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危险也是对他们来说几乎唯一的方法,他们不像刘舜崇一样可以随意拖时间,尽管根据翼与阿空的建议,也能找一些忠诚之士直接从城内响应,但是秋若宁并不觉得在如此短时间内召集的人能够决定这次事件的走向。

“要不……”睁开了双眸的翼一脸严肃地看着阿空,语气里的犹豫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神情,“汝留在此处,等吾等回来。”

“事已至此,还要说这种话么?”阿空则是故意挤出了一丝不高兴的神情看着翼,“纵然前路危险,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哥哥与翼……你置此身于事外?”

那双闪着决心的黑色眸子里透着孩童一般的天真,却又坚定无比。

就像是只要翼在身边,所有的困难都不再可怕一般。

“吾只是……”翼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翼担心阿空的安危,但阿空似乎心意已决。

看见这一幕,秋若宁试着向翼插了一句话:“你为何不愿意让她称呼你为翼哥?”

秋若宁倒不是真的十分想要探明这个问题,只是她觉得在这种关头,她应该疏导翼与阿空之间将一些事情捋清楚。

说到这里,阿空只是有些忧郁地看着翼,而翼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像是有些疲倦似地长舒了一口气。

“正如吾所说的,吾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并非她的兄长。更何况……人类短短数十载的寿命……也无需将这些名分寄托于吾身。”

说到这里的时候,翼微微仰起头,目光透过自己头上那顶破旧的斗笠边缘,有些深邃无光的黑眸里似乎倒映着那些曾经在过于流转的画面。

这是掩饰,秋若宁能看出来,翼实在是不擅长撒谎,他那想要躲闪的眼神与动作都出卖了他的心。

就在秋若宁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率先回应了这番掩饰。

“在下与内人也无血缘关系。”慕长光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以指尖轻轻抚过那根血红色的琴弦,“但正是因为不过短短数十载的光阴,那些名分才尤为可贵。”

你……

慕长光的这番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连秋若宁的眸子里也闪过了一丝诧异。

不如说,她从未曾想过看似对大部分事情都不感兴趣,也极少开口的慕长光会说出这种话来。

虽然有些生硬,但是道理却丝毫未差。

“偶尔的迁就。”慕长光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淡如水的目光从翼的脸上移到了阿空的脸上,“也是为了不留遗憾。”

言毕,慕长光已经拂袖离开了木牛,隐约间若有颤抖的弦音在木牛之间回荡。

而翼只是微微拉了拉头顶上破旧的斗笠来盖住自己的脸,像是在沉思。

阿空最终只是默默地正坐在木牛内,目光有些颤抖地看着翼,轻咬着嘴唇。

那一天,夕阳在地平线末端云层的缝隙里捧着一抹橘色的光辉坠入山间,沉默的黑夜拥抱着寂静爬上天穹。

夜深,翼表示要在木牛中继续闭目养神顺便保护阿空,秋若宁便带着怀忘兰走出木牛散步。

尽管她在原本世界的时候就挺喜欢享受散步时那种随意的感觉,但是这时候她带着怀忘兰离开木牛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翼和阿空独处一会儿。

旁人能够说的话已点到为止,剩下的是将空间留给他们自己。

走出木牛就能感受到夜间特有的凉爽空气扑面而来,秋若宁不得不说的是,不管这天看上去再怎么阴沉,这个世界的空气确实比原本世界的清新得多,每次散步都能让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清爽了不少。

而两人刚走出不久,便听见了夜风中悠悠的琴声。

秋若宁看了看怀忘兰,而怀忘兰这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秋若宁身后。

随着黑暗中愈发清晰的琴声一同到来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黑夜中的琴声如无形的细雨回荡,秋若宁感觉每沿着琴声向前一步,那种蕴含在琴声中的悲切所引发的压抑感在心中变得愈发沉重。

直到她和怀忘兰的眼前豁开了一片寂静的天地。

秋若宁着实没有想到这附近还有一片湖泊,如镜的湖面倒映着粼粼的月光,萤火虫般的微光飘荡在幽暗的湖面上,点亮了四周树丛的影子。

而湖边,消瘦的身影背对着秋若宁与怀忘兰,微微起伏的手指轻柔地拨动着琴弦,这一刻琴音拨开了夜风,给这看起来并不挺拔的身影留下了一片空灵,就连聒噪的虫鸣也像是不敢惊扰这份思绪那般安静了下来,仅仅只有如雨的琴声轻啄着这孑然的身影。

