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话,就好很多了。毕竟木牛内部空间不小,白天木牛正常向着雨幽国边境行进的时候,一行人就都呆在木牛内部。

不过,什么“交换情报”之类的自然不可能顺利发生,先不说好像与雨幽国即将发生的事情牵连不深的慕长光,明显是有隐情的翼总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反倒是平时安安静静的怀忘兰偶尔会主动同阿空聊天,阿空一开始还会在聊天前用眼神去同翼征求许可,直到后来翼用一副很无奈的神情表示“你不用看我”之后,才稍微放开了一些。

而秋若宁能明显看出阿空对怀忘兰的态度比自己的好多了。

“我有两个妹妹,年纪与阿空你相仿小些,却不似阿空你这般活泼。”坐在阿空身边的怀忘兰注视着阿空,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妹妹你可真会用词啊。

这一点秋若宁深有体会,之前怀忘兰试着讲了讲秋若宁曾经在怀家大院里讲过的童话故事,总是好奇地在秋若宁身边转来转去问这问那的怀玉言与怀妤馨简直就是天使。

而阿空只会安静地坐在原地,用十分“标准”的笑容来附和,脸上根本看不出太多好奇之类的情绪。

“我没有姐姐,只有哥哥……”只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原本还有些开心的阿空声音突然压低了,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点僵硬之中慢慢地褪去。

在一旁的秋若宁这时看向翼,发现翼的神情也有些波动,原本还注视着阿空的视线很生硬地移到了车窗之外。

“汝那琴弦,为何会有腥气?”

反倒是就在这股迷之沉默在木牛内弥漫的时候,一直盯着慕长光打量了半天的翼疑惑地开口了。

慕长光平时话不多,没事的时候喜欢抚琴而不是弹琴,并且在怀忘兰的眼力之下,秋若宁得知那通体漆黑的七弦琴是由梧桐所制,三尺而长,圆面扁底,七根丝弦由粗及细,只是其中最细的一根弦是红色的,隐隐看去有些瘆人。

秋若宁倒是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觉得这必有某种私人原因所以没问。

而现在反倒是翼先开口了,不过翼所问的事情秋若宁倒是很疑惑,毕竟她压根就感觉不到,怀忘兰也没有提起过,这让她更加好奇翼是不是感官比他们都更加敏锐什么的。

同时秋若宁注意到原本一直在轻柔地抚琴的慕长光在听见这个问题之后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平时慕长光的只言片语间是不会有这样的停顿的。

慕长光的视线变得锐利了起来,就连秋若宁都隐约感觉到了一种绝非平和的气息,只不过翼就像是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普通那般,毫无动摇地继续看着慕长光。

“是故人之血。”如此,没有更多话语。

说着这句话的慕长光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根鲜红的琴弦,没有一丝的声响。

秋若宁明显看出慕长光很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急忙转移话题。

“等把这孩子送出雨幽之后,你有何打算?”

虽然秋若宁不怎么想当着阿空的面问这种问题,但是现在木牛确实是在一点点地靠近雨幽边界,把这个问题提上日程也是理所应当。

并且……也可以算是借着阿空向翼施压吧。

翼还沉默了,没有去看身侧一脸担忧的阿空,望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空的眸子像是在沉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想。

明显就是仅仅只是为了逃避这个问题而沉默。

不过,翼的沉默没有保持多久,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咳——咳咳——”

只是这一次不是之前那种轻咳,秋若宁能够很明显地看出翼的脸色在这一刻比之前更差了点,并且平时他基本上都有在忍着不要太明显,这次完全是一脸痛苦地掩嘴猛咳了几下之后——

他的手和嘴角都挂上了乌黑浓稠的血渍。

这一下秋若宁倒是被吓了一跳,但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是一脸惊恐的阿空。

“翼哥!”

她也不顾自己的形象与失言,急忙爬到了翼的身边,直接用自己纹着浅色花边的袖子去帮翼擦拭嘴角的血渍。

“汝这孩子怎能这样!”但是翼似乎并没有接受阿空的好意,反而只是在阿空的衣袖刚蹭到他嘴边时便一把抓住了阿空纤细的手腕。

“但、但是——”阿空显然也是被翼的反应吓到了,她可爱的脸蛋上挂上了惊恐与担忧,瞪大了眸子半响挤不出下一句话。

“你莫非是……中毒了?”秋若宁感觉自己也不好插手,只是一边向着翼递出一块手巾,一边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她感觉那些小说里写的大侠中了那种所谓的慢性奇毒之后大概都是这种反应。

怀忘兰则是突然起身先行一步将一块无人用过的手巾向着翼递了过去。

不过翼只是摇了摇头否定了秋若宁的猜测,接过了怀忘兰递过去的手巾,却没有使用。然后缓缓地松开了像是已经愣住的阿空的手,用自己那身像是毛发一般的灰色斗篷下摆,随意地擦了擦自己染血的手和嘴角。

秋若宁略有些焦急地歪头看了看一旁的怀忘兰,希望能从怀忘兰那里得到其他的见解。

但是怀忘兰只是用遗憾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秋若宁能明白那是“我也不知道的意思”。

