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身上仅有的一条浴巾似乎在拉扯之中松开了,雪杉炽热的体温,从我们大腿肌肤接触的地方直接渗透了过来。凌乱的发丝轻轻掠过我的下颌,我再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这张稚嫩的脸庞,

她的嘴唇依旧干燥而苍白,但那缺乏感情的双眼,原来也是和普通的女孩一样,闪烁着水润的光泽的——不,说是这暗夜中的星光更为妥当吧。

如果与她相遇的那天,我和这双眼睛对视上了的话,大概真的会需要心肺复苏吧。

不过再这么下去的话……唔,好像……也挺需要的。

“喂。”我抬起手,握住了她掐着我脖子的手腕,“……喘、喘不过气啦。”

“……抱歉。”

雪杉好像也没意识到自己做出了这么危险的事,慌忙松手,拉开了和我的距离。

“哈啊……我还没有那种经验呢,如果你一定要的话,麻烦……”我指了指自己的嘴,“麻烦从上次中断的地方开始吧……”

“不要。”

“那还真是遗憾,需要我做别的什么吗?”

雪杉稍作犹豫后,才扭扭捏捏地开口道:“……前几天说的事。”

这家伙把我摁在身下的,只是要提醒我之前在“图书馆”没能继续下去的话题吗……

“哈……所以,想好要我在杀掉天宫寺的计划中帮你什么了吗?”理解不了雪杉跳跃的思维,我无奈地问了一句。

“对。明天,请你不要阻止我。”

“我说过这个忙帮不帮,取决于我能否做到的吧?”

“嗯。”

“那看起来是没法做到了。”

“所以,我试探过了。”

“……原来如此,我彻彻底底被算计了啊。”

看样子,雪杉那天之所以对我动手,似乎是为了测试我这个新来的教化官,有没有阻碍她刺杀天宫寺计划的能耐。而我现在的实力,还有致命的弱点,都已经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因而她才会在我交出一份糟糕的答卷后,给出“不错”的评价。

“不过啊,我在房间里躲了两天,为什么你不在这期间动手呢?”

“需要时间准备。”

“那不用专程来通知我也行吧?”

“这样可以确保你不阻止我。”

“还真是周密的考虑。”

“冒昧最后问一件事吧,”我没等雪杉许可,就继续发问,“为什么要杀天宫寺呢?”

“你不知道么?”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啊。”

“我曾经差点杀掉送我套娃的人。”

“……抱歉。”

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我正好在雪杉执行计划的前一天明白了这个理由。

把雪杉这类“缺陷品”当做自己道路上的绊脚石,不仅不愿意搭理,甚至急于将她踢开。对于追求着某些事物而不得的雪杉而言,天宫寺确实是个心头之患。

“杀死她之后怎么办呢?”我问道,“你想让自己被关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去吗?”

我不可能告诉雪杉自己读过她的遗书,但还是在“求死不能”这几个字上,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我想知道,雪杉不断尝试将自己送上绝路的动机。

“……”

而这个不抱什么希望的试探,似乎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一瞬间,我甚至不能确定是否是紧张过头而出现了幻觉,但我好像看到了第一次相遇时,那个有点冒失软弱的少女。

只有一瞬间。

随后,低下头任由发梢挡住表情的雪杉,用嘶哑的、没有语调的声音说道:“杀人的方法……不,我的所有生存之道,全是我‘父亲’教给我的。”

——“亲爱的阿列克夏”。

这个完全没有被她提到的名字,盖过一切杂念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毫无疑问,阿列克夏就是雪杉的“父亲”。

不知道那个和雪杉使用着相似的杀人术的男子,是否就是这位“阿列克夏”,但我相信,与他之间的孽缘,至少指引我来到了这里——

至少,没有那时候的经历的话,也许我已经死在“图书馆”的钢琴下了。

“杀死天宫寺今日花之后,我便会去寻找那个人。”

我明白了。

刚才的并不是幻觉,那时我所看到的,确确实实是写下那封遗书的雪杉。

但是,她所盘算的这种事,就跟想要跳楼摔死、却因为自我保护的本能而毫发无伤一样,应该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唉……有点巧啊。”我闭上双眼叹了口气。

“嗯?”

