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在探险队名单上看到尹赤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感到的是……

惊讶。

我是在殖民地出生的孩子,在被选中去上大学不久后,我才听到了这位传奇人物解冻的消息。

虽然同属尹老师的学生,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好像有着与他人完全不同的大脑与心脏,在你还在老师引导下研究基础ai的应用模式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捣鼓类神经电路,以便于让我们原来惧怕的超级ai能够变得更强。

简而言之,他是个天才。

还是个被尹老师这个原天才领养的天才,不过听说最近才正式改成这个名字。

随后,是一丝丝的疑惑。

为什么?

是什么推动着他放弃新殖民地得天独厚的条件下凡来接触我等平民?

尹老师为什么会同意他跟着这种对他们来说无聊的不能再无聊的普通任务?

迫使这些天才去选择离开科技的第一线,然后去追求某些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最后则是,不安。

核战的先例在前,虽然我并不想彻彻底底地化为一个阴谋论者,但也不得不在各种媒体的轰炸之下,对这些目的并不清晰却又大刀阔斧的投入资源的事情,感到怀疑。

但当我实际与他实际接触的时候,用一句话形容一下他的话。

那大概就是,单纯却不幼稚。

或者说,很老道,不仅仅是对外部的事物的,更多的是对他自己的。

你永远都不可能想得到当我第一次在偶然间迈进他的房间的心情。

一个外表刚毅果断,内部细心体贴,知识量力压群雄,对于世界的理解超出别人一个时代,除了不爱和人交流之外,完全就是一个堪比人形计算机的人,尽然会对一片稍微大那么一点的水洼死心塌地的喜欢。甚至连自己的整个房间全都投上来自不同地方的海滩的照片。

他甚至可以认出所有的海滩分别来自哪个位置,哪张照片是从什么地方花了多大的功夫拿到的,而且再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管听着他这么说的人是什么表情,都是一脸喜欢的讨论着自己的爱好。

就像自己的事情完全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所有人不过是草草路过一般。

他不愿了解他人,也不愿被他人了解,这种在普通人看来稍微有些病态的思维,在我看来就是这种奇妙的距离感的来源。

不过在探险队到达太阳系不久后,他的心态就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开始珍惜每时每刻,就像时间根本不够用一样。虽然他有意无意的在掩盖这些,但还是难以完全的抹平自己内心那丝涟漪。

而这样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件事情就发生了。

那段时间,队里一直在闹什么不太好的传言,我因为平时更喜欢一个人闷在房间内阅读书籍材料,并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然后,赤云博士就来了。

敲开门,一脸平静的和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旁边的人就告诉我,我被选定为下一次和博士一起登录地球的人了,想到能踏上以前人类生活着的土地,我就感到无比的荣幸与激动。

我还记得那天时间很晚,没说几句,在我同意之后,赤云博士就通知我第二天一早收拾一些必要的东西以后,去舞者号上待命。

那天,我醒的很早。

关掉闹钟,打理好必要的衣物,想往常一样近乎偏执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拿上电子书就这么赶往舞者号的接入仓。

餐厅里特别安静,平常能见到的在执岗的人基本都没能见到,倒是舰桥好像吵吵闹闹的,不知道是一堆学者又在讨论行星轨道还是下一个安排探测的位置,这些,都是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

那时候的舞者号还没这么杂乱,地板一尘不染,整体宽阔,敞亮,完全够开一个派对或者类似的东西,啊,对,还比现在多出两台冬眠仓,原本它们应该在各自的船员室里呆着。

还没等我放好东西,赤云博士急急忙忙的赶了进来,脸上全是汗珠,一边念叨着什么“崩塌”,一边开始了舞者号登录脱离程序。

我不是很明白这艘船是不是他亲手写好的主控,但是我在旁边看的时候,没看懂他是怎么绕开了安全检查强行断开了接入口的链接……当然“强行”指的是在保证最低安全的同时尽可能的快速。

接着,飞船就震动了起来。

我原以为这是他在聚变引擎的程序上做了某些更改还是其他的东西。但是持续的时间太长,赤云博士又一言不发的操控着飞船,我不得不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日常之外的事情。

然后……主探测船就这么消失了。

他们在没有通知维护组的前提下,强行启动了超光速引擎。周围还没有进行固定的小型船只就这么直接被撕成了碎片,还来不及惊讶,超光速引起的冲击感与恶心感直接就剥夺了我的意识。

等到我从船员舱里醒来的时候,舞者号已经在木星轨道上平稳运行了。

博士和我说明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了,永远的。

但当我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陷入绝望了。

理性完全被现实带来的压迫感碾压而过,涛涛洪流一般的思念与回忆伴随着细泉般的泪水从内心涌出,眼前时亮时暗,未知的声音在四周回响,一浪接着一浪地在意识里留下刻痕。

那时候的我……就像被永远的关在了某种监牢之中,听不到声音,唯一从混凝土墙中呜呜透出的,只有那会儿赤云博士不断的呼唤声了。

原本完好的金属栏杆,被无形的力量一根接一根的掰成两段,但随后就会有新的杆子从混沌鳞栉般凹凸交错的地面上拔地而起,天空中闪电与彩虹交替而生,颜色与颜色交织在一起。然后,声音开始变得尖锐而又诡异,地面开始无规则的如同水面上下波动,墙壁与栏杆像是瀑布般轰塌而下又不见尽头,最后……周围的一切瞬间被黑暗笼罩。

