起冲锋枪指向裁定者。
很显然,他着装、相貌的异常以及屋内的惨状令他们的戒备上升到了极点。
“……”裁定者正考虑如何措辞时,前方的瓦砾堆突然传来了声响。
(穿刺城塞竟对她没有效果……难不成,她也是“无辜的怪物”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异响心生戒备。随着一声爆响,瓦砾与尖桩被震飞往四周,少女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乌云开了。月光洒落在遍体鳞伤的她身上。恍惚之间,裁定者——弗拉德公有一种错觉,她或许不是自己狩猎的对象。
那分明是个仙女啊。
“小齐!”为首的警官高喊。“你还好吗?你看起来伤的很重。”
“……走吧。”她低着头,似乎在发抖般地抱住双臂。
“什么。”吕宣愣在原地。
“快逃!快离开!”她失声叫道,凄厉的声音响彻空荡荡的礼拜堂。
已经无法抑制住了。
一瞬间,那些蠢动的黑影再度笼罩了整个礼拜堂。
“快躲开——!!”最后回响起来的,是穿铠甲的男子声嘶力竭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