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硬性规定和自身性格……或者说是“职业习惯”的原因,“避风港”中的孩子极少会有相互交流。

即便是常夏那样整天亲昵地称呼雪杉的,也只是出于显而易见的利用关系罢了。加上雪杉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我也从来没见过她们两人在港内有过多少交集。

正因为如此,我并不担心自己履历造假的事、还有筹备Plan B的事,会被知道的人泄露出去。

“嗯……所以这是什么状况呢……”

但也许正如漫漫所说的,我总是用太肤浅的眼光看事情。

要说原因的话——

上午例行训练差不多结束了的时候,在宿舍楼的楼道中迎接我的,是湿漉漉地黏在了一起的两个女孩。

“真的不感谢我一下嘛?不表示一点什么嘛?小雪杉?”

“……嗯唔唔唔…………”

雪杉这次似乎在常夏面前失手了。

她没能躲开常夏,让她再表演一次用脸刹车,反而被毫不在意形象的常夏手脚并用,紧紧地缠住了。

但她没有理会身上多出来的重量,而是鼓起脸颊假装没事,但一眼就能看出十分费劲地、一步一步踏着台阶走上来。

平日物理意义上的冰和火,居然这么和谐地共处着,真是难以言喻的奇妙光景。

不过,为了任意一方的生命安全,还是及早分开她们比较好吧。

“喂,别在楼梯上卿卿我我的,注意安全哦。”我久违地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做派,提醒了她们一句。

“哇是子规长官!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啦!”

常夏看到我的瞬间,马上就放开雪杉,朝我飞扑过来。

——我并不像雪杉那样不在状态,紧随其后的自然是考验常夏脸蛋摩擦力的环节。

“你没事吧,雪杉?”

我跑上前拉了一把因为失衡,差点向后摔下楼梯去的雪杉。她的衣服大概是从里到外全都湿透了,只是短暂地接触一下,都差点能拧出一滩水了。

看来死里逃生的天宫寺今天脾气也不太好呢。以往都是下午回来才会一身泥水的这些孩子,今天一大早就成了天宫寺的发泄对象。

——不过这些也有可能是针对雪杉的“训诫”吧。

“嗯。”

雪杉掀开外套,打了石膏的左臂外面套了一层密封的塑料袋。

“虽然我问的不是这方面。”我扶了一下眼镜,“不过确实,伤口的防护措施也很重要啦。然后我刚才想说的是……”

“你们两个!”

一旁传来的忿忿不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问话。

“不要无视人家嘛!明明可以三个人一起做快乐的事呜哇哇哇哦——”

“你还好意思快乐。”

我回过身子,伸手抓住了再次想要扑向我后背的常夏的脸。

这家伙,尽管身材给人的感觉有点早熟,但意外地有着像小孩一样一手能盖住的脸蛋呢。

不……归根结底,会做出这种事的常夏,本来就是小孩子吧。

“呜……快要窒息了呜呜呜……”

“快要窒息的时候更不能说话浪费氧气,知道了吗?”

“知知知知道了啦,子规长官呜呜呜……”

我如常夏所愿地放开了她。虽然刚才那点力道根本没有捂住她的口鼻,但这家伙还是夸张地大口喘起气来。

“唔。”

“雪杉?”

仿佛听到雪杉发出了什么声音,但我转向她的时候,她却像在回避我一样地甩开了视线。

“怎么啦……”

预感到即将来袭的诡异的尴尬,我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按雪杉的脾气,应该只会说着“没什么”,自顾自回房间去吧。

“……你们。”

但出乎我的预料,侧着脸的雪杉,脸颊再次像自我保护的河豚鱼一样充上了气。

“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她低声嘟哝道。

“诶?”

“呼啊……没有没有没有!小雪杉你在我心中是永远的宇宙第一名!”比起我先做出反应的,是一旁的常夏。

喂。难道这两个人真是超越我理解的程度之上的……嗯……好朋友么?

“我说啊,小常夏和小雪杉。”

“怎么啦?”