随着秋若宁和怀忘兰停下了步子,空灵的琴声戛然而止,徒留余音携着悲伤浸入湖底。

慕长光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开口说话,仅仅只是继续坐在地面上。

虽然还有不少的距离,但是秋若宁知道她和怀忘兰肯定都被发现了。

她也知道,她大概打扰了一个人的思念。

光是站在这里,秋若宁就隐约感受到了。

这股思念支撑着眼前这个人追查赫连到如今。

“走吧。”秋若宁压低了声音,“我们走错了路。”

怀忘兰也没有多问,只是跟着秋若宁转身沿着远路返回。

将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留在了夜风之中。

———————————————————————————————————————

离开了那片湖泊的秋若宁也没有立刻回到木牛那边去,而是带着怀忘兰慢悠悠地走在月光之下,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自己的妹妹秋远悠和她的父母,以及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白天的时候她踌躇满志,但是一旦进入夜晚,就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黑暗与寂静会加重人的负面情绪,一些悲观的念头开始在她的脑海里闪现。

或许同时受到了慕长光琴声的影响,她总觉得有些难过。

“妹妹啊……”想了很久,秋若宁有些犹豫地开口了,“你真的要……陪着我吗?”

她发现自己可能做了一个很不负责任的决定。

要帮助翼和阿空解决刘舜崇是无面之书所制定的目标中的一部分,虽然她很害怕,但是这是她必须面对的,哪怕要赌上这第二条命,她也有必须要面对的理由。

但是怀忘兰呢?

怀忘兰根本没有跟着掺和的理由,就算是根据怀家家训“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那雨幽国的黎民百姓。

但是真的有必要赌命么?怀忘兰的母亲最后那番托付给自己的话,要是怀忘兰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感觉怀忘兰因为信任而跟着她,却被她拖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

“事到如今,姐姐可是打算敲那退堂鼓?”身后的怀忘兰只是幽幽地问了一句。

“不是……”秋若宁转过身,面对着怀忘兰那像是要融化在夜色中的双瞳,“只是我觉得我可能做了一个很自私的决定。”

白天的时候她虽然问了怀忘兰,但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的是——

她需要怀忘兰来帮她,而清楚怀忘兰不会拒绝她。

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但是她不愿拿怀忘兰的命去赌。

在白天的时候她能在翼和阿空面前展现出一股无畏与自信。

但是当进入夜晚,单独面对怀忘兰之后,她感觉那个真实的自己,弱小的自己便难以隐藏。

她只是……一个心理咨询师罢了。

“峡关那一晚。”而怀忘兰倒也没有看秋若宁,只是微微抬头望着天侧那难得从云层缝隙中冒头的月亮,“忘兰早已有了必死之心。”

“……”

“想来,无论是忘兰,还是李甫叔叔、亦或是那峡谷的将士们,心里都很清楚,我们无法撑到黎贡的援军抵达。”

这一刻,夜风撩开了怀忘兰那镀上了一层月光的红发,绯色的右眸在黑暗中透着一股柔和的笑意:“忘兰不知道姐姐究竟是那连药方都不会开的大夫还是那足以驾驭奇兽的纵横家,但是忘兰清楚……姐姐帮助忘兰,帮助父亲和兄长守下了那峡关。”

说罢,微微抬手的怀忘兰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那般向着秋若宁微微迈出一小步伸出手……轻轻拽住了秋若宁那露出了右手与手腕的袖摆,微微仰起头直视着秋若宁。

“姐姐说过会支持忘兰,那身为妹妹……也必会站在姐姐身边。”

“……”

啊……

秋若宁那藏在过长的左袖摆里的左手微微攥紧了无面之书,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

感觉自己果然还是因为独在异乡闻琴思情过于胡思乱想了点,一个心理咨询师没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反过来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安慰了是怎么回事?

“姐姐明明是那治心病的大夫,为何却一副被心病缠身的模样?”为了缓和气氛的怀忘兰还故意笑着揶揄了秋若宁一句。

“中华有句话叫医者不能自医。”感觉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的秋若宁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回以一副自然的笑颜,“看起来假以时日,妹妹便能取代姐姐成为大夫了。”

“橘皮泡水?”怀忘兰的双眼眯成了两弯浅浅的月牙。

“好,既然妹妹已习得独门配方,今日便可给予妹妹心理咨询师的称号。”

“‘心理咨询师’是何物?”

“是中华负责处理心病的大夫所能拥有的称号。”

诶不对啊,那应该是心理医生才对。

算了管他的。

感觉自己再次充满了信心的秋若宁和怀忘兰一边有说有笑地返回了木牛,怀忘兰则是一直轻轻拽着她的右手袖摆。

而秋若宁也是攥紧了左手袖摆下的无面之书,下定了决心。

既然妄称“纵横家”,那便只得……做得像样点了。

“对了妹妹……”而秋若宁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