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结果而言，天宫寺能在“避风港”中以教化官的身份工作……或者说活命这么多年，原因大概还是孩子们对人畜无害的她不屑一顾吧。
连日阴雨后，天空终于放晴的第二天，我蹲在“宿舍楼”的天台边缘，和坐在身旁的雪杉一起看着夕阳最后的光芒，消失在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下方。
恶作剧的计划进行得太过顺利，以至于我对白天发生的事没留下什么印象。
“哈啊啊……”
我伸了个懒腰，打破了这片废墟上空如同金色糖浆般粘稠的沉寂。
“天宫寺应该感谢你。”一整下午都没说话的雪杉，也终于在这时候开口了。
“为什么啊？”
“给她机会补充了一下睡眠。”
“噗，这就是她让我们等了这么久的原因么？太懒散了啦。”
不过，从我中午用乙醚放倒了工作中的天宫寺开始，到现在也足足有正常人睡一觉的时间了。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在我处理完文件之前就从麻醉中醒来，这么看真是多虑了。
也许那个工作狂真的需要一次正常时间的睡眠吧。
而就在我刚刚接受了这个说法，准备再安心等上两个钟头的同时，天宫寺却终于来赴约了——
“让你们俩久等，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伴随着“砰”的一声撞开天台入口处铁门的巨响，天宫寺故意拉长了的尾音中满载着怒气。
“没事，我很享受跟可爱的小孩独处的时间。”
我用力站起身，抖动了一下因为蹲太久而麻木的双腿。站在眼前的，是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显然刚刚睡醒的天宫寺今日花。
“饱睡一觉，感觉你皮肤都变好了。”我调侃道。
但这也是实话，夜幕降临前最后的余晖落在天宫寺的娃娃脸上，反射着有些朦胧的光，看起来就和“避风港”中的孩子一样稚嫩。
“人、人家才没有……不对！”她狠狠拍了两下自己水嫩的脸蛋，驱散了仅剩的一点倦意，“雪杉，子规，老实交代你们都做了什么吧！”
“啊，你是来问这个的吗……”
我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双手抱在脑后，用眼神向她示意着一旁的雪杉，说：“让这家伙给你解释好了。”
“呼——”
我话音刚落下，没等愕然的天宫寺继续逼问，雪杉就已经起身走到了天台中央。
随后，我听到了认识雪杉以来，她口中最富有感情的话语。
——“再见。”
或许是这片无聊至极的废墟本身，也在期待着这荒诞的一幕，一阵晚风适时地从楼宇下方涌了上来。
雪杉从外套内侧拿出的薄薄一叠打印纸，在温暖的上升气流中沙沙作响。她一直紧紧攥着的衣服，现在也随风飘动着，将那个小小的背影衬托得有些飒爽和凌厉。
“……你想做什么？”天宫寺没有浪费太多时间，转瞬就恢复了冷静，镇定地发问道。
她显然看出来了，雪杉手中的纸张是被我偷走的、为明天的考核准备的问卷。
“和这个地方告别。”
说罢，雪杉抬起右手，咬住手中的问卷，在“呲啦——”的声响中，利落地把它们撕扯成了无数碎片，随后任由它们化入风中。
蜜糖色的天空，很快就被夜的黑暗淹没了。
而与雪杉用目光对峙着的天宫寺，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多大的触动。
“费这么大劲给我表演这一出，真是辛苦你们了。”天宫寺扶额叹了口气，“所以撕掉这些本来就是废纸的东西，能向我说明什么呢？”
“你好像还没明白状况诶，电脑里的文件也被我删掉了哦。”我双手在半空中模仿着操作触摸屏的姿势。
“这……”
显然，这人刚睡醒看到桌上的文件失踪，就赶了过来，还没确认过自己的电脑，才会那么自信地批判雪杉的表演吧。
“唉……你们啊。”
但天宫寺也不愧是在“避风港”工作多年的人，我们策划的这种小手段，在她可能经历过的风浪中，也许只是一滴水花吧。
“托你们的福，今天我也休息够了。”她说，“该回去把问卷重新写一遍了。”
“有用吗？”
在我之前，雪杉先开口了。
“那你们做这种事有用吗？”天宫寺反问着，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的备份就没办法删掉了吧？”
“他们知道今天的事的话，就不会来参加考核了。”
雪杉所说的，应该是“避风港”中其他孩子们吧。只要我们公开了今天这场恶作剧，那大家一起捣乱、反抗天宫寺的结局，也许还挺符合他们的脾气的。
“我的工作不是对付那些不配合的人。”天宫寺并不打算继续跟雪杉纠缠，浪费她的工作时间，“你们进来之前，可都是自愿申请的。放弃这个机会，有损失的会是谁呢？”
“……”
本来就不擅长说话的雪杉，因此陷入了沉默。而天宫寺完美的逻辑，让我也无从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关上天台入口处的门。
真是有点扫兴。
“你还好吧，雪杉？”
“哈……哈……”雪杉按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地呼吸着，“没、没事。”
“看起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哦。”
“有点兴奋。”
“哇……你居然是会有这种感情的人啊？”我对雪杉意想不到的回答有些吃惊。
“……哼。”
调整好了呼吸的雪杉，张开右臂，在天台中央轻盈地单脚转了半圈。银灰色的发丝飘动起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登台的漫天星光中，泛着令人目眩的光斑。
“真可惜，我们失败了。”我长叹一口气。
“没有失败。”
“嗯？”
“至少。”雪杉说，“我们让她被打击了。”
“虽然只打击了半秒钟。”
“一秒钟。”
“行吧，一秒钟。”比起计较天宫寺被我们的举动震慑了多长时间，我还有件更迫切要说的事——
“既然胜利了，现在能请你和我在这里来一次秘密的约会吗，雪杉小姐？”
雪杉稍稍放下手臂，踩着小小的猫步向我走来。在距离我两三步的地方，她向前伸出右手，用冷若冰霜，却不再那么令人战栗的目光看向我。
那双眼蓝宝石般的眼中，仿佛有着不亚于繁星的光彩。
“请便。”她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