“嗯?”

正准备用身体道歉的常夏,和伸出右手拒绝亲密接触式道歉的雪杉,同时看向了我。

“不如来解释一下昨天早上的事吧?

雪杉对天宫寺动手的前因后果,我都已经了解了。但在那件事中推波助澜的常夏,却让我不得不提高了一点警惕。

作为看起来和雪杉最亲近的人、请求我来向雪杉施以援手的人,她所追求的东西,很难让人不起疑心。

“啊……那个……在这里说会被无关紧要的人听到的,我们换个地方吧……”常夏支支吾吾地搪塞着,“对,不如去子规长官的房间里说吧!”

“不用了。”我回绝道,“趁着现在没人,回答我两个问题就好。”

我看了一眼没发话的雪杉,显然有她在场,常夏有诸多不便,但这正是我要的局面。

和“避风港”中的孩子们交流,最容易让人被迷惑的地方就在于此。

尽管他们或是热情或是诚恳地回答着所有问题、发表着仿佛敞开了心扉的感言,但其中有多少是真话,多少是有所图谋的套话,都值得一再考量。

但面对两个立场相反的人的时候,谎言就不再那么好编造了。

“毕竟你们两个,看起来都是马上去洗个热水澡比较好的样子嘛。”

看常夏悄悄拽着衣服下摆,咬着下唇一语不发的样子,我试着让自己的话看起来没那么像催促。

雪杉似乎也明白了我的用意,放下了推着常夏的手。

“我投降啦。”

失去了雪杉的支撑,常夏的身体软了一下。随后她明显放弃了心里挣扎,无奈地朝我眨了下眼睛,说道:“让我说真话的机会可不多,你要好好珍惜哦,子规长官。”

“我会把它当做传家宝裱起来的。”我说,“所以昨天晨会之后,你知道雪杉去做了什么吗?”

“唔……”常夏用食指戳着下巴,故作深思的样子,“不知道,但多多少少能猜到。”

因为无法确定她自称说真话的那句话,是不是真话,所以去计较这个回答的真实性,也没有太多意义。

“嗯……小雪杉呢,你有跟常夏讲过吗?”

雪杉摇了摇头。

“做之前和做之后都没有么?”

雪杉点了点头。

她点头和摇头的幅度,小到我的视线稍微晃动一下都可能看错。这个原本就惜字如金的女孩,现在连开一次金口都舍不得了啊。

“小雪杉!你不能这么宠那个颓废大叔的!”

正准备继续发问的时候,常夏却伸手挡住了雪杉的脸,慌忙说道:“他说了只问两个问题的,现在都第三个了诶!”

“嗯?”雪杉似乎还没跟上常夏的思路。

“那我补充一下,一人两个问题吧。”

反正我也没有更多非要问的事,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她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点到即止就好了。

“唔……你好狡猾哦……行吧,接下来只能问我哦。”常夏嘟着嘴同意了,她整个人挡到了雪杉身前,仿佛我才是要伤害小孩的坏人似的。

明明你们才是坑害我的反派啦。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雪杉要调皮捣蛋的?”

“不是调皮捣蛋。”常夏身后冒出了雪杉的嘟哝声。

在这种概念划分的事情上,她居然舍得开口了。

“行啦,那是替天行道可以吧?”

“……嗯。”

“喂!你又问小雪杉了!”

“你快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啦。”

“靠爱的心灵感应知道的!走啦,小雪杉!”常夏说着,转身试图拉起雪杉的衣服,但被雪杉无声地回避了一下,没能成功。

随之露出了极度委屈的表情,像是被甩了一样,可怜巴巴地看向我。

“别演戏啦,都快回去洗澡吧,别着凉了。”我打发着她们两人。

“嗯。”雪杉应了一声,无视常夏自顾自走向了房间。

而常夏嘴里飘着“呜呜呜等等我呀”之类,如同蒸汽火车头发动一样的拟声词,一边用并不快的速度追上去,并且命中注定地被关在了雪杉的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