但随后,就是光。

从赤云博士的手中挣扎过来的我,差点就因为窒息永远的消失在了宇宙之中。

身体,大脑,器官,四肢,打垮了绝望,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大口大口地从四周掠夺着新鲜的空气。

赤云博士倒在一边,似乎还没从刚才自己的判断中回过神来。

他差点亲手就掐灭了太阳系里可能的,最后一位从新殖民地来的女性。

不过……可能也是拯救了,从绝望中拉回了一个将自主选择消逝的生命。

脖子处的痛楚还在不断的刺激大脑,但在大脑去猜想这个男人是否是要终结自己的生命的时候,赤云再一次证明了自己是有多……

单纯。

他没变过,至始至终。

小心的在旁边放上了能缓解痛苦的药物与擦拭用的消毒纸之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旁,望着窗外变化莫测的木星的景象,紧攥的手心似乎说明着他并没有在意眼前的景象,细看之下,也许是另一座监牢……

名为太阳系的监牢。

发自内心的,那时的我可能对眼前这个旁人眼中的“怪胎”暂时还保持着敌意,但他这么做的原因,到现在都还清晰的刻在脑海之中。

短暂的敌意在对人类的无法取代的亲切感中慢慢消融。

在与他的讨论中,我才得知的各个星球上到底有着什么东西,不过就他所言,大部分这些信息,都是内部才能知晓一二的消息,普通人一生或许都没有听到的机会。

为了解决他的一些私人问题,我们先去的火星上的殖民地以及机密中的AI研究设施。我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抗拒,半推半就下就被带去了。

不知是不是自维护系统的努力工作,虽然殖民地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与居住,我们依旧在各种各样储藏室里尽可能多的带上了用得上的东西,当然,大部分都是他背走的。

在将火星殖民地搜刮一空后,我们才发现了研究中心的着陆点已经在混乱中被毁了,为了不顶着在风暴中降落在未知地形上的风险,我们决定走陆路前往那里

找到了一台还能使用的运载用的地形车,带着从一个人尸体上拔下来的手持电脑,必须的补给品以及一台从行星通讯系统上拆下来的紧急发电机后,我们就踏上了前往研究中心的道路。

之后的事情你也大概知道了,从那片废墟里面,我们找到了一个带有巨大计算辅助器的超级计算机。

上个时代的计算机结构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或是摸清,但硬件的最长存储时间极大的威胁到了被存储在内的智能AI原型,虽然与当时我们已经做到的极限智能相比落后不少,但对于急需人手与器械统筹能力的当时来说,这仍然是一个不得不去挽救的帮手,也就是那个时候,赤云博士为了说服我,才故意拿出了那个听起来可能有些好笑的大道理。

“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

谁又能证明那个AI到底有没有梦到电子羊?那种极端的条件下,可能有它独立意识的存在都是我们需要去拉拢的,因为那可能就代表着生命,代表着多一分的希望。

在经过大约五天的调整与挖掘,现在舞者号外挂的舰载AI……也就是AL才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当时还有个比较有趣的事情,AL……我是说那个原来的智能AI原型,为了求生将自己的大部分原始运行代码复制后塞满了整个冗余存储用的空间,而唯一的,也是最关键的关于主要意识的部分,她将自己放到了一个稳定性更强的移动硬盘中,用加密将自己层层武装起来,和我绝望时候感受到的一切如出一辙,只是这次没有人及时的去挽救这一切。

所以当最后AL链接到一个还不到手掌大小的液晶屏幕上打出了“你好”这个词的时候,赤云博士累的都快倒下了,我也差不多,但和博士的激动不同,更多的是绝望后对希望自发的悲观。重新开始做自己熟悉的事情暂时覆盖了对现实所感到的悲伤,但没法让心灵上的疤痕痊愈。

因为储存用的元件已经远远超出了使用期限,在挨个充电测试之后,选择了指头大点,对,整个外挂系统和超级计算机剩下的指头大点的固态存储与那个移动硬盘来勉强塞下了AL。

至于剩下的东西和已经裂开了4个循环管的发电机,我们全部留在了那里,尽快的赶回了舞者号。

在AL成功的用舞者号的系统发出了声音之后,我们俩都放下了悬着的那颗心。但随即就又被提了起来。

我们并没有从殖民地发现足够的食品,从这里离开前往可能存在补给的地球或者金星的时间要远远超出那点营养膏所能坚持的范围。

在星海中探索求知的伟大人类,最后却是因为没有吃的而被活活饿死,和狗又有什么区别。

而那时候,在意识到这个最为严重的问题后,先是悲伤,然后,一个可怕的想法窜入大脑。

“睡着了就好了。”

冬眠消耗的物质与营养要远远低于活动下消耗的量,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放弃了紧握住活下去的希望的机会,将所有的一切交给还醒着的人。

当时的我……我也不清楚怎么想的。

可能相较于一个普通的研究员,还是天才更可靠,而且在睡眠中死去,也不是什么痛苦的死法。

我们并没有争吵,只是我呆呆的说出了这个想法,他呆呆的点头,我独自一人换上了冬眠服,小心的躺在冬眠仓里,剩下的抉择是他的,但推他一把,是我该做的事情。

随着玻璃舱门慢慢合拢,紧闭。注射器轻轻扎入背脊,视线慢慢模糊,我也慢慢的合下双眼,我听到像是地球的天边在有小鸟歌唱。

他绝对不会放弃我。

这是我当时,意识中最后的想法。

“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从舱壁的另一边紧贴着传来。

这也是他最后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