雪杉因为我的发言,不解地抬起了视线。

“我说过吧,我有一个师父。从到‘避风港’的第一天开始,我的最终目的就只有一个——离开这里,然后去找她。”

从某种意义上讲,雪杉也是我和夜莺小姐的约定之间的一大阻碍。只是,我并不打算和天宫寺一样,把她当做“绊脚石”或者“缺陷品”来看待。

毕竟这家伙,是和曾经的夜莺、曾经的我十分相似的孩子。

“呼……”雪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但在仿佛脑内消化了无数想说的话之后,只问了一句:“然后呢?”

“我现在的名字,是那个人为我选的哦。”我说,“我不想让这个名字蒙羞。”

我想起了某个男人给我的这句忠告,不要让“子规”这个有所牵挂的名字蒙羞。

“……”

“我说啊,雪杉这个名字,是你的‘父亲’给你的吗?”我问道,“你履历上还记载着以前的名字。”

“……嗯。”

雪杉的回答,印证了我从她话语中听出的念想。曾经有着“冬云”这个名字的女孩,之所以会舍弃过去,用新的名字包装自己,也许是有着和我一样不愿回首的过往。

而帮助失去名字的她做到这一点的人,自然会被她称作“父亲”。

“怎么?”雪杉有些不解。

“很美的名字。”

我很少见到令人想用这种词汇修饰的对象。

但无论是此刻想要守住自己利益的欲望,还是确实因为这两个字、以及它们的主人而有些动摇了的心,都在驱使我这么说。

“无论你因为什么才得到这个名字,都千万不要让它蒙羞。”我补充道。

雪杉像是因为我的前一句发言而有些呆住了,一时间没有回应。但她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威胁,默不作声地爬下了床。

“好吧,我会考虑一下。”一步步退到了门口之后,她这样回答道。

她那张似乎本没有“表情”这个功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我的劝说成功了吗?

在那个瞬间,我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雪杉的回复不是以往冰冷的“嗯”,也许其中会有着转机吧。

“如果你还是要做的话,我会尽全力阻止你。”

准备离开的雪杉,搭在门把上的手停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而是用往常没有起伏的口气说:“对水的恐惧症,应该可以靠暴露疗法克服过去。”

为什么突然来了个跨度这么大的话题啊……

也许这就是玩弄别人意识的杀手,用以保护自己的习惯吧。我这时候才发觉,雪杉的脑袋处理信息的顺序,是完全无法捉摸的。

“原来如此,毕竟我的人生信条是‘害怕的东西就逃避掉’嘛,哈哈。”我假意松懈地笑了起来,“多谢了,我也会考虑一下的。”

“那么,再会。”

说罢,这个不速之客终于离开了我的房间。

不过,暴露疗法那种我早就知道了的知识,之所以没去实践,也是有一些苦衷的。

“啊……浴巾。”

躺在床上许久,我才想起来,自己一直以非常不体面的形象面对一个花季少女。

“真是的,也怪雪杉完全不为所动吧,搞得我自己都忽略掉了——”

“!!”

自言自语着打算找衣服穿上的我,因为眼前掠过的一道反光,下意识僵在了起身的途中。

——是钢丝。

昏暗的房间中,一根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极细的钢丝,正紧绷着跨过床两侧的支架,横在与我坐起后脖颈相当的高度上。

如果不是起身的时候,正好有合适的角度让我看到了反光,现在我大概已经捂着失血不止的颈动脉、因为气管被割断而徒劳地呼吸,绝望地等待死亡了吧。

湿热多雨的夏夜,难以名状的寒意却占据了身体,我不由得想起了常夏的忠告。

——雪杉,是这个“避风港”中最不能相信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