秋若宁试着看向了慕长光,而对方从刚才开始只是一直凝神注视着翼,在注意到秋若宁的视线后,才缓缓转过头来。

秋若宁本以为他会有什么见解,结果慕长光到最后也没有说一句话。

而翼则是换了一副温柔的神色冲着阿空微笑,将怀忘兰递给他的那块手巾递给了阿空,用眼神示意了阿空衣袖上刚沾到的那一点血。

“汝这孩子,别把自己弄脏了。”

“……”

阿空接过了手巾,眼里的不安却没有消散。

当晚,在慕长光再次跑到远处去之后,在木牛外的月色下吹风的秋若宁与怀忘兰“不小心”听见了木牛内的对话。

“翼——”秋若宁能隐约听出阿空是想叫他翼哥,但是最终还是止住了,“哥哥他——”

“吾会回去保他平安,等到安定之后,便会来接汝回去。”

“撒谎。”阿空的语气十分坚定。

“吾不曾骗过汝。”

“今日,便是了。”虽然认识不久,但秋若宁确实未曾听过阿空用这种口吻同翼说话。

高傲强势,却又带着悲痛。

“汝该休息了。”而翼也并没有解释什么。

“但是翼——你的身体……”

“吾没事。”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阿空的语气也激动了一分,而不知何时,慕长光也回到了木牛旁,只不过他似乎也觉察到了木牛内气氛的异常,便只是抱琴站在一旁,同样没有进入木牛之中。

而短暂的沉默之后,木牛内传出了翼悠悠的声音:“若是想进入,不必顾虑吾等。”

知道已经被发现的秋若宁看了怀忘兰一眼,然后带头走进了木牛。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秋若宁总觉得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之下,翼的外貌看上去没有那么……年轻了。

虽然他平时的口吻就不像外表那般年少,但是此刻他的眼角像是被昏黄的灯光涂上了一抹皱纹,因为今日越发频繁的咳嗽让他低沉的呼吸听上去像是破洞的纸窗一般颤抖,唇边的小虎牙不再如之前那般锐利,下巴上的那抹白斑在此刻也像是苍老的胡须。

他的影子随着灯火摇曳,像是垂暮的老人佝偻的身影。

而阿空在看见秋若宁他们进来之后,只是微微鼓起那张在秋若宁看来不说话就很可爱的小脸,漆黑的眸子严肃地盯着翼。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管闲事了……”秋若宁深吸一口气,不再用那种开玩笑似的套话语气同翼说话,“你说要保这孩子平安离开雨幽,但你的口气,就像是你不打算跟着她离开一样。”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秋若宁已经有在顾忌阿空的想法了,但是说完之后,阿空的脸上并没有惊讶或者是类似的情感。

有的只是难过与悲伤,就像是早已知晓。

而靠坐在墙壁旁闭着双眼的翼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穿透车窗望着远方:

“吾会回去,与那些人做个了断。”

“你现在这个状态么?”虽然能大概猜到所谓“那些人”就是翼之前所说的变故,但就算是秋若宁也能感觉到翼的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差了,第一天见面时还能有说有笑地互相嘲讽,到了今天就像是说句话也很费力一样,大部分时候都在闭目养神。

“无论是何种状态,吾也必须回去。”说到这里的时候,翼睁开了双眼,在这昏暗的木牛内部,那幽深的黑眸里闪过的凶光像是野兽那反射着月光的利爪,“这孩子的哥哥,还在那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空低下了头,低垂的刘海挡住了她的情绪变化。

而秋若宁能感觉到身边的怀忘兰身体微微一颤,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能用真气帮帮他么?”假装没有注意到怀忘兰的情绪变化,秋若宁向着怀忘兰问道。

尽管也知道真气不是万能的,但是一想到之前怀忘兰在她乱学真气倒下了之后,说过有用真气帮她调理的话,便像是求助一般看着怀忘兰。

可以的话,她也想自己来,不过一是她不知道用真气如何帮助别人,二是她没钱给自己升级“真气”那一栏了。

不过,回答她的并非怀忘兰,而是慕长光。

“翼兄的体内,没有真气。”

啊?

听他这么一说,秋若宁是有些诧异的,只是控制住了没有表现在脸上。

毕竟之前那群黑衣人包围他们的时候,虽然翼的出手次数不多,但是看上去可不比怀忘兰轻。

不靠真气靠什么,这世界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人变强?

当然,这种问题不可能直接问出口就是了。

尽管她很好奇为什么慕长光会知道,之前她从无面之书里面买真气的时候怀忘兰好像也能得知,难道说真气使用者之间是会互相吸引嘛?

“吾说过,吾与汝等不同,汝等也无需用汝等的方式来看待吾。”

不过,说是这样说,倒映在他那深渊般的眸子里的烛光却也让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若有所思的留念。

“翼兄若执意,在下一介过客也不会多说什么。”难得开口说话的慕长光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拨动了那根鲜红的琴弦,一股怅然若失的悲凉在他的言语间流转,“但还请不要留下遗憾。”

感觉慕长光难得开一次口,这次秋若宁没有多说什么。

说实话,她觉得慕长光那意思就是哪怕飞蛾扑火只要无愧于心便可。

但是她总觉得……应该有其他的方法。

而翼也是沉默了良久,其间还与同样沉默的阿空对视了几秒,但最终翼反而先别开了视线。

“如此说来……”这一刻,翼的话语就像是悠长的叹息,“吾确实有一地